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適合她的名字。

    施少連將那本書念了兩三遍，她才睜開恍惚的眼，掩掩唇，微微打了個哈欠，慵懶無骨：“我給大哥哥倒茶?！?/br>
    她拎著茶壺徐徐上前，在桌前不知被什么絆倒，腳下略一趔趄，直直往前栽去，眼前正是冷硬地面，半途被他攬臂扶帶入懷中，埋臉在他胸膛上，聽見他幽幽的嘆氣：“meimei小心?！?/br>
    她忙不迭的從他身上爬起來，面紅耳赤哼聲：“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br>
    茶壺磕在地上，滴溜溜淌了滿地的茶水，她喚寶月來收拾，自己要從他身上起來，卻被施少連牽留在身邊，手繞過她的纖腰，將書本平攤在膝頭：“我一人念的也困乏，meimei和我一道念書吧?！?/br>
    她半倚半靠在他膝邊，抬眼看他，見他目光澄凈，面容溫和又俊逸，暗暗咽下口氣，默然點點頭，順勢在他踏腳的腳凳旁坐下，將身體挨在他腿畔，笑容有些勉強：“我和大哥哥一道看書?！?/br>
    第15章

    他也曾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教她寫字，一字一句給她念書，給她開蒙，甜釀是聰明孩子，雖然學的晚，卻學的很快，不費他的精力。

    兄妹兩人共看一本書，甜釀輕聲念，施少連跟著讀，她突然頓了頓，嫣然一笑：“好像回到了以前，哥哥在虛白室教我念書寫字，好懷念呀?！?/br>
    他溫柔淺笑：“是啊，meimei那時候還是個半大的小孩兒，一轉眼好幾年過去了，meimei也長大成人了?！?/br>
    “哥哥也變成了大哥哥，成了一家之主，府里這么多人，我們的吃穿用度，全靠哥哥用心經營?！彼﹃鴷?，扭頭去看他，目光盈盈，“我心里頭一直感激哥哥，謝謝哥哥這些年一直照料我、幫我、寵著我，這份恩情肝腦涂地也難報?！?/br>
    “都是一家人，meimei言之過重?！?/br>
    她眼巴巴的望著他，發自肺腑：“大哥哥是我最親的親人，不論以后人在哪兒，和哥哥隔的有多遠，甜釀也會時時刻刻念著哥哥的好，也盼著哥哥時時刻刻都好，早日娶個好嫂嫂，鶼鰈情深，日子和美?！?/br>
    他溫柔注視著她，眼里俱是柔情蜜意，良久莞爾一笑，彎起指節在她鼻尖上劃過：“你這尚未出嫁，就惦記起以后的日子了，在哥哥面前恨嫁，羞也不羞，是不是眼巴巴的等著出嫁，巴不得離哥哥越遠越好?！?/br>
    “我不是那個意思?！彼橆a浮出一線紅暈，眼神閃躲低頭，“只是盼著哥哥好?！?/br>
    她輕啟唇瓣：“沈jiejie已經嫁了好幾年了，哥哥真的要為了她不娶么？”

    “她嫁不嫁，和我娶不娶有什么關系?！彼┦┤灰恍?，“真是怪事，沈妙義不過是個外人，我早早都忘記了，你們一個兩個卻都惦著她，我不娶，只是遇不上合心的罷了?！?/br>
    “那哥哥喜歡什么樣的姑娘，meimei也幫哥哥留心一二，說不定能有良緣奇遇?！?/br>
    施少連掩上書卷，想了想，含笑道：“嗯，我要求不多，就照著二meimei的模樣品性，找個湊合的就成?！?/br>
    甜釀輕輕抿唇，而后微微鼓起腮邊，眼神輕輕往他面上一滑，眼波生媚，眸露嬌色，輕嗔：“哥哥知道我生的拙笨，又千百樣不會，還這樣說話來打趣我?！?/br>
    他挑眉，上下端詳她的嫵媚純真，點頭笑道：“確實沒遇見有比二meimei還拙笨的丫頭，二meimei倒有些自知之明?！?/br>
    她佯怒起身，手里捏著本書，裊裊婷婷的倚在窗畔看書，背身對他道：“meimei生的湊合，怕污了哥哥的眼，哥哥還是回去吧?！?/br>
    施少連粲然一笑，他喜歡她這做張做勢、喬模喬樣的架勢，起身撣撣衣袍，走出繡閣，佯裝要走：“那勞煩meimei送一送？”

    “哥哥慢行，我差使寶月送哥哥出門?！?/br>
    施少連笑著搖搖頭，跨過門檻，背手在臺階下駐足片刻，又踱至窗前，和她隔著半扇窗子：“我真走了，meimei也不親自送送么？”

    甜釀從書里抬眼看他，又低下頭去，將身子偏了偏，不理他。

    “沒良心的小丫頭?！彼种衅溆挠木`放的香蘭，小心翼翼的簪在她發間，“別動?！?/br>
    她聞到那甜蜜蜜的花香，伸手摸了摸鬢，終是無可奈何，幽幽嘆氣：“好容易養的一株蘭花，才露了兩三個花骨朵，就被哥哥折去?！?/br>
    “你若喜歡，送你十盆八盆也有余?！笔┥龠B含笑，“我真走了?！?/br>
    “沖著哥哥送花的心意，我送送大哥哥?！碧疳勈┦┤环鲷W，“哥哥若真有心，就再送meimei一盆蘭花?！?/br>
    既要出門，寶月從衣櫥里尋出一席薄薄的豆綠挑繡披風，抖一抖就要給甜釀披上，施少連嫌她手腳魯莽，略略皺眉，溫聲道：“二小姐還病著，經不得風，手上當心些?！?/br>
    他將披風接在手里，裹在甜釀肩頭，溫聲道：“抬頭?！?/br>
    甜釀將螓首微微揚起，正對著他，施少連俯低身體，一絲不茍將衣帶系好，端詳片刻，微笑道：“極好?！?/br>
    她也嫣然一笑：“謝謝大哥哥?！?/br>
    兄妹兩人相伴往繡閣外走，半道正遇上桂姨娘和紫蘇相伴而來，兩人笑道：“姐兒的病好些了？”

    “只是昨日吹了涼風，有些兒發熱，歇一覺便好?！碧疳動行┎缓靡馑?，“給家里頭添麻煩了，姨娘勿怪?！?/br>
    又道：“我怕祖母在寺里掛心，想再回去陪祖母?！?/br>
    “好孩子，哪里用這樣?！惫鹨棠锏?，“明日就將老夫人接回來，你就莫來回折騰?！?/br>
    紫蘇見施少連一早便出門來了繡閣，正猶豫要不要來繡閣服侍，正逢順兒進內院，言之有遠來商客找大哥兒談事，索性來通傳一聲，半道又遇見桂姨娘，此時見兄妹兩人相伴出來，向甜釀問了好，將順兒之事轉給施少連聽。

    施少連略說了幾句話，和甜釀道：“我出去一趟，即刻便回，meimei在家歇息，少費心神?！?/br>
    甜釀點頭，和施少連作別，又和桂姨娘、紫蘇說了一席話，才帶著寶月回了繡閣。

    她起先在暖陽下坐著出神，被暖融融的日光曬的困倦，又獨自上樓，想卸去釵環回床打個盹兒。

    乍一眼看鏡里，她脂粉不施，首飾全無，更顯得黛眉玉肌，黑發紅唇，頭上只用一根銀簪松松挽髻，發間的那朵蘭花便格外的嬌弱惹眼。

    甜釀將蘭花摘下，默默的在指間把玩片刻，而后懶洋洋掀起眼皮看著銅鏡發呆。

    寶月端茶水點心上來，見甜釀垂著眼，將蘭花花瓣一縷縷撕下，胡亂扔在妝臺上。

    “這樣漂亮的蘭花，二小姐前幾日稀罕的跟什么似的，這會撕花兒做什么呢？”

    “花兒離了枝就死了，也就不好看了?！碧疳動挠牡膰@氣，輕斂細眉看寶月拾掇屋子，輕聲問：“寶月，你是不是有些害怕大哥哥?！?/br>
    寶月撓撓頭：“婢子有嗎？”

    “大哥哥要你手中的披風，你躲開了手，你在我身邊，無論做什么，從來不會這樣?！碧疳劦?，“你覺得大哥哥如何？”

    寶月支支吾吾：“本來就是婢子的錯，大哥兒也沒罵婢子，就輕輕說了聲……大哥兒脾氣很好，對下人們也很好，寶月也不怕他……只是大哥兒有時候……神情有點不一樣，婢子說不上來怎么不一樣，只覺得大哥兒眼睛像凍住了一般，看著心頭有點怕?！?/br>
    甜釀慢慢將手中蘭花一縷縷摘下。

    何止寶月怕，她也有些怕。

    有沒有人知道，施家溫潤如玉，人人夸贊的大哥哥，其實真實的本性不是這般，不溫潤，不柔和，甚至有些陰鷙和陰沉。

    她的大哥哥，偽裝的比她還要好。

    有誰的親生爹娘死時，四下無人之際，他能靜靜的注視著棺木，那一雙溫情脈脈的眼里，一點也沒有傷心，有的只是空白和冷漠。

    常年讀圣賢書的人，會在抓住自家攜款私逃額鋪子伙計后，在一家人苦苦哀求下，寧愿把千兩的銀票都周旋給官府衙差，也要把那伙計的流刑改成死罪么？

    在談婚論嫁的情人對他棄文從商表示失望，想方設法回轉他的心意之際，轉身就踢了婚事，勾引她最喜歡的婢女，最后惹得她失望另嫁。

    性潔愛凈的人，日日要沐浴換衣，容不得一絲污穢的人，會去勾欄院里尋歡作樂？

    她比誰都怕他，卻比任何人都要依賴他，要想盡辦法討他的歡心，也要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引火上身。

    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和王姨娘佯裝親母女，騙得施存善把兩人帶入了施府，雖然日子過的小心翼翼，卻也不是毫無一絲破綻，被他察覺后，他卻默不作聲，還屢屢幫她掩飾，為什么呢？

    甜釀不敢想，也不敢猜，她隱約知道答案，卻從不去深究，施家的日子過得太久，她已經倦了，王妙娘已走，她也等著，等著明年的親事，把她也帶走。

    要努力抓住圓哥哥，無論那婆子是誰，都不能攪亂她的親事。

    第16章

    施老夫人帶著家中的女孩們從廣善寺回家來，一家人俱站在門首等著，見著馬車駛入門停定，甜釀上前撩簾，笑嘻嘻的去扶施老夫人：“祖母?！?/br>
    又問姐妹們：“姐妹們在廟里可住的好？”

    施老夫人和幾個女孩都下車來，見甜釀神采奕奕：“甜姐兒的病好全了？”

    “睡一覺就大好了?！碧疳勔皇址鲋约易婺?，一手牽著苗兒，“家中沒有祖母和jiejiemeimei們，真是分外冷清，大伙兒再不回來，我都想再回寺里住了?！?/br>
    施老夫人牽著她的手，笑吟吟的：“好孩子，不過是離了一兩日，你就這樣惦記?！?/br>
    桂姨娘和田氏都熱絡迎上來，聽得此言，田氏笑道：“這闔府上下，就數甜姐兒最懂事、貼心?！?/br>
    “可不，要我說，我這大孫兒和大孫女，都是一等一的好?！?/br>
    云綺正和芳兒攜手下車，聽到祖母說話，心頭頗有些不悅，暗自嘀咕一聲，被芳兒聽去，偷偷扯住云綺的袖子，寬慰她的不豫：“jiejie別惱?！?/br>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進了正堂說話，斟茶布席，好不熱鬧，喜哥兒和小果兒繞著屋子打鬧嬉戲，施少連也回來的巧，正是人齊的時候，屋里說的正是半月后的中秋節，要提前打點節禮，也要請兩個伶人來家里說戲，喜慶一番。

    原來是前幾日在寺里，施老夫人和趙安人、張夫人閑聊，說起逢年過節的慶祝，趙安人愛聽曲聽戲，又不愛去戲園子擠湊，常請伶人來家說戲，又說了好些有名有姓的伶人，大大夸贊了一番，施老夫人因此記在了心里。

    施少連一聽，亦是點頭：“既然過節，當然要熱鬧些，還有標船上送來的新鮮螃蟹，我去拿幾筐回來，往各家送些，也讓家里人嘗嘗鮮?！?/br>
    田氏道：“老夫人要請伶人，那我也請兩個彈唱說曲的，來席面上助助興?！?/br>
    既然說定，施少連連聲吩咐人請賬房孫秉老來籌備，要新鮮果品，也要好酒酥rou，席面最好擺在園子里，搭個小棚，一邊賞月一邊聽戲，最好不過。

    孫秉老連連點頭：“曉得曉得，就按大哥兒的意思辦，正巧家里還收著幾壇上好的金華酒，配螃蟹最是得宜?！?/br>
    眾人說過一番話，見時辰不早，田氏帶著自家幾個孩子就往后罩房去，甜釀陪祖母坐著說話，正瞧見苗兒出門前朝她回顧微笑，心知肚明，略坐了坐，也辭別祖母，往園子里去。

    苗兒正在荼蘼架下站著，不多時見甜釀來，兩人攜手在一處說悄悄話，苗兒問道：“人多不方便細問，如今身體可舒坦了吧？”

    甜釀點頭笑道：“jiejie莫緊張，我哪有半點不好的樣兒?！?/br>
    苗兒倒笑：“倒不是我多緊張，只是有人心里頭掛念著，那日你跟大哥哥回的匆忙，他看在眼里，也有些急了，拉著我問來問去的，還說這幾日況家小meimei會去書院一趟，讓你遞個消息給他?！?/br>
    況家小meimei巧兒常跟母親去書院給況學送衣送食，也常替幾人傳個只言片語，甜釀眼睛盯著地面，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片殘花落瓣遞給苗兒：“那就托巧兒把這東西送給他吧?！?/br>
    苗兒笑：“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懂了?！?/br>
    甜釀捏著那衰敗的花瓣微微一笑：“就跟他說，他若不明白，以后就再也別來見我?！?/br>
    言語說完，辭別苗兒，自己分花拂柳，回了繡閣。

    流光易逝，轉眼中秋佳節在即，施少連吩咐人往生意往來各家各處，又往張、況兩家親家都送了螃蟹和新鮮果品，又特別吩咐人，叮囑了幾句，抬著一籮螃蟹和幾盆名貴艷菊送去了趙安人家。

    趙安人看著門房送來的禮品，頗有些捉摸不透：“誰家送來的？”

    “是哨子橋的施家，家里兩個小廝抬來的，說是前幾日他家老夫人聽得安人團圓節里愛熱鬧，要布席，正逢家里船上送貨來，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只圖個新鮮，請安人笑納?！?/br>
    趙安人看著地上的東西，和身邊婆子說話：“這好端端的……家中哪里缺這些東西，平素也無來往，這如何能收?！?/br>
    窈兒正拎著只螃蟹腿兒：“娘，這螃蟹好肥，你前幾日不是嘮叨買的螃蟹魚蝦都不如金陵的好么？這下倒有好的送來了?！?/br>
    又去看那菊花，粉蕊紫瓣，淡雅高潔，是外頭少見的品種，窈兒笑道：“這花我喜歡?！?/br>
    趙安人亦看看送來的東西，禮節上不高不低，又順應時令，恰到好處，心頭也是滿意，讓人收拾回了廚房，笑道：“這施老夫人，瞧著慈眉善目的，倒是個通透人?！?/br>
    身邊伺候的嬤嬤笑道：“這施家鋪子生意做得也好，前日里老身去買絨線，正去了他家，各色各等，應有盡有，里頭人也多，應酬的伙計半點也未不耐煩，還送了老身一兩的線?！?/br>
    趙安人“哦”了一聲：“只聽聞他家開了個生藥鋪子，如何又是絨線鋪又是標船，到底做的是什么營生？”

    恰好那走街串巷，通達人群的梳頭婆子也在，笑呵呵道：“聽聞這施家是做藥材生意起家的，后來開了好大間的生藥鋪子，還請了大夫義診，生意興旺的不得了，后來又連接開了絨線鋪，絹綢鋪，當鋪，聽說漕運上還有他家的標船呢，專往錢塘一帶販絲綢，每次那綢布，好幾大車都拖不完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