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為我和頂流談過 第109節
許攸沒過腦子,下意識地不想錯過這個跟顧如琢套近乎的機會:“那我可以過去看看嗎?我想您指導小程老師時,我也可以跟著學一些東西?!?/br> 顧如琢腳步不停,專心呵護著手里兩杯茶:“那沒必要?!?/br> 許攸:“?” 顧如琢說:“我沒什么可指點他的?!?/br> 許攸:“………………??” 他震驚地看著顧如琢敲開第一間練舞室的門。 程不遇出來開了門。 顧如琢把那杯晾好的護嗓茶遞過去:“來,喝這個?!?/br> 程不遇皺了皺眉——他不愛喝摻了中藥的茶,他說:“謝謝師哥,可是我不想喝,我這兩天沒有怎么唱,嗓子沒有問題?!?/br> 顧如琢輕輕哄:“我陪你喝,加了冰糖,不苦的,看到沒?我陪你喝?!?/br> 他拿起另一杯喝了一口,對他示意:“來,干了?!?/br> 程不遇不太快樂,這才接過來,小口啜飲。 他一邊喝一邊皺眉,顧如琢就站在門口跟他閑聊,哄他。 “這些日子得喝,知不知道?” “嗯?!?/br> “連唱四場是毀嗓子的,我當年就是練習過度……” “你肯定是抽煙抽得?!?/br> “我那時不抽煙,就是練狠了。后邊才抽,你別冤枉我?!?/br> “也別不說話,我跟胡老師聊了,你這場戲打算拍一個月是不是?” “嗯?!背滩挥鳇c點頭,“給我的劇本里是這么寫的?!?/br> “沒必要,累演員,你覺得呢?” “嗯?!?/br> “那我去說說,一個星期后直接拍吧,可以嗎?” “好?!?/br> …… 顧如琢溫柔得聲音幾乎能滴出水來。 許攸被震驚了,他瞪大雙眼。 劇組其他人,也都被震驚了。 第95章 月風天 這哪里是不熟或者鬧翻前兆, 顧如琢和程不遇,分明就是熟得不能再熟!其他人幾乎插不進去! 一個星期時間,所有人都看見了, 顧如琢幾乎不去程不遇那里指點, 每天只在吃飯時跑過去和他湊一塊兒, 除此之外,就是在攝影棚那里支了個小爐子, 天天放中藥進去熬,熬出來第一爐潤桑茶,晾好了都給程不遇送過去。 漸漸的, 劇組的人哪怕跟程不遇不熟, 不由得也多看幾眼——而且因為他的練舞室窗戶透明, 就在走廊第一間, 所有人來來去去,都能看見他。哪怕聽不見他開腔,但至少能看見他在怎么練。 “師父, 胡導給調成一個星期之后就直接上了,你說他能成嗎?” 蘇追的徒弟李武安說道,他望過去, 有點不屑一顧。 他的角色叫小月風天,和程不遇有一場非常重要的對手戲。這個角色非常重要, 也是他的第一個大熒幕角色,如果這個角色演好了,他以后前途無憂。 透過窗戶, 程不遇正在坐在椅子上, 低頭綁腳——硬蹺,幾乎與地面垂直的一塊木頭, 腳放進去后用布死死地纏住,站起身來腳背完全繃直,全身重量放在腳尖處,要能站穩,能小跑。 這東西非常痛,蹺功最初是為了還原古代女子纏足的三寸之貌,二十世紀之后逐漸被倡議廢除,但蹺功已經突破原本的表意,被行內人視為另一種腿功、童子功。 尤其是旦行,多多少少都是要踩蹺練的,練好了,步法、身段上去了,才成真正的輕盈、穩定,行動時又有水波感。 《貴妃醉酒》老一輩版本里,多數都要踩蹺,蒲劇《掛畫》(京劇也有)有一出令人叫絕的蹺功戲——花旦跳上太師椅,再跳上太師椅寸長的扶手,如蜻蜓點水,靈動逼人。票友人人叫絕,稱“寧看掛畫,不坐天下”,就是這個場景。 北派納各家之長,程方雪早期腔調偏傳統,留派的痕跡還比較重,注重“形”美而忘神,貼金紙,描扇面,重行頭,凡是“美”的一應收納,唱不露齒,腔行四平調,雖然清麗溫文,是有些單薄的。 程不遇這第一場戲,就是要“形美”。 程不遇綁好后,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天光透入,他站姿穩而標致,練功服這么丑,都能被他穿得像是綢緞掛上了脆嫩新枝,確實清麗。 看旦的風骨扮相是不用看行頭的,人站在那里,瞥一眼就知道了。氣質、眼神,少一分都不是那個味道。 李武安透過窗看了看,不由得一怔,甚至隱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還想繼續看,下一刻程不遇就低頭笑了起來,跟旁邊人說話,看嘴型不知道是說什么,周圍來了人,他也不好久留,只能走一眼回頭看一眼,先離開了。 一個星期后,程不遇第一場戲正式開拍。 行頭是顧如琢幫忙選的,他和胡輕流早在幾年前拿了程方雪早年的舊戲服,一比一地仿刻做舊,當中還有程方雪本人的建議。 紅團鳳女蟒,平金繡,披肩四合云紋,腰裙是白底藍粉花枝,北派愛用三鳳冠,老式的,后邊飾鳳尾,珠滴子做得比較小,鬢邊用翠和珍珠貼墜,金碧輝煌,大氣貴重,更襯演員,不像現在的“大籃子”。 程不遇閉上眼,任由妝造師忙弄,旁邊一堆人緊緊地盯著他。 胡輕流一到拍戲,也是個戲瘋子,他在化妝間走來走去,比演員還要緊張,周圍人吭聲都不敢。 “眼不要那種畫法,太妖,過來,我給他畫?!?/br> 程不遇閉著眼,忽而聽見顧如琢的聲音,他剛睜開眼,就望見顧如琢低下頭湊了過來,一邊拿粉墨,一邊低聲說:“閉上眼,乖?!?/br> 程不遇溫順地閉上眼。 顧如琢是上過好幾年臺的,親生父母出事前,就已經在跟著程方雪學東西,七八歲時就跟著程方雪上臺,被帶著一起唱。 他見過顧如琢畫粉墨面,很美,不是妖,是很艷,很貴氣的扮相,北派不興把眼睛勾成熊貓眼的妝面,所以演員就得長得漂亮。 顧如琢指尖搭著他的肩膀,動作很小心,化妝間里很安靜,兩人彼此之間,只剩下靜熱的呼吸。 “畫完了,你起來看看,給大家看看?!?/br> 片刻后,程不遇聽見顧如琢的聲音。 他睜開眼,站起身來,望見顧如琢含笑著望著他,往后退了幾步,讓眾人見到。落地鏡里出現了粉雕玉琢的一個旦角,豐致嫣然,活色生香。 第一出戲唱“形美”,四場各有情致,是程方雪初登臺時,青澀間對“美”的第一層理解,一種帶著純潔□□的外在美,讓人沉迷形色,把人的感官刺激到最大。紙醉金迷,暖宮圓月,梅花寒香,歌舞余韻。 無聲不歌,無動不舞,程不遇走在臺上,立在那里,就是一個已經撥出的音符,水波一樣,每一個動作,前邊的韻味帶到現在,又能從中看見往后的步態,曲折回留,但并不矯揉造作,成就楊貴妃的“醉態”。 這種醉態是無神的,但是是美的。 導演打了板子,鏡頭一放到他頭上,唱腔婉轉響起,其他所有人都在這一剎那意識到:程不遇,穩了。 羅綺垂要連演四天,在津門。 津門久不演戲,看客倒是吃他這一口——所謂要成角兒,必須來天津唱一場,這里的觀眾眼最利、嘴最叼,哪里起嘎調,袖子搭哪邊,他們比演員還清楚。 羅綺垂練了十年,等了十年。 他來這邊唱,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卻不是觀眾,而是津門的戲霸——他們不認他,不準他在這兒唱戲。 因為他是羅家留派后人,卻未傳承留派,這是欺師滅祖,斷了傳承! “羅家人,不演留派,自己四處牽拉些不入流的東西過來演,觀眾能認,我們不認,不能讓這樣的東西壞了留派的名聲?!?/br> 四方宅院的暗處,外邊張燈結彩,里邊陰云翻涌,紫檀木桌邊飄上煙霧,模糊人的面容,也讓話語顯得模糊曖昧。 “我與你爹是故交,按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叔叔,我們不是不讓新人出頭,是這規矩不能壞?!?/br> “再說了,你沒有師承,也不好進門啊?!庇暗蹌w故撣撣煙灰,笑里藏刀。 “我師承無名,可往前五十年,誰能說自己獨一家?” 程不遇淡然問道,時下留派演反四平調,大肆宣揚,“老生的東西拿過來,就成新腔?” “老輩不要的東西撿起來,就是師承?” 年輕人的鋒利,淡而無色,他已經不是少年時的紈绔,從西北走出來后,他身上有了責任,對于自己認定的事情,一寸一寸都收好放在心間。 “那你這是要……開宗立派?” “開宗立派,有何不可?” 聲音消散,畫面靜止,程不遇眼睫低垂,突兀清淡的一抹白立在畫面中??粗宓?,卻透著一股倔勁兒。 劉飛故哼笑一聲。 “七月十九,月風天四天大戲,和你的劇院隔二里地。論出身,月風天是正經的留派大弟子,扛旗的,你二爺的親徒弟。留派傳人和羅家人打擂,好戲?!?/br> * 月風天是時下正火的青衣,正兒八經的留派出身,羅家人教出來的,比他年長十歲。 兩個人此前并未碰面過,沒想到第一場戲就撞了場子——即使這不是羅綺垂有意的。所有人看來,這就是要打擂了。 初出茅廬的新人,叫板自家大師兄,這就是生死之戰。 新人輸了,這輩子別想再有人買票看戲,戲路算是毀了;大師兄輸了,這輩子都要背上對不起師承的罵名。 開場前夜,羅綺垂登門拜訪,想提前闡述前因后果,月風天卻閉門謝客,態度鮮明。 圓月夜,津門風冷,花園鐵柵欄關得死,昏暗的青石街道上,羅綺垂皺著眉轉身離去,樓上卻有一雙眼看著他。 這雙眼平靜、銳利而亮。鏡子里映出半張臉,半面妝,美麗逼人,貴氣不可方物。 身邊的助手俯身報告。 “月老板,他走了?!?/br> “長得很好,身段也好,羅家人這一代里他天資最好,不是假話?!?/br> “他說想集眾家之長,也不是假話,讓他列師承,他列了整整一張紙,三十多個名?!?/br> …… “等等,卡?!?/br> 胡輕流喊了卡,神情非常不滿意。所有演員從戲中回神,只有程不遇還站在原地,注視著地面,留著那個情緒。 影帝劉飛故剛下戲,他手心還帶著冷汗——剛剛和程不遇對戲,詞只過了幾句,他差點沒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