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嬸子,不要害怕?!背g讨Τ荒樉o張的婦人們示范,“咱們的活計并不難?!?/br> 眼下最需人力的,是上山采集鮮花與篩選品相較好的花苞。只要稍加練習,都極易上手。 因著婦人們皆是初學,常瑛只是擇取了數種正值花期,又頗為常見的幾種制香原料。 劉嬸子們背著自家的籮筐,踮著腳聽她辨認花草,生怕錯過半分。 “此處樹皮灰白且光滑的,是雞舌香?;ㄆ诙嘣谒脑?,眼下已然開敗。我們便只要它那紅棕色的果實便好?!?/br> “白芷長肌膚,潤澤顏色,可做面脂,嬸子們采摘時要小心,莫要被其葉片上的鋸齒劃傷了手?!?/br> “那株葉片細長,花序穗狀的是雀頭香,其子似羊棗,咱們采得之后還須炒制,得了干貨才可入香?!?/br> “還有最為常見的薔薇,豆蔻……” …… 小姑娘人不大,講起這些繁雜的花草卻是條條是道,如數家珍,聽得眾人大開眼界,怎么也沒想到,這往日瞧起來平平無奇的荒山之上竟然有著這樣的寶貝。 她們平日里也算是婦人里頭的機靈人,如今不過被那常家丫頭領著在后山上走了一圈,這腦子竟覺得有些不夠使。 索性她們人不少,一人記上幾種,互相講解之下,竟也學了個七七八八,試探性地采了些許花材拿給常瑛看,竟也都做的不錯。 小姑娘滿意地點了點頭,看著方才還不敢下手的婦人們這會兒動作漸漸快起來,也是松了一口氣。 待天色將晚,從結伴自下山來的婦人們個個滿載而歸,半人高的藤編籮筐里琳瑯滿目,滿滿皆是新采下來的入香花草。 常瑛略略核驗之后,爽快地取了早早備好的錢吊子,給這些嬸子一人數了十個小錢。 這些被汗水浸濕了后背的婦人們激動地眼都亮了,你推我我推你的忸怩一陣之后,終于站出來,伸出那粗糲的手指接了錢。 些許性子弱得這會兒竟有些紅了眼,惹得與她相好的同伴急忙安慰:“喜鵲,咱們這掙得了銀錢,你可別哭???” “嫂子,我知道……”名喚“喜鵲”的年輕婦人悄悄拭淚,又露出一個笑來。 她家男人不爭氣,婆婆也偏心,些許小事總也少不了明里暗里的克扣譏諷她。天知道她每每一閉眼,想得便是若自己能掙上銀錢,不必看婆婆臉色便好了。 眾人多多少少也知道她家那愛作妖的婆婆,一時間多少有些同病相憐。 在這窮鄉僻壤哦里,為媳為母,誰每天不為這日子怎么過下去發愁呢?年紀輕時要受婆婆磋磨,好容易熬成了半老徐娘,又要發愁兒女。碰上災年便更別提了,碗里的稀粥都沒有著落。 可是如今便不同了。 農閑時給常家侍弄一天花草便是十文錢,便是一月只可做上十天,一年下來也有一兩銀。省著些花,那可足夠一家子的吃喝嚼用啊。 想起家中那些饞葷腥饞掉牙的小崽子,她們的臉上實在忍不住,掛上了笑意。 如今若論誰最盼著常家制香掙錢,可非她們莫屬。 連連道謝地回到自家之后,常家招工的消息再次迅速傳遍了這小小的村落。與上次當個新鮮熱鬧來瞧不同,聽說這次有了錢拿,一雙雙眼睛耳朵都恨不得黏在常家身上。連帶著劉嫂子她們,出門都難免聽到幾句酸話。 最后還是常瑛站出來放出消息,道是若自家制香的生意能做起來,往后還要再尋些幫工,眾人心中的不平這才漸漸散了。一族上下難得齊心起來,一同盼著常家這門生計能夠持久。 在源源不斷草木花材被婦人們日復一日地背入常家之后,整個常家的小院里便盈滿了馥郁的香氣,直直飄散到數里之遠,惹得外村人都忍不住駐足觀看。 等到十日之后,與徐掌柜約定交貨的日子一到,常瑛還沒出門,一大早便看到輛掛著如意樓標記的青篷馬車悠悠地駛來,引得村人紛紛好奇。 馬車還未行至常家門口,留著兩撇山羊胡子的徐掌柜迫不及待地撩起車簾跳下來,熱情地朝著一臉懵的小姑娘打招呼:“常姑娘,多日不見,您可好呀?” “咳……”常瑛眨眨眼睛,終于回神,“好是好。不過……徐掌柜您怎么親自來了?” 不是說好了每過十日,便由常家把出品的香料給如意樓送去嗎? “姑娘,我早便盼著您來。這日子到了是再也等不得了,一早便上門來拜訪?!?/br> 上次常趙二人帶著茉莉香粉與烏發頭油登門,他覺得此香別致,便試探性地留在了如意樓上。沒想到短短幾日過去,那為數不多的頭油香粉便被搶購一空。甚至還有不少手慢了的貴客特地留話,要徐掌柜下次給自己留著。 他高興之余,卻也忍不住直擦冷汗。那日與那個小姑娘不過是口頭約定,人家若是不再愿意供貨給如意樓,那自家的口碑還要不要了? 喜憂參半之下,他好容易熬過到了約定的日子,這便不顧身份地親自上門,決意好說歹說都要與常瑛簽下一份足以依憑的契約。 看著這山羊胡子的老頭謹慎地從懷中掏出來一張早早備好的契約,常瑛倒忍不住一笑,依言抬手接過,仔仔細細地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之后,自覺不錯,便也沒有拿喬,爽快地在那契紙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掌柜急忙接過來,瞧見那上頭規整穩健的“常瑛”二字之后,對這個小姑娘越發刮目相看了幾分。 不說她年紀小小一身制香的手藝不輸于經年老者,單說她能行醫識字,便也了不得。 畢竟這一手方正穩健,法度兼備的清楷二字,都瞧得出她有些功底。 他的態度再次謹慎了兩分,吩咐伙計進門取走早早備好的香料之后,立刻殷切地為常瑛算出了賬目。 “容臭避味的雞舌香香囊二十只,折作四百文;潤澤肌膚的白芷面脂十匣,折作三百文;還有那理氣順經的雀頭香篆,折作兩百文;再并上咱們上次便有的茉莉香帕香扇等,一共合一兩二錢銀子……” 經年的老掌柜手下算盤如飛,沒一會兒便劈里啪啦地算出了數目,心滿意足地數出銀子送到常瑛手中,登上那輛青蓬馬車輕快地離開。 此番有了新進的貨品,又提前把那小祖宗給穩住了,他如意樓何愁不能在妙儀坊面前揚眉吐氣啊…… 目送這那輛馬車離開,方才還屏息靜氣的村人們頓時像炸了鍋的螞蚱一般,盯著常瑛手中那塊明晃晃的銀角子倒吸一口涼氣。 “孩兒娘,你快掐我一把,方才那位老爺,給了阿瑛多少錢?” “切,沒見過世面的,給的哪里是銅錢,分明是銀子啊……” “我的個天吶,不過是幾盒小玩意兒,竟然值白花.花的一兩銀子!” …… 眾人受到的刺激不小,齊齊盼著自己能在常家領一份工。而已經在常家做了幾日活計的劉嬸子等人,這些日子每每回去便能帶回家十個銅板。久而久之,她們識得的數字都要不夠用了,在家中說話自然添了幾分分量。 到了七月流火的時節,為了及時在天氣轉冷、百花枯萎之前貯藏足夠一冬使用的原料,常家便又不得不招收了不少臨時幫工。照舊一日十文錢的待遇,卻引得常家人的村人們爭相報名,連帶著往年求之不得的做鄭家佃農的人都少了不少。 人人為這新活路高興之下,卻有一人恨不把一口銀牙咬碎。 這些日子每每聽見常家掙了不少銀錢的消息,都讓鄭地主恨得牙根兒癢癢。礙于自己在常家宗祠里被迫立下的保證,他一忍再忍才沒有對常家動手。 可令他再也無法接受的是,常家制香招工一事,卻切切實實地影響到了自家發財的路子。 原本鄭地主一向是仗著自家有錢,每每在災年買田置地,來年又給貧無立錐之地的農戶們佃出去。一年到頭絲毫不用勞作,便得了田間的六七成糧食。 附近幾個莊子中被他磋磨的農戶們誰不暗地里戳他的脊梁骨,奈何鄭地主無法無天慣了,掐準了農戶們的命脈,并不在乎這些小事。 奈何常家一招工,許多人家有了新的活路,便再也不肯按照原來的價格佃鄭家的地,白白被鄭地主如此酷烈的盤剝。 眼看自家在常家村的土地佃不出去,他可不得在家中暴跳如雷。 對著在家中干活的老媽子一通發作之后,他好歹暫時理順了這口氣,靜靜坐在屋子里思量主意。 扶危濟困或許他鄭老爺不行,可欺壓鄉民他總是個中行家。 眼珠骨碌碌轉了幾圈之后,他一個人悄沒聲地揭開了自己的錢匣子,對著里頭那一堆銀燦燦的物事笑得志得意滿。 鄭氏宗族里多有與他家同氣連枝之輩,若是他糾結鄉民,帶著銀錢前去強買強賣,那常家的小丫頭片子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