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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他早已忘卻當初的心愿,只想守著一方古剎,為故人祈福來世安好,余生青燈長寧,可惜…… 老和尚到最后,也是不想他安生的。 “他荒唐,您怎能也跟著他一起胡鬧……” 望著已被打磨得烏黑油亮的菩提十八子,虞扶塵低喃。 虛無自身后走來,拍拍他的肩。 與虛云大師不同的是,虛無時常會施以幻術偽裝長相,自十年前虞扶塵見到他起,他便是一身素白僧袍,踏著一塵不染的羅漢鞋,永遠都是而立之年,眉目清逸。 哪怕這十年他都在佛宗,也從未見過此人的真實模樣。 甚至有些時候,他根本不認為這討人嫌厭的和尚與虛云大師同輩,更沒有想過他會在老和尚之后繼任掌門之位。 “虞施主尚未入門,用俗家的話安慰,是節哀順變。師兄佛法高深,生前渡了凡世諸多苦厄,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為那人正名。然而他壽數已盡,命中注定只能幫他至此,余下的,只能靠你了?!?/br> 說罷嘆了口氣,又道了聲佛號。 虞扶塵眼前被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氤氳著,揉了揉眼瞼,轉過身來面對虛無:“大師,晚輩想問有關風長歡的事,您知道多少?!?/br> 虛無端著合十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繞了個彎子:“虞施主想知道什么?” “全部?!?/br> “他與你相同,從未剃度拜入師門,卻在佛宗度過少年時。他求了許久,師兄都以自身道行不足婉拒了他,最終他在十五歲那年下山歷練,自此與佛宗分道揚鑣?!?/br> “天淵四年,九州群起伏魔,當時只有三大門派沒有參與,佛宗也在其中,對嗎?” “師兄不忍看他自食惡果,自是不會忍痛親臨?!?/br> “那么,其他兩大門派呢?” 這一次,虛無沒有回答,代為作答的人是明斯年: “是玄機塔與桃溪澗,所以在那之后,佛宗才會與桃源結盟,共同背負十年‘不渡人間苦厄’的罵名?!?/br> 如此聽來,似乎也能明白先前在山門時,守門的高階佛修并未深究他此行的目的便將人放入無相的舉動,想來便是因為這段淵源。 至于玄機塔,則是十二州中最神秘詭譎,力量也最為強大的門派。 眾所周知,玄機塔不收門徒,全派上下只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尊主一人,掌控三界全局,理所當然成為十二州之首。 歷代玄機尊主并非修真之人,他們本就是得道的仙尊,或因思凡,或為歷劫而下到人間,主六爻八卦、通陰陽五行,占前塵、卜后事,傳世的掌教神武為一柄盤龍長弓,箭指之處必起狼煙。 他們不止掌管修界之事,也會插手凡間的朝代更迭,凡人稱其為“傀儡司”。 顧名思義,將人視作牽線傀儡,玩弄于股掌之間,素有蠱誘人心的本事,出世便要惹得世間烏煙瘴氣,僅一人就可掀起狂風巨浪??v使權傾天下也難挽回生死之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在凡人眼中,傀儡司惡事做絕,而對修真界而言,他只是九重天派來監視人世百態,亦正亦邪的一雙眼睛,沒有參與亂戰也在情理之中。 虞扶塵眉頭緊鎖,明斯年抱臂去到他面前:“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桃源對你們沒有惡意?!?/br> 事已至此,他目的已經不再重要,虞扶塵對虛無行了個禮,拉著風長歡往后山走去。 他知道此人并不像表現出的那般不諳世事,在尚未看透人心以前,裝瘋賣傻才是對他自己最好的保護,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虞扶塵不會因此指責他什么,只是看到那人在大雄寶殿前固執著不愿進門時,心中或多或少會有不滿。 尤其是在得知虛云大師對風長歡也曾有養育之恩時。 默然走了許久,直到大殿之中木魚禪聲漸然遠去,他才放開那人的手,俯身與含怯的血眸對視。 “你記得他的,對嗎?” 風長歡抿唇不語。 “你知道他時日無多,為什么不肯去看他一眼,了卻他的心愿呢?” 許是太過激動,才會將自己的情感強加于人。 “我不信你傷人害命,屠戮蒼生,但你冷血至極,令人咂舌!如若可以,我這輩子都不想拜你為師??!” 分明無法聞及,可那人抬眼時卻再次顯出似哭非哭的神情。 直到此時虞扶塵才意識到,那是一種悲憫,與大殿內滿懷慈悲之心的佛祖金身相同,一種絕不會在惡人面上浮現出的情感。 風長歡不為自己辯駁,只與他默默相對。 “我……話說的太重了些,你應該不記得從前的事了,是我太沖動?!?/br> 風長歡轉身遙望后山層疊的松林,將哽在喉嚨的字句和著淤血一并咽入腹中。 他是不屑被人理解的,被誤會也全然不懼,只是……那個人,為什么會是你? 虞扶塵反省這自己的道歉是不是還不夠到位,正想補充幾句,就見面前多了一雙白凈的手,握著一支短笛。 明斯年對風長歡笑道:“桃源掌門一葵祖師有句話托我轉達給你,她說不會所有故友都棄你而去,世間永遠有人將你的功德銘記在心?!?/br> 明知他耳不能聞,口不能言,虞扶塵也好,明斯年也罷,全都當他是并無異樣的常人,該說說,該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