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108節
這一下摔得厲害。 施少連摔得閉眼,蹙眉忍耐著痛意,唇色一絲發白,好半晌才自己擺正身體,看著她僵硬的身體,扭到一旁的嬌靨,苦笑一聲,拉著她的手柔聲道:“解氣了么?要不要再推一把,把我推到水里去?” 他嘶聲將下頜擺在她的肩頭:“正磕在頭骨上,有點疼……” “我以前欺負meimei的時候,meimei心里是不是更疼?”他摟緊她的纖腰,“到底有多疼呢,我那時候一心歡喜,想要賺銀子養家,又籌謀著讓meimei嫁給我,竟然都忽略了……” 男人的手掌攤開在她面前,一道細長的傷疤劃過手心:“是在錢塘受的傷,正巧在茶樓聽見meimei的笑語,不慎把茶盞砸碎了,一片瓷渣握在手里,半點知覺都沒有……血把整只袖子都淌濕了,你們走了我才回過神來……血都已經干透了……瓷片扎進rou里,和血rou黏在一處,拔出來剔骨般的疼……” 他的眼里也微微濕潤,像潤如酥的春雨,閃著清亮的光輝,呼吸輕哽,喉結起伏,是說不出的委屈,明明白白想讓她疼惜,手悄然撫上了她的臉頰,小心翼翼將唇貼上去,輕柔又緩慢的輾轉在她唇角:“我去佛祖面前請愿,想和小九兒心意相通……想將meimei的痛都轉到我身上來……我的痛……偶爾也想讓meimei知曉……讓meimei知道我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他的話語溫柔得像波光粼粼的湖水,清風如沐,日光綿長,寸長的銀色小鯽魚越出水面,湖底靜水深流,緩慢又沉穩的打磨湖底的卵石,磨得光滑圓潤,玲瓏剔透。 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握得是那樣的緊,指甲深深摳進他的肌膚,帶來刺痛:“不要,你放過我……你讓我走……” “好……放過你……放過你……”他的唇貼在她飽滿的紅唇上,輕輕安慰慌亂的她,捧著她的臉腮,將她后續的話語堵在唇舌間,不急不緩吃她的唇瓣和粉舌,像吃香糖果兒一般,一點點咂吸和含吮,吸舔她香甜的津唾,掃過顆顆貝齒,挑弄滑膩柔軟的唇壁。 船艙內咂咂之音若池魚咂食墜落水面的蓮瓣,是津唾吞咽的聲音,帶著喉管滾動著,放大在兩人耳中,他不急躁,也不緩慢,掐著她的喜好,慢慢吃得她紅唇腫脹,眼波餳澀,臉頰guntang。 他悄然把她挪到腿上來坐,兩人rou貼著rou,肩對著肩,總要款言溫語撫慰她的委屈,再勾她迷亂她的神志,受驚的狐貍齜牙咧嘴咬了幾個月,早已經精疲力竭,其實正是該捋順皮毛的時候。 她累得窩在他懷中睡著。 后來被他吻著醒來,正是皎潔月下,畫舫停在一處頗清凈的地方,他溫柔注視著她,眼里撒滿星輝:“回家去,小九?!?/br> 第119章 楊宅距秦淮河不遠,施少連拖著甜釀的手棄舟上岸,沿著條清凈小巷拐了兩拐,走過一帶粉墻黑瓦,墻根點綴些許新綠,小角門半掩著,吱呀推門,跨過石紋模糊的門檻。 根莖虬結的夾竹桃初初萌出一點春意,宅子有些年頭,雖然能看出翻新的痕跡,但地上的石磚、屋檐的鴟吻、屋舍的梁木都透著陳年的氣息,四下靜謐安寧,不似有人住的模樣,但越往內走,似乎能孩童婦孺的嬉鬧笑聲,凝神細聽,又悄然無聲。 施少連帶著甜釀穿過重重圭門,一路稀疏月影跟隨,樹影人影窗影,到處是繚亂的影子,分不清眼前景致是真是假,她明明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卻有似曾相識之感,心頭沉甸甸喘不過氣,一重一重的門往內走,一直走到最中央的主屋,那是主人住的地方,也是女子一生的終點,在這屋子服侍夫君,主持中饋,生兒育女。 這像一個新的開始,又像是最后的歸宿。 寶月正帶著幾個小婢女,掌著燈籠在樹下燒艾草驅花圃里的四腳蛇,聽見腳步聲從后頭來,抬頭見一張熟悉的女子面孔,愣了兩愣,張了張口,又驚又喜,難過又委屈喊了聲:“夫人?!?/br> 其他下仆見寶月開口,也齊齊屈膝斂衽:“見過公子、夫人?!?/br> 她已經是這家里的夫人了?甜釀愣神,頓足不肯再往踏一步,被施少連攬住,環住她的身體,推著她往前去,柔聲道:“早該回來了,陰錯陽差好多年?!?/br> 他輕輕又長長喟嘆了一聲。 “對不起,小九?!彼退附焕p,在她耳邊求她,“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如今重頭再來,你想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任憑你的心意,但凡你說的話我都聽在心里,我不會強迫你,不會逼你,不會罔顧你的意愿……原諒我吧?!?/br> 男人的綿綿情話隨著呵氣一道灌入耳中。 他是極盡溫柔的,曲意逢迎的,將她柔軟的手包攏在手心,丹鳳眼含情斜睇,唇角笑容溫煦如暖陽,自有一段風流態度。 甜釀清亮的眼眸盯著面前跪了一地的婢女,艱難動了動唇,從那日起,她總是說不出來話來,不知是諷刺他的格外關照,還是冷笑他的為時已晚,或是有別的應對,這算不算是破鏡重圓?但他們從未完整成為一體過,可彼此的身體和人生已經糾葛得太深,每動一步都是傷筋動骨,兩人中間橫亙的種種,是否能就此隨風消逝? 她從沒有這樣迷茫過。 施少連沒打算給她多想的機會。 他如今想明白,何須逼她認錯,她從曲家之后,再踏入施家的那天,她就已經輸了。 寶月奉茶給甜釀,禁不住兩眼淚汪汪,只要二小姐回來,她的好日子終于盼到了,甜釀看見寶月藏不住委屈的那張臉,幽深的眼光也晃動了下,握住了寶月的衫袖。 屋子和榴園繡閣很像,卻又是截然不一樣的陳設,都是按照她舊時的喜好來布置,這一夜睡在新屋子里,甜釀異常忐忑不安,他抱著她說了很多情話,糅以溫柔的親吻和撫慰,雞鳴時分她才算真正睡下,似乎只眨了眨眼,又被寶月輕聲喚醒,施少連不知何時已起床離去,只剩她一人在屋內,屋檐下站了四五個仆婦,等著主母醒來。 廚房的嬸子來支領銀子買柴米,管園子的嬤嬤請示今年新的花苗,前院后院的瑣事,大門前懸掛的燈籠,出門跑腿的下人,這家里只有一堆新來的仆役,沒有一個管事的人,有太多零零碎碎的活計,都擺在眼下等著主人處置。 施少連大概是想讓她忙起來,甜釀不管事,自有下人一遍一遍來詢問請示,這里如今變成了完全由她來管控的家。 施少連一早就出門,先去了天香閣,湘娘子知道他帶著甜釀離開,嘆氣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傷她的心把她扔到天香閣里來?!?/br> 施少連只能搖搖頭,淡淡一笑。 湘娘子喝了一口熱茶:“這天香閣如今也不是我做主,你打算如何?真的交到她手里去?” 施少連頷首:“沒有比這更好的化解辦法?!?/br> “好吧?!毕婺镒永仙裨谠?,“這姑娘還是接了我的衣缽?!?/br> “以后怎么打算呢?我若在,還能幫你們把婚事cao辦起來?!?/br> “走到這步,嫁不嫁、娶不娶也沒什么干系?!彼﹃璞K邊緣,闔了闔眼,“先讓她忙些……” 頓了頓:“若有個孩子,是不是真的有用……” “總能好些?!毕婺镒硬挥傻脟@了口氣,問道,“你們如今住哪兒?” 施少連頓住指尖,淡聲道:“在竹筒巷那間楊宅里?!?/br> 湘娘子聽見他說話,蹙眉,吃驚道:“你有好幾處宅院,為何偏偏是那見宅子?” 施少連收聲,低頭呷了一口熱茶。 “你到底還有多少心事是藏著的,連湘姨也不能說的么?” “不是不說,只是時候未到?!彼缡腔?,“興許一切,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br> 時機出現在兩日后,潘mama面色慌亂、氣喘吁吁沖進來找湘娘子:“有個……有個姓楊的夫人提著長棍,氣勢洶洶沖進來,說是要找施公子……連門口的龜奴都攔不住?!?/br> 湘夫人滿是疑竇,出去看了眼,一個濃眉英氣的中年貴夫人板著一張寒臉,虎虎生威闖進去,怒喝道:“你們敢攔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么!” 男人們攔著楊夫人入內,楊夫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握長棍往人身上劈去,一眾飲酒作樂的客人看著有女子闖入,或是掃興散去,或是臨欄看熱鬧,場面有些混亂不堪,湘夫人八面玲瓏,滿臉堆笑上前賠禮:“不知夫人何事這樣動怒,屋里請,我陪夫人喝茶……” 楊夫人也看著這華服寶釵的中年美婦,厭惡皺了皺眉,惡聲惡氣:“茶不必喝,我要找人,叫施之問出來?!?/br> 楊夫人一直在金陵,一邊等芳兒的消息,一邊差人去跟蹤施少連每日行徑,芳兒那邊遲遲沒有答復,又聽說施家的好些人都被遣散了,一時尋不著人,倒是誤打誤撞在天香閣門前知道施少連帶了一名女子入天香閣,寵愛有加。 施少連不在天香閣內,湘娘子一面派人去找施少連回來,一面安慰楊夫人:“不知夫人要找哪位?” 楊夫人把樓里的花娘都看過一遍,面色越來越青黑,湘夫人看她又要找施少連,又要尋新來的花娘,心里約莫有數,斟酌問道:“夫人要尋……小酒?” “小玖?她在哪兒?”楊夫人霍然站起,濃眉倒豎,“你們把她藏哪兒去了?” “不知……夫人是哪位?和小酒又是什么關系?” 等施少連趕回天香閣,看著面前神色無奈的湘娘子指著內室,微嘆一聲進去,朝著楊夫人不慌不忙做了個揖。 楊夫人見他進來,險些將桌上的茶盞都掀在他腳下,怒叱:“豎子無恥,你口口聲聲說玖兒安好,卻侮辱她在這煙花之地做花娘,無恥!你把她藏到何處去了?” 他神色沒有半分羞愧之處,眉眼淡然:“晚輩知道夫人一定會找到此處來……只是她如今已不在此處?!?/br> “那她到底在哪兒?”楊夫人幾要暴怒。 施少連悠然道:“在竹筒巷的那間宅子里,那地方夫人應當也熟,算是楊夫人的式微之地?!?/br> 楊夫人猛然一震,倒抽一口氣。 “你……你……你……” “夫人查了我這么久,查來查去還查到我后院人的身上,早晚瞞不下去的?!彼⑿?,“請夫人見諒,我也等著這日,和夫人敞開窗子說話?!?/br>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楊夫人語無倫次,“小玖她……你和她……” “略知道些?!笔┥龠B替楊夫人斟茶,“楊夫人從吳江尼姑庵帶走的那具尸骸,是王妙娘夭折的女兒,夫人要找的楊玖兒,被王妙娘帶入了施家?!?/br> 他狹長的丹鳳眼這一刻尤其生動:“說到底,我還得謝謝夫人,沒有夫人把玖兒放在農家寄養,沒有夫人在尼姑庵陰錯陽差,我和二meimei也不會有今日,少連敬夫人一杯,多謝楊夫人成全?!?/br> 楊夫人胸臆悶悶,口不能言,注視著他的俊逸面容:“你早知道她是楊玖兒?原來宅子的屋主是你?” 他挑起劍眉:“是我替二meimei買下的,做金屋藏嬌之所,也是我送她的一份禮?!?/br> “她可知道……她自己是誰?” 施少連掀開眼簾,眸色冷清,慢悠悠淡聲問楊夫人:“她需要知道自己是誰?” “她還不知道?”楊夫人微有震色,心口惴惴,“你為何不告訴她,不告訴她的真名真姓,她的身世家源,她的父母兄姊知道她還活著,在墳前見到她,在天之靈指不定有多高興,她是玖兒,她是楊玖兒……楊家好歹是后繼有人,還有人在?!?/br> “告訴她她兩歲就成了孤兒?她的母親jiejie都服毒自盡了?她的父親兄長都死在獄中?她的家早就被抄被砸?這個世上和她唯一有關系的就是當年那個帶著她逃命的侍女?”他的聲音微有寒意,“何必和早已斬斷的過去聯結起來……這又有什么好處?” 楊夫人目中淚意洶涌,想起當年那段心酸往事,拍桌而起,哽咽道:“我要見見她,我要去見玖兒……” “夫人見她之后想如何把她的身世告訴她?把她當親女兒看待補償她?帶她回錢塘照料?”他話鋒一轉,兀然壓下眉。 “你明知道她身世悲苦,怎么可以欺辱她,瞞著她?!睏罘蛉撕抟庥制?,“你貶低她成花娘,你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她在你身邊又焉有好日子過?” “若不是夫人慫恿她嫁給曲池,讓我和她離心,我又怎會一氣之下懲戒她?說來說去也怪不到晚輩頭上來?!笔┥龠B微微一笑,“我如今和meimei已經重修舊好,是萬不想人打攪我兩人的清凈,夫人若真想見,興許可以讓夫人看一眼,放下心來,看完之后,我派人送夫人回錢塘,以后若有機會,再讓她和您相見,促膝長談?!?/br> “你不讓玖兒見人,也不讓她知曉她的身世?!睏罘蛉说吐暢獾?,“你字字句句說的是對她好,可這世上哪有你這樣強制又霸道的人,她總有她的意愿,她的主意,何時需要你來替她把關?” “因為我比夫人疼惜她,她在這世上沒有親人,我就是她唯一的親人?!笔┥龠B淡然笑道,“除我之外,多一個人也不行?!?/br> 楊夫人有些錯愕的看著他,覺得眼前青年的神色……不可捉摸。 他坦然迎著楊夫人的目光,十分誠懇道:“我想夫人身邊也不省心,當年楊家的下人都被抄入官中,輾轉入各處皇莊府衙為罪奴,只有您一人的身契被提前毀了,這才得了自由身……一個戴罪私逃的婢女攜著罪臣家眷在外逍遙了幾十年,還翻身成了官夫人,這種事情若被捅到應天府里去……守備大人的烏紗帽……嘖嘖?!?/br> 楊夫人臉色兀的一白,慢慢站起來,注視著他。 這一次會面異常的漫長,楊夫人和施少連獨處了兩個時辰,最后施少連微笑著出來送客,楊夫人面色暗沉如鍋底,步子邁得很大,急忙出了天香閣。 施少連袖著手,十分殷勤將楊夫人送走,目視著轎子遠遠離去,湘娘子見他目光綿長又幽深,神色晦暗不明,嘆了口氣,問他:“這個夫人說她姓楊……我瞧她說話的語氣……小酒……到底是誰?” 隔了許久,他才回話。 “大理寺寺卿楊簡,當年獲罪抄家的時候,最小的孩子不在府內,被楊家的婢女帶著逃走了,輾轉到了施家?!彼罩约旱氖滞?,“湘姨,是不是很巧?” 湘娘子瞪圓雙眼,倒抽了一口氣:“你們……” “我時時在想……她怎么會走到我身邊來,老天爺想延續這段恩怨,還是想化解?”他喃喃自語,“如果當年兩家和睦如初,如果我姓周,我會不會挑中這個楊家的小女兒,娶她為妻?” “造化弄人,同窗眷友變成官場死敵,她父親斬了我生父,楊家又因這樁舊案被朝廷誅死,上一輩的恩怨斷得干凈……卻陰差陽錯留下我們兩人?!彼砟碇讣?,“我們兩人是捆綁在一起,同生共死,誰也逃不開……” 湘娘子半天回不過神來:“這老天,到底是長眼還是不長眼?” “誰也別想把她從我身邊搶走?!彼赜谐芍?,目光漫漫,“她命中注定是我的?!?/br> 芳兒送去劉大人府上那日,后院已經清凈了好些日子,她這幾日被施少連拘在后院寸步難行,一早就有兩個婆子拿來衣裳來替她裝扮,知道要走,鏡子里的目光格外空洞。 劉家派來的轎子就停在外頭,她不肯上轎,要見施少連一面。 施少連正留劉府過來的一個管事喝茶,聽說她要見,彎了彎唇角,露出一絲冷笑,去后院見人,芳兒見了他,平靜問道:“我聽見外頭的動靜……你們都要搬走” “搬去哪兒?” “meimei有喜,我也自然有喜?!彼⑿?,“走吧,我送meimei出家門,祝meimei恩寵加身,平步青云?!?/br> 芳兒多看了他兩眼,冷笑了兩聲,道了聲恭喜,掀開簾子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