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為我和頂流談過 第110節
程不遇在戲里的壓迫感極強,是一種往外散發的活勁兒,非常兇悍,最重要的是他太自然了,他好像沒有“入戲”這個過程,他站在那里,整個人就是戲,一點差池沒有,一點多余都沒有。 “月風天?!焙p流看著自己的筆記本,目光投向了李武安,不太贊同?!皯驔]壓住,月風天比他長十歲,早十年出名,不該被小輩壓成這樣?!?/br> 李武安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解釋道:“導演,我沒被他壓吧,我和他沒有對手戲?!?/br> “月風天出來,要讓人心底一震的美,這鏡頭一轉,就得讓他看見是大師哥,一座高山,他要壓得住場子?!焙p流皺著眉頭,感受到了選角的不滿意,“你等一下,這段先卡?!?/br> 程不遇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拍了一半下去休息,顧如琢過來給他送潤喉茶。 一場戲拍下來,周圍人對他的態度已經恭敬了很多。影后是個直爽人,直接過來夸了他,大贊他前途無量,周圍人小聲驚嘆。 “臥槽,真的看不出來,剛剛和劉飛故對戲一遍過??!” “你來晚了,不是一遍過,劉飛故卡了一下詞,拍了兩條的?!?/br> “這還是人嗎?我靠,胡導不愧是胡導,原本我們還擔心……現在一看,根本沒什么擔心的啊,這個新人真的厲害?!?/br> 程不遇看不到別的演員的本子,不知道劇情,只捧著潤喉茶,往胡輕流那邊望。 胡輕流還在給李武安講戲,聲調越來越高,場面焦灼。 “那個角色很難演嗎?”程不遇問道。 “很難的,要演好,說不定比你這個角色還難?!?/br> 顧如琢陪他坐下,順便跟他講故事,“小月風天也有原型,是咱們師父一位忘年交,不過我也沒見過,老人家去得早,所以知道他的也不多。那個年代他大紅大紫,他本人被戲迷評為‘梅神、荀韻、程腔、尚骨’,極其厲害的一個人物。劇本里有虛構和改編,一方面是出于尊重,另一方面是沒辦法重現,但這個人物在劇中,就得是個碾壓式的出場。哪怕功底不好,氣派也要做足?!?/br> 月風天這個角色,對于羅綺垂非常重要。 他們之間還會有一場近似艷情戲但卻不是艷情戲的切磋推拉,在北派的成長初期,這個人物將是羅綺垂非常重要的引領。 而這樣一個人,是沒有臺詞的,所以對演技要求更重要。 程不遇聽他說完,“哦”了一聲,隨后低頭看茶杯。 顧如琢伸了個懶腰:“看胡老師這樣,估計要臨時換演員了。他常干這種事?!?/br> 剛伸了一半,忽而感到一道凌厲的打量視線望了過來。 胡輕流剛訓完李武安,視線掃過片場,定格在了他身上。 第96章 海島冰輪 顧如琢懶腰伸了一半, 被胡輕流這么一盯,害他沒抻完,腰差點閃了。 胡輕流大步流星沖過來, 在他面前站定, 命令道:“不要動?!苯又p手伸出來, 控制住顧如琢的腦袋。 顧如琢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他掙扎了一下:“胡老師, 專業的事還是讓專業的人來吧,我嗓子倒了……” “沒關系,這個角色本身就沒臺詞?!?/br> 胡輕流看他如同在看一塊足斤足兩肥瘦均勻的豬rou, 贊嘆道, “是大師兄的長相, 能壓大師兄的場子……沒有其他問題, 你說是吧?” 當初主角定的是顧如琢,其他配角是跟他的角色一起定好的,所以顧如琢不能唱之后, 他還沒有想到換角色。月風天這個角色的戲,本身也是有臺詞的,后面慢慢刪改, 才逐漸改成了這樣。 他剛剛還沒想到,現在一看, 這個角色簡直是為顧如琢量身打造。 顧如琢這個家伙一直不愛演戲,當初公司團隊因為演戲能紅,又覺得他外貌優勢大, 一直想把他往戲路推, 但顧如琢就是鐵了心要做音樂,高中之后就沒接新戲了, 只有胡輕流的這一部。 顧如琢說:“胡老師,我檔期不夠呢,而且這樣下來,蘇老師那邊面子也過不去啊,這是他帶來的學生?!?/br> 另一邊的李武安剛被訓完,心情低落,抬眼看見顧如琢這邊的動靜,心里隱約也猜出了幾分,他低聲叫蘇追:“老師?!甭曇衾锫犞伎炜蘖?。 “何必不平,戲這一行就是各憑本事?,F在出頭難,那以前呢?”蘇追倒是通透得多,“往前五十年,沒天分沒絕活兒的,死不出頭,胡導的一部戲,戲里你演個端茶的,茶端好了,照樣成名?!?/br> 胡輕流在另一邊,斬釘截鐵。 “老蘇那邊不用多說,我有數,這事這么定了。你其他的活動,都給我推掉了,正好小程也在這里,你們是親師兄弟,戲里搭手也方便?!彼聪虺滩挥?,示意程不遇幫忙一起勸,“小程你說是不是?” 程不遇捧著藥茶杯子,本來在旁邊看熱鬧,被這么一點名,也抬起眼去往顧如琢。 他聽話,跟著說:“是的,師哥來演,肯定特別好?!?/br> 藥香氤氳,冰糖的甘涼和水汽一起蒸騰在空氣中,程不遇安安靜靜瞥過來,顧如琢心底就像是被羽毛撓了一下。 他也不反抗了,視線移到一邊去:“嗯……也行吧?!?/br> 月風天的角色演員,正式換成了顧如琢。 顧如琢在化妝間上妝,仍然是他自己畫。程不遇這邊沒有戲要搭,就捧了戲本子過去圍觀。 顧如琢使喚他:“過來給我貼片子?!?/br> 程不遇懶得動:“化妝老師在呢,你讓化妝老師貼,我要看劇本?!?/br> “劇本你不是早背熟了?” 顧如琢看了一眼,為了防止別人打擾和媒體混入,他們在一個小套間最里邊的隔間里。 造型師在外邊忙,里邊只剩他們兩個。 顧如琢站起身,程不遇抬眼,有些疑惑地望著他,就見到顧如琢伸手將門關了,一雙丹鳳眼里藏著點笑意:“這樣安靜,過來?!?/br> 他在椅子上坐下,程不遇只有乖乖放下臺本,俯身給他貼片。 他指尖有點涼,但是很穩,很輕柔,小心翼翼的。 顧如琢一抬眼,他就小聲嘀咕:“你別動,要歪了?!钡櫲缱寥匀恢皇峭?,溫熱的鼻息拂過他指尖,金玉珠翠隨著他的動作一搖,撞出玲瓏的脆聲,如同撩開珠簾。 他在這里亂動,程不遇手停了下來,正瞅著他,眼神不太滿意。 下一剎那,顧如琢手臂輕輕環過他的腰,把他往前帶了帶,低聲說:“靠近點就不會歪了?!?/br> 只是一剎那,他的手沒有在他腰上停多久,顧如琢平靜地注視著他,但腦子已經飄了,像是思緒被自己擾亂了起來。 程不遇的腰很細。 又細又軟。 那時他在床頭寫歌,程不遇就趴在他懷里,他伸手就能一把摟過來。 “貼好了,師哥?!背滩挥龅皖^說,隨后站好,又抱怨道,“你不要摸我?!?/br> 他這個反射弧長得可以——顧如琢沒忍住笑,站起身來,伸出雙臂,歪頭看他:“那你來摸我?隨便你摸,咱們扯平了?!?/br> 程不遇終于感受到了幾分他的不正經,瞥了他一眼后,也沒有說話,只是重新把臺本撿起來看。 房間極其安靜,兩人身后是布景用的舊化妝鏡,紫檀木,金銅色,墨綠的玻璃鑲成彩色,映著他們頭頂的金玉珠翠。 光線透入,空氣中浮動著金色的塵埃。 他一邊看,察覺顧如琢在旁邊捧著臉望他:“程不遇?!?/br> 他翻過一頁:“嗯?” 過了很久,他都沒聽見顧如琢回話,他以為這又是顧如琢的一時興起,當這個對話不會再繼續時,顧如琢又出聲了。 “你知道我喜歡你,對吧?”顧如琢輕聲問。 程不遇抬起頭,詫異地望向他,與此同時,化妝間被推開了,胡輕流帶著一幫人馬闖了進來:“來來來,開機了,拍好沒?” 一門闖破室內空寂,空氣中的塵埃飄搖落地。 他望向顧如琢,看見他造型完畢,滿意地說:“好了,可以了,小程你也過來,我們接著往后拍?!?/br> 顧如琢上戲后妝比他稍濃一些,比他金貴華麗,胡輕流連拍了好幾條,贊道:“對了,這個味道對了?!?/br> 劇組重新開機。 羅綺垂尋訪月風天,本想登門道歉,并不得見,登門了一次,他就知道對方拒絕的意思了。 同行人都在為他嘆息:“月風天脾氣大,心氣高,從前他來津門唱第一場,改了詞,有人叫喝倒彩,他當場罷演退票,支了個棚子免費唱給人聽,那之后他再也沒來過津門唱戲。十年不演,這是你第一場戲,也是他回來的第一場,這檔子事,進也不好,退也不好?!?/br> “這件事,說到底是津門這些人不做好,拿前輩壓小輩,不讓小輩出頭,可不就是戲霸么。這是逼著你里外不做人??!” 時下戲曲斷源,各門各派都是拼了命撿起老一輩的東西,觀眾也拼了命地比較,新人演得好,就說“好,但沒以前那個味道”;月風天演得好,就說他齊全了一個留派,再往下其他留派弟子,那就只有“半個留”,或者“白開水”。 旁人紛紛議論:“羅家那個小子以后估計都翻不了身了,第一場就是啞炮,以后都得被人笑話?!?/br> 羅家人和親師哥打擂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津門,還見了報。 羅綺垂新人剛出名,出的卻是這個名。 兩人大戲,都演四天,當中只錯開一天——羅綺垂先演一天。 原本兩邊不是這樣安排的,羅綺垂打聽過后,方才知曉是月風天那邊的決定——他們本來是完全撞的,不知為何,月風天整個要求往后挪一天。 所有人都認為羅綺垂勝算全無,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等著看他的笑話,也等著看這個剛冒頭的新人,如何欺師滅祖。 票價一元二角,月風天的場子在后一天,所以這頭一天,也來了不少來看熱鬧的人。 大劇場里座無虛席,燈火輝煌,嗑瓜子的嗑瓜子,嘮嗑的嘮嗑,過來“借聽”的也不少,買一元二角的票,坐一塊二的地,他頭頂沒有人,沒有賞識他的“大客”,故而二樓包間大多是空的——包房的票要兩塊五毛,一般都是干部來聽。 只有幾位穿風衣的散客,在角落里坐著,安靜地聽。 今兒是第一天,《貴妃醉酒》,他一出場,場下的人漸漸安靜了。 “漂亮,真漂亮?!?/br> 底下人紛紛議論。 而等到他站定,兩抖袖子,走了三個倒步,開始唱“海島冰輪初轉騰”時,底下的觀眾們熱烈地叫起好來。 “好!漂亮,這個勁兒,漂亮!” “好!好看!” 津門觀眾眼光高,卻也不吝惜夸人。 羅綺垂是新人,可是他美,唱得夠好,朗潤而大氣的一種美,臺上仿佛步步生香,醉態一演,讓人想隔著臺子去摸他的袖子。 “楊貴妃演了多少場,丑的美的,醉死的嫵媚的,還是頭一遭看見這種的,好看,觀眾吃這一口?!?/br> “可是長久不了,他們圖一時新鮮,這一場能紅,師父,他成不了角兒的,您何必讓他一天?” 仍是黑暗中,月風天靠在椅子上,并不說話,他姿態極好,坐在那里,就如玉石雕琢一般,他低著頭垂眼看茶,淡呷一口。 鏡頭給到他的臉與手,那指尖帶著薄繭,細長又有力,兼具男人的硬朗和女人的柔美。 他已經年近四十,保養得極好,但的確不如臺上的人水嫩青蔥,歲月不曾薄待美人,風霜留給他的是更多的韻味,不用金玉璀璨,樸素一盞黃燈影子里,他就已經美得驚人。 他的指尖,輕輕在膝上打著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