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351節
“臣必盡心竭力?!?/br> “武舉殿試結束后,朕給你十人。五個留在特勤所培養,另五個,讓嚴春生帶到特戰營里?!?/br> “臣謝陛下隆恩?!?/br> 不為外人所知的是,如今錦衣衛內部也在悄然變化。 特勤千戶所,劃到了南鎮撫司之下。而北鎮撫司,如今又秘密設了一個特戰營。 在湖廣平叛中混入叛軍立下大功的嚴春生徑直飆升為正四品指揮僉事。箭術超群、膽大心細的他,現在以正四品擔任著錦衣衛中最特殊的特戰營。 皇帝對特戰營提出的要求,簡直讓王佐感到頭皮發麻:除了人均兵王,他們還個個要有一個專門的絕技,更要擅于神出鬼沒、孤身求生。 用陛下的話說,他們將來要以區區數人隊成奇兵,做到千萬大軍也做不到的事。 朱厚熜叮囑他:“不必光盯著武藝高強的,要看看文試成績,看看年紀。特戰營里,要的是敢想肯學之人,要的是懂得與同伴聯絡配合?!?/br> “臣記住了?!?/br> 朱厚熜讓他離開了。 參比武將這次的大比和隨后的演習,到底對哪邊來說才是狼來了? 北元習慣于南下劫掠的時候只看見到據城固守的明軍。但今年開始,大明的年輕皇帝年年搞一場“沙場秋點兵”。北元那個同樣年輕的大汗以己度人,會不會覺得對方同樣想要建功立業? 那么北元做好大決戰的準備了嗎? 朱厚熜自己很清楚,對北面還沒到時機。 為此,情報、特種滲透作戰,他都積極地準備著。 如果一年一場演習能讓北元投鼠忌器、這兩三年先消停一點,那么錢就花得值。演習的地點今年在京郊,明年能不能去宣府? 邊鎮演習演著演著,哪一年會突然變成真的? 總之,北元也得防備著大明的年輕天子是真的建功心切、頭腦發熱就北征了。他們防著,難道不要消耗錢糧? 比消耗,大明難道怕北元? 但有的官員并不理解。王佐口中不存在擅自議論的官員,只不過是因為這官員并非擅自議論。 他是直接遞上來了一道奏疏。 身份敏感,費宏的國務殿那邊票擬完又送了過來。 朱厚熜嘀咕:“堂堂狀元郎,到了戶部跟掉進錢眼了似的……這演習的銀子不是朕從內庫里拿的嗎?” 顧鼎臣訕訕笑道:“楊侍郎是擔憂大戰一起,錢糧支應太過捉襟見肘。今年諸省開始改制募兵,五軍營又新募兵卒近五萬,新法畢竟尚未見全功,國庫難嘛?!?/br> 他只見皇帝嘀咕歸嘀咕,但是竟難得地親自拿起了朱筆御批:不要慌,就一場演習。 放下了朱筆,朱厚熜把奏疏遞給了顧鼎臣,而后就嘆道:“還是缺錢啊?!?/br> 說罷沉吟片刻,而后開口:“黃錦,去問問皇莊那邊,金坷垃用那鳥糞石試制的新肥,今年試用之后比對效果如何。懋榖,去國務殿那邊問問浙江所奏之事議得如何了。陸松,去找一找英國公,問問他年底的十八家企業總結會籌備得如何?!?/br> 顧鼎臣聽在耳中,見皇帝停頓了一下又看向自己:“九和,叮囑一下通政使司,若是南京戶部詹榮和各府黃冊督巡有疏奏來,第一時間送到御書房?!?/br> 幾人各自領旨,御書房內就剩下了王慎中。 “來,繼續講你說的文風之爭?!?/br> “……”王慎中只感覺其他人都在辦實事,而他每天跟皇帝瞎侃,對外打交道最多的竟是林希元。 而且現在皇帝剛剛處理完幾樁國事,怎么又切換到了對文風感興趣? “如今臺閣體篇章冗贅而文意貧乏,弘治年間李東陽等七人稱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然臣近來與懋貞談及,倒覺得唐宋文章意定詞立,文從字順……” 御書房里在聊文學,五軍營中仍在比武。 第一天,俞大猷對自己的那親衛說道:“今日之戰,對手是陸炳。我勝他不難,卻難免大耗氣力,明日才是勁敵。今日,包兄弟上陣吧?!?/br> “包在老包身上!” 俞大猷叮囑他:“這十一場里,我能進入前四便可,惡戰在后。如今我已先勝兩場,若你所說不假,同組剩下九人,這正將、陪將本領如何,我已心中有數。你敵不過陸炳便認輸,也要保全身體,以待后面上陣。按我的安排來,既保晉級,我也能在決選前休養到最好?!?/br> 雖然打交道的時間還不多,但是俞大猷有秀才身份,是文試第一,又是會試第五,武藝在這一批正榜三十六人之中也位列前茅。 這幾天里兩人對練試試,包正川根本不是敵手。 在他這個親衛包正川的心目中,俞大猷既有文人這種更“高級”的身份,談吐之間所展現的兵法造詣已經令他心折。 現在,俞大猷更是手里仍舊沒放下帶來的書卷,鎮定自若地安排了他的殿試武試,對于晉級顯然自信非常。 這種自信既是基于實力,也基于他對信任包正川所提供的其余武進士們的親衛實力是準確的。 但是每一場,是武進士親自上陣還是派親衛對敵,那是要靠俞大猷判斷的。 所以真就這么有把握? 殿試武試也開始了,俞大猷仍舊要闖過這一關,才來到最能展現他本事的殿試文試。 恍惚間俞大猷有點感覺古怪:按自己的水平,哪怕這殿試武試靠策略再進一步、只奪得第三,有了二十分在手上,武藝比自己絕對更強的那兩人,也絕對會在文試之中低于自己至少二十分。 他們畢竟三十多年的功力都在一身武藝上,會試文試考的東西也太簡單、拉不開差距。 所以……這武狀元的考法怎么像是為既有舉人水平、又練了一身武藝、還精研兵法的自己量身定下的呢? 五軍營里,嚴春生也來了。 顧仕隆認識他,所以看到了嚴春生,他不禁眼睛瞇了瞇。 “嚴僉事,一身好本事,回到錦衣衛里之后這一年多倒沒聽到你的消息了?!?/br> 嚴春生也笑瞇瞇:“國公爺貴人事多竟還掛念卑職,實在惶恐?!?/br> “今日怎到了此處觀戰?” “指揮讓卑職來的。國公爺知道,殿試之后他們便要授職。蒙陛下恩典,允了錦衣衛十人?!?/br> “十人?”顧仕隆眼睛瞪了瞪,“三十六天罡,十人歸錦衣衛?” “誤會!誤會!”嚴春生頓時說道,“副榜里也要取一些。如今近水樓臺,指揮讓卑職先來看看,挑些好苗子。人真多啊,都是來挑人的吧?” 嚴春生說的是五軍都督府的人,而京營的大將們自然不會錯過。 今年的武舉先易后難,從會試的武試開始,幾乎稱得上考程繁瑣。 但越是這樣安排,越顯得皇帝重視。 皇帝這么重視的武舉,最終在會試之后還從三十六正榜里重新排定位次了的人,絕對是個個都前途無量。 這批人授職到哪里,將來立下功勞,難道長官不能跟著沾沾光? 個個都是潛力股,只看能奏請皇帝分到哪幾人到自己那邊。 顧仕隆忽然感覺有一點點不同。 過去,都是中低層武將們走勛臣的門路,經過五府報兵部,這銓選的流程一貫如此。 但現在,先是各省里比過一遭送入京中大比,而這新將的爭位次也這么眾目睽睽。首先是皇帝在關注、親自看,送來的人都必須要有真本事,其次……這還需要走勛臣門路嗎?現在變成了大家想搶到、提攜入了皇帝親眼的人。 重重決選雖然難,卻也是皇帝為有本事的新人搭的青云之梯啊。 俞大猷看到的是武狀元的選拔規則太有利于自己,顧仕隆看到的是軍伍之中這種晉升制度帶來的新變化。 再加上新軍制、新cao典、新軍器、新戰法…… 三五年后,只怕整個大明軍隊都會有一個新面貌。 軍務會議……陛下真的也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參謀,他帶來的影響和作用比所有人都大。 顧仕隆在這邊主持武舉殿試的武試,楊一清則在與李全禮、仇鸞雙方開會,通報那“實戰演習”的規矩。 為顯公平、避免仇鸞的老兵營這邊提早準備,直到此刻,他們才知道這演習要怎么搞。 給了李全禮兩天的時間與前十的將卒隊伍熟悉彼此之后,今天,兩邊的主帥、佐將全都到場了。 大門緊閉,楊一清坐在上面,肅然說道:“此次演習,還有個代號:秋狝!” 眾人心頭一凜。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農隙以講事也。左傳里的這話,說的是自殷商年間就開始的于農閑時演武的傳統。 但這個時節,熟悉軍伍的人都知道,正是北元戰馬膘肥體壯之時,堪稱戰力最強。 “每年這個時節,天將大雪之前,是北虜最容易南下劫掠的時間?!睏钜磺謇^續說道,“此次秋狝,地點在密云。襄城伯,三日整訓后,你便要先率軍先去,接管石匣堡?!?/br> 李全禮微微一皺眉:“石匣堡?那處營寨,可容不下近五千軍卒?!?/br> 楊一清凝重地說:“軍務會議眾參謀重研京北防線,那石匣堡北望古北口,西北是白馬關和石塘嶺,東北接應曹家路,乃各路南下兵馬匯聚處。襄城伯先去,如何安營扎寨,布置防御,便是考較內容之一?!?/br> “這么說,咸寧侯所率五軍營老卒,是要攻來?”李全禮看向了年輕的仇鸞。 “三個方向?!睏钜磺妩c頭,“偵騎尖哨如何布置,襄城伯也需用心。你們先行,而咸寧侯率部如何避開你耳目,便是考較他的科目之一?!?/br> 楊一清看向了眾人,“都是大明官兵,自不能當真生死相搏。此次演習,分三個類目?!?/br> 眾人趕緊凝神聽好。 “其一,偵察。軍務會議已在石匣堡正北、西北、東北三個方向定下幾個險要之地,只告知襄城伯。分兵駐守之外,襄城伯是不是設疑兵、假據點,自己斟酌。咸寧侯則需察知有哪些據點?!?/br> 仇鸞有些頭大:李全禮他們是先去的,而他們肯定還要留人注意老兵營的動靜。說白了,這個階段就是考較老兵營的夜行軍。避過耳目讓李全禮猜不到他們會從石匣堡北面的哪個方向來就已經很難了——得繞一個大圈,很累的。 還不告訴他有哪些據點,可能有疑兵和假據點。說穿了,大家都得熟知那里的地勢,把哨騎偵察做好,再決定怎么攻怎么守。 “其二,劫糧草。如今據點中無糧,第一次過去時,只許帶足十日口糧。其后石匣堡每次往各處轉運,也不得多于十日口糧。演習結束之前,但凡哪處據點口糧斷絕,那處守軍便先判負,退出演習?!?/br> 說到這里他提醒了一句:“不要想著去左近村鎮買糧,陛下安排了三百錦衣衛散在演習區域,違反規則都會被記著?!?/br> “……”李全禮只想罵娘,難道他便靠著一群新兵疲于奔命、分兵據守多處指揮不暢還要考慮好糧草之事? “那怎么決勝負?” “先不急,還有其三,接敵。攻方若有人摸進了剩余據點兩百步以內而守軍仍未偵知,則守方直接判丟掉了那處據點。若已偵知,則先由隨軍裁判官記下那處據點攻守兩方人數、所攜軍器輜重、兩邊口糧,即刻止戈?!睏钜磺宄谅暤?,“都是大明官兵,這演習自然不能當真實彈攻守?!?/br> 仇鸞很疑惑:“便只是攻守據點?襄城伯若不管石匣堡呢?” 如果他們根本不管石匣堡,人全散到外面去,鐵桶陣一般呢?那還偵查個鬼、劫個鬼的糧草。 “如今雖知有演習,守軍也不必想著鉆空子。石匣堡內時刻不能少于千又五百固守,視之為主城。而若演習結束之前北面據點盡失,守軍便告負?!?/br> “……那演習究竟何時結束?” 楊一清笑了起來:“襄城伯是守將,敵軍何時大舉攻來,何時退兵,會告訴你嗎?” 仇鸞眼睛一亮,那可就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