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銀錢催使之下,倒真叫他募得不少愿意同去壯其聲勢的同族之人。一群人起了個大早,拿起自家做農活用的家伙什,便一路雄赳赳地朝常家村的方向去。 一入常家村的地界,那烏泱泱的一片人頭倒還真夠唬人,嚇得村口放牛的鼻涕娃娃哇哇大哭。 納涼的老翁急忙上前護住孩子,瞧見對方那氣勢洶洶的模樣,一時之間靈機一動,扯開嗓子便喊:“來人吶,鄭家村來鬧事啦——” 農閑之后常家村中的閑人自然多起來,正愁著無事可以打發時間。血氣方剛的年輕漢子們聽見這話自然坐不住,赤著膀子就三三兩兩地往外沖。 以至于鄭地主還沒走到常家門口,便被常氏的族人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走在前頭的鄭地主看著漢子們手上拿著這棍棒,氣勢難免一虛。他也沒想到,如今常瑛家中的制香手藝,那可是全村的希望,不少人家為了在常家尋一份工那可是擠破了頭。村人們本就對鄭家人沒什么好感,如今聽聞鄭地主要來強搶香方,怎么肯讓他如意? 故而前來出上一份力的族人是源源不斷,好似百川匯流,爭相朝此處趕來。甚至常瑛聽見動靜,依舊是擠了半天才從人群中擠出來。 為首的幾個中年漢子見著她來,急忙著急地一皺眉:“阿瑛,這種鬧事的人交給叔就行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快躲開,免得受了傷……” 身著鵝黃衣衫的小姑娘不慌不忙地彎起眼睛一笑,謝過了這群熱心的叔伯:“阿叔不必為我擔心,既然人家已經找上了門,總得叫我聽聽來人何意?” 她的膚色最近養回來了不少,由內而外地透出白皙紅潤。原本尖得可憐的下巴也添了些許圓潤,更好似一個瓷娃娃一般,瞧起來萬般無害。 可惜她背在身上的那把大柴刀,到底讓躲在人群中的常大牛忍不住一縮腦袋,心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這個小魔星那日一刀把他劈暈的慘痛。 有了上次的教訓,他受夠了連日以來都在村子里人人喊打的日子,而今如何敢出頭道出那小魔星的真面目?只得做出一副鵪鶉模樣,聽那鄭地主揚聲開口。 “諸位,我鄭家來此,并不是想要鬧事?!编嵉刂鞑桓以俪白?,只得盯緊了眼前的小姑娘,生怕她跑了一般,“正相反,我是來跟你們做生意?!?/br> “聽聞常家在趙秀才的遺卷中尋到了一則香方,這樣吧,我出十兩銀子,你把香方賣與我鄭家經營可好?” 嘶——十兩銀! 在場的許多村人并不識數,只曉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大的數目,聽見這番話嚇得一時間不敢作聲。 “鄭老爺好算盤?!北娙思娂娔渎曋H,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自身后傳出,引得一顆顆腦袋齊刷刷地回望。 少年雋秀如竹的身影撥開人群,漸漸顯出身影來。 出聲之人,正是趙恪。 身姿筆挺的少年抬步上前,不慌不忙地揚聲與鄭地主對上:“如意樓的徐掌柜每過旬日便來收一次貨,一次便是一兩銀。如此算下來不過百日,常家便可掙得十兩銀。如此長久下去,必能造福一族。您如今張口便做賤價強買了去,豈不是仗勢欺人?” 少年清朗的聲音字字清楚明白,三言兩語之間便把利害挑明,讓方才一下子被十兩雪花銀鎮住的眾人再次恢復了清醒。 是啊,留住香方,不僅常家區區百日便可掙得十兩錢,村中族人亦可通過在常家做工掙上一筆錢補貼家用。若是被那鄭地主買了過去,豈不是又斷了大家一條活路,此后又要敢怒不敢言地受他盤剝? “阿瑛,不能賣啊……” “是啊常家丫頭,他家分明不安好心!” “對對對,你不要怕,叔伯們必定護著你……” 沸沸揚揚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眾人紛紛把目光集中在小姑娘的臉上,生怕她一時害怕,答應了鄭地主這個惡霸。 隨著鄭地主前來的幾個鄭氏族人瞧見這場面早生退意,紛紛縮在鄭地主身后偷偷拭汗。 若不是為了鄭家幾個錢,誰肯來丟這一趟臉? 眼看事情的發展越發出乎意料,還沒等常瑛開口,常家各支的村人便自發地團結在了一起,瞪著眼睛要把鄭地主趕出去。 小姑娘無奈地攤手,對著臉色奇差的鄭地主挑眉:“您也瞧見了,而今不是我一人不愿賣這方子,而是我常氏全族都指著這方子謀生?!?/br> “若您肯好商好量地走,我們自是歡送,若是您要強買強賣……”她緩緩抽出背上那把寬柄柴刀,刺目的寒光照得鄭地主眼前一花,“我們亦有刀槍棍棒相迎?!?/br> 身后的常家族人適時地齊齊進了一步,兩方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到了極點。 “……五叔,咱們走罷……”鄭氏的青年們本就不占理,又到了別人家的地界,實在是不想為了鄭地主惹出大是非,與鄭地主稍稍親近些的子侄們便忍不住悄聲提醒。 鄭地主氣得臉上的肥rou都扭曲了,猙獰著一張發福過度的臉,表情恨不得一口把那常家丫頭給吃了。 若是平日里他哪能忍得下這口氣,早就把桌上的物件摔個粉碎才解氣??伤簧?,環視一圈齊心協力的常家人,也知道此事鬧下去必然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只得狠狠地一甩袖子,抬手擠開圍觀的人群,頭也不回地朝著鄭家村的方向去了。 身后層層疊疊的常氏族人發出一陣陣勝利的歡呼,惹得匆匆趕過來的里長鄭武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七月微涼的天氣里他仍舊跑得滿臉是汗,總算在一場沖突消弭的尾巴上趕到了現場。 乍一眼瞧見的,就是人群中央那拿著一把大柴刀的常家姑娘。 小姑娘瘦瘦弱弱,身量未足,竟也被逼得不得不拿起了刀? 常武頓時生氣起來,來不及喘勻呼吸便上前詢問這姑娘可有嚇著:“阿瑛,鄭地主來鬧事,你可有吃虧?” “放心吧武叔,沒呢?!毙」媚锘匾运郧傻囊恍?,“有諸位叔伯護著,再兇的豺狼也不敢生什么事端?!?/br> “好好好……”常武連聲稱好,欣慰地拍了拍幾個后生的肩,“你們做得對,我常氏不愿惹事,可也從不怕事?!?/br> 漢子們大多不善言辭,少有聽過這般的夸獎,紛紛不好意思地撓起頭來。 他們自發而來,事情了結之后也不求什么回報,在常瑛的連聲道謝聲中紛紛散去,好似驕傲的大公雞一般。 有了今日這等與鄭扒皮斗智斗勇的事情可以夸口,他們能足足地跟婆娘孩子講上三年! 眼看人群紛紛離去,原本熱熱鬧鬧地小徑之上只剩下常瑛與趙恪兩個半大孩子,常武便也不再多說,拍拍衣襟就要送二人回家。 常家那破舊的院門顯然形同虛設,隔著那稀稀拉拉的籬笆墻便能瞧見院子里并沒有什么人。 常瑛上前一步開了門,把這位有些呆怔的長輩讓進去,借著倒水的機會打斷了他的若有所思:“武叔,你在看什么呢?” “額……沒什么……”常武干咳一聲,隨即問道,“你家爹娘呢?” “阿爹與二哥前去縣城繳納稅糧,阿娘跟著劉嬸子她們去了后山搶收花材。武叔,有什么不妥之處嗎?”小姑娘有些奇怪。 夏收之后農家曬好糧食總要分出二成押去縣城,充作每年賦稅。常家因為制香耽擱了不少日子,實在是不能再拖,今日一大早常父便早早帶著常安去了縣城。 至于吳氏便更不用多說,自家好容易得了個掙錢的路子,她是恨不得日夜都待在山上,多采些薔薇白芷之流。 “那么說,家中便只剩了你一個小丫頭跟趙家小子?”常武繼續問道。 “嗯嗯,許是那鄭家也知曉了這個空子,特地今日上門來堵我……”她雖活了兩世,卻于某些事情之上生來遲鈍,即使常武問到了此處,常瑛滿腦子能聯想到的,也就是今日同鄭地主打架一事。 倒是她身側一直安靜無聲的趙恪一下便聽出了常武這話的關竅,他抬眼掃過正在一心抱著她那把寶貝柴刀仔細擦拭的常瑛,眸中忽地閃過一絲無奈。 千百句可以解釋的話在腦中飛快地游走了一圈,可不知是被什么無名的思緒絆住了腳,少年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沉默。 “原來如此啊,原來如此……”常武喃喃地感嘆道,原本鐵面的漢子卻有些失落起來。 他早就喜愛常家這個小輩的機靈聰慧,私心里總想著把這姑娘許給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做媳婦,沒想到就趙家那小子下山來月余的功夫,便得了常家夫婦的默認? 家中無人的時刻,也放心得留了這兩個孩子單獨在家? “唉……遲了遲了……”黑面漢子也沒了心情喝完那杯水,一邊感嘆著一邊推門離去。 常瑛:……??? 她一頭霧水地轉過臉向趙恪尋求解惑,卻被對方四兩撥千斤地避開,從頭到腳都顯示著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