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鋪子里早已沸騰起來。 謝長義甫一進去, 就見里面站滿了人, 有認識的, 也有不認識的, 全圍著小兒子有說有笑。 “爹!”謝行儉興奮的撇開人群, 將謝長義從人堆里拉出來。 “我考上秀才了!”謝行儉昂著下巴驕傲道, 越發像個等待長輩夸贊的孩子。 “好好好, 爹知道!”謝長義眼眶濕潤,大掌拍了拍小兒子的肩膀,欣慰道, “小寶爭氣,爹一輩子都不敢想的事,如今你做成了, 還做的非常好!” “可不是嘛!”老于頭笑著附和, “謝老弟,你福氣還在后頭呢!” “怎么說?”有精明的人眨了眨眼睛, 故意配合道。 老于頭saosao腦袋, 嘿嘿一笑, “謝老弟的大兒子孝哥兒雖說沒讀書, 但你們瞧瞧這鋪子, 孝哥兒生意做的紅火著呢!” 眾人紛紛贊同, 不約而同的開始夸獎謝行孝,與楊氏站在一旁,小心扶著王氏的謝行孝臉一紅, 忙對大家擺手, 謙虛的不行。 老于頭又拱手指指謝行儉,“小秀才公,大家看到沒有!沒準以后還是舉人老爺,進士老爺——” 說著,老于頭羨慕的用肩膀撞了一下謝長義,“你是秀才老爺他爹,謝老太爺啊,以后可不就是享清福的命?!?/br> 周圍的人皆是嬉笑聲不斷,謝長義開心的找不到北,忙招呼著大家落座。 王氏懷著孕,不方便接待客人,便將謝行儉拉到一旁,關心的問上幾句有關他在府城的生活。 謝行儉當然說一切都好,王氏作為老子娘卻不信,非說小兒子瘦了。 鋪子前廳人多,有謝家三個男人招待,王氏便和楊氏躲到了后院。 王氏如今月份還小,該做的活她一樣都不落下。 這不,她非要殺雞拔毛燉湯犒勞兩個兒子,一頓手忙腳亂的忙活,可把一旁的楊氏嚇了一跳。 “娘,您歇歇,快讓我來吧!” 也不管王氏愿不愿意,楊氏就讓蓮姐兒扶著王氏去一邊站著,她則上前手起刀落殺雞砍rou。 王氏閑不下來,兒子有出息,她樂的很。 廚房里眼瞅著用不上她,可前頭人多,她又怕不小心身子被推搡了,當下杵在那垮著臉生悶氣。 楊氏心知婆婆的尿性,便使眼色叫蓮姐兒將鋪子里的緣木繡架搬了出來。 王氏自從懷孕后,越發的喜歡刺繡,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給家里每個人都做了一件褻衣。 王氏看到繡架上繡到一半的花,勾著她只好收收心坐下來繼續繡。 這頭,謝行儉好不容易擺脫開眾人的恭維來到后院,卻又被磨人的兩個小侄子拉著問東問西。 見王氏低著頭縫衣服,謝行儉拉著兩個小侄子走過去。 “娘!”謝行儉瞄了一眼王氏的肚子,他關心的問道,“娘懷弟弟辛苦,這繡活還是少做點吧!” 王氏睨了他一眼,笑著停手拍拍身邊的小竹椅,讓他坐她身旁。 謝行儉乖乖的坐好,王氏抓著謝行儉的手,仔細端詳了良久,才嘆道,“你小的時候,就這么大——” 邊說她邊扯開手中的一塊布,比劃著,“一手能拖住的人,如今長的比娘高出好多了?!?/br> 謝行儉笑道,“再高都是娘的孩兒,娘說是不是?” 王氏吸了吸鼻子,手指摸摸肚皮,心情有些百感交集,小聲憋屈道,“小兒子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歲了,我一個老太婆還懷娃兒,好不丟臉……” 謝行儉側著耳朵將他娘的話聽的一清二楚,他捏了捏他娘略顯粗糙的手掌,寬慰道,“娘別多想,好好養著身子就好,啥事都有兒子在,不會叫娘委屈?!?/br> 謝行儉心里暗暗嘆息,剛才在門口的時候,他就聽了不少笑話。 “謝老弟他大兒子過兩三年都要嫁女了,咋他婆娘還懷了崽兒?” “噓,我是謝家隔壁村的,聽老一輩的說,謝老哥年輕時,他爹總怪他子嗣少,所以才將心肝偏向了大房,我看吶,謝老哥不服氣呢,這不就折騰著他婆娘給他再生一個?!?/br> “難怪,看來謝老弟心中有刺嘞,被自個爹埋汰子嗣不豐,擱誰,誰心里都不舒服?!?/br> 謝行儉聽了不由好笑,這些人也是瞎cao心,他爹跟他透過底,他爹說他這輩子有了他和大哥后,壓根沒想過再要孩子,至于老三,咳,純屬意外。 謝家男人外剛內軟,生性就是疼婆娘的主,看他爹和他大哥兩人就知道了。 要不是古代打胎晦氣且傷身,他爹寧可不要老三,也不想他娘受罪。 他娘雖然年紀大了點,可周圍不是沒有老蚌懷珠的例子,何況他娘身子骨好,想來不會出事。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爹早就打聽好了附近遠近聞名的穩婆和老大夫,只待他娘一發動,他爹就將人妥妥的請回家。 謝行儉站起身,垂眸看著他娘愉悅的舒展笑容,眉毛彎成溫柔弧度,他忍不住嘴角上翹,臉上如沐春風。 他娘手上縫的是幼孩的衣服,瞧他娘細心的樣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娘對這個未出世的老三盼望和疼愛的很。 謝行儉明白,他爹娘這一輩子,打心底都對他那未蒙面的早夭二哥念念不忘,他前段日子為了斬斷他爹對謝長忠的親情,不得不將二哥早夭的真相說出來。 其實在他爹娘的心里,始終都給他二哥留有一席之地。 按照迷信的說法,他娘這時候懷孩子,很有可能是他二哥投胎回來了。 即便生產有風險,他娘依然會義無反顧的要生下老三。 “謝秀才,你呆女人堆里做甚,趕緊出來嘮嗑嘮嗑,大伙都是來看你呢!”有人撩開后院門簾,笑著高喊道。 “我離家多日,就不興我陪陪我娘嗎?”謝行儉笑得爽朗。 王氏一聽,眼睛笑彎了腰,打趣道,“你趕緊去陪著他們吧,省著說我一個老太婆霸占著剛出爐的秀才公不放?!?/br> 來人嘿了一聲,“得,倒是我們做了歹人,攔了秀才公和秀才娘說小話?!?/br> 說著故意假裝甩自己耳光,“瞧我這張嘴,欠打!” 謝行儉笑著走過來,“您也別埋汰自個了,我這就跟您過去?!?/br> 他來縣城一年多了,與隔壁左右的人都很熟,說話間親昵儒雅,來人見謝行儉現在和以往的態度不變,連忙高興的將謝行儉拽到鋪子大廳。 大廳里坐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好在謝長義閑時編了很多竹椅,大家擠在一塊七零八落的坐著。 今個高興,謝行孝索性在外頭掛了牌子言明今日歇業。 來謝家鋪子看熱鬧的,多是想打聽打聽謝行儉有什么讀書的好法子,他們都是縣城人,家里存的錢夠,有能力供孩子讀書。 今年雁平縣考上秀才的有十三人,其中大概有十人都是農家子,剩下的三個,一個是林大山,他有做教諭的爹,能考中是有先天條件的,無可厚非。 剩下的兩個,排名很靠后,唯有謝行儉這類的農家子考的相當出色,尤其是謝行儉,還是院試案首。 如今有大好的接觸機會在這,大家可不得拉著謝案首好好討一點讀書的方法。 謝行儉坐下后,家長們忙將身邊的孩子推到謝行儉面前,小孩子被家長提前教過,都知道面前這位大哥哥是秀才老爺,讀書厲害的呢。 一個個仰著萌噠噠的腦袋,睜著滿滿求知欲的大眼睛看著謝行儉。 謝行儉一想到他才擺脫開家里的小侄子,如今又要面對一堆孩子,頓感頭大。 他突然憶起小的時候在韓夫子的私塾里,他教導趙廣慎和葉禮承背誦文章的那些黑暗歲月。 小孩子別看著他們乖乖巧巧的,其實私底下皮的很。 謝行儉低頭望著面前數十個小蘿卜頭,竟無語凝噎,隨后不得不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他爹。 可這一看,可把他氣笑了,只見他爹端了個小板凳坐他身邊,撐著下巴學著小孩子的姿態仰視著他。 謝行儉:“……” 什么時候他爹這么好學了? “秀才公可不能藏私啊,我是瀘鎮上的,聽說秀才公今個回家,特意大老遠趕過來的,就指望秀才公能提點我兒幾句,不求多,就點撥下。誒,我家孩子一拿起書就犯困,可把我急壞了?!?/br>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謝行儉默默嘆了口氣,本以為回家后他能舒坦幾天,沒想到會被抓來開起小課堂。 底下的娃們許是知道謝行儉的身份和家里人不同,今日像約好了似的,非常聽話。 謝行儉本就不是個藏私的人,看在人家大老遠上門請教的份上,他當然會毫無保留的將自己小時候的讀書方法教授出來。 一講就講了一個多鐘頭,剛開始就孩子們聽,說著說著,一旁看熱鬧的大人們也加入了行列。 謝行儉坐在柜臺前侃侃而談,整個鋪子除了他的聲音,底下的人悄然無聲,都仰著脖子聚精會神的聽他說。 謝行儉的小課堂完結后,王氏才掀開布簾走出來。 “這些人慣會折磨人,小寶才回來,就拉著他說這些做什么,指望著學會了小寶讀書的法子,難不成他們也能考上秀才?” 王氏坐在桌前給男人們盛雞湯,邊盛邊氣呼呼的叫囂。 許是懷孕的緣故,王氏最近的脾性時好時壞。 謝行儉心知這會子他不能多言,即便他也煩躁這群人來打擾他,但女人想發脾氣的時候,你越解釋,她就會生氣的越厲害。 特別是懷了孕的女人。 謝行儉后來才知道,女人每個月其實都有這么幾天。 謝長義倒覺得沒什么,一把攬著王氏坐下,將面上的雞湯碗往王氏跟前一推,笑道,“都是鄰里間嘛,何況他們這一年來關照咱不少,讓他們沾沾小寶秀才公的喜氣又何妨?” 謝長義的話一起,謝行儉和謝行孝抬頭對視一眼,緊接著裝作聾子一樣低頭喝湯。 謝行儉邊喝湯邊在心里嘆息,他爹要遭罪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王氏猛地一拍桌子,把三個男人都嚇的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謝長義。 王氏一甩平日的溫順,吊著嗓子沖謝長義吼,“當家的,你腦子被驢踢了嗎,鄰里?你也好意思說!鋪子里坐滿了人,連生意都不做了,你告訴我,哪家鄰里人有這么多,怕是來了半條街的人吧?!?/br> 謝長義摸了摸鼻子訕笑,輕柔的按按王氏的肚子,勸道,“你別動怒,小心肚子里的老三?!?/br> 王氏聞言,心有余悸的拍拍肚子,隨后安靜的低頭喝湯。 “整條街上沒幾個秀才,咱家小寶厲害,頭一年就考上了,還是案首,大家知道這事,都想著請小寶教導教導他們家孩子,我推辭過,畢竟小寶忙的很,可他們不依不撓啊?!?/br> “我想了想,索性就讓小寶空出一兩個時辰,簡單說些,省著他們以后整天纏著小寶,沒玩沒了?!?/br> 謝長義的話在理,王氏聽了后,舒心一笑,全然沒了之前的跋扈,“下回可不能這樣,小寶和孝哥兒從郡城大老遠回來,累的很,你做爹的人,得先顧著他們?!?/br> 謝長義連連點頭,笑說以后一定注意。 謝行儉驚訝抬眸,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才多大的功夫,他爹竟然將他娘的毛捋順了。 倆兄弟皆給謝長義投去敬佩的目光,謝長義微微一笑,心道王氏又不是頭一回懷胎,什么脾性他早就知曉。 女人懷胎期間金貴的很,什么事都應該順著她來,王氏性子尤為特殊,但凡她生氣說什么,他越不能敷衍她,相反要細細的將理由說給她聽,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謝行儉后來閑下來聽他爹扯起這些回憶時,真的是受益匪淺。 等他成親后,每每媳婦鬧脾氣,他都會學著他爹的模樣,好言好語的安慰,因而他們夫妻倆這一生幾乎很少紅過臉。 幾人邊喝雞湯邊聊天,說到回林水村辦宴席的事。 謝長義怔了怔,看了謝行儉一眼,沉聲道,“小寶,族長前兩天跟我說了,說這回你的秀才宴席,要隔幾天后再辦?!?/br> 謝行儉一愣,不解道,“之前定好的是后天啊,為啥要推遲?” 謝長義嘴唇翕動,好半晌才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