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371節
岳海樓接管許、陳、潁三州之地,有限的資源只夠他擠出來去加強許昌、宛丘等核心城池的防御設施,還無暇兼顧西華這些城寨。 楚山軍除了刀盾手奮不顧身附城強攻外,長矛手逼近城下,直接舉起加接長柄的長矛,往垛口探頭出來的守軍扎刺過去。 數以百計的精銳弓手也是頂著飛蝗而來的箭雨,到近處與城頭守軍對射,盡一切手段減輕附城將卒的壓力。 而在北城外側,數十名擲斧手對城頭守軍的威脅更大。 在大盾的掩護下,擲斧手走到距離城墻僅二三十步處,一柄柄輕巧而鋒利的飛斧,精準朝守軍的頭顱、胸膛擲劈而去,堅甲難防,甚至能直接破開盾牌,也是于此處最先撕開一道缺口,助先登將卒在城頭站住腳。 打開缺口后,王舉與牛二、韓奇虎等將親率侍衛甲卒登城作戰。 王舉身披兩層堅甲,無視側翼飛蝗箭雨,一桿鐵槍將城墻上一座座重逾三四百斤甚至六七百斤的拒馬、盾車、偏廂車挑翻城下。 諸將與精銳甲卒以刀槍矛槊鐵锏大盾錘斧等利器重器猛攻猛打,將攔在前進城墻之上的敵卒,毫不留情的逐一砍翻殺死,一步步堅定不移的往北城門強攻過去。 守軍抵抗意志再強,或許能抵抗住義軍及歸義將卒的附城強攻,但在被撕開缺口后,怎么可能是侍衛甲卒的對手? 更何況王舉身披堅甲,與牛二、韓奇虎等勇將親自率隊登城強攻。 眼見王舉等將身先士卒,有如猛虎下山一般砍翻刺殺數十兵卒,北城門左右的守軍很快就抵擋不住,但城頭空間狹小,節節敗退很快又誘發更大的混亂。 陳滿趁此機會,直接率部從北城門一側附城登上城頭,擴大戰果。 陳滿雖然是歸義將領,朱仙驛一戰之后,他也是繼續率領其部。 徐懷除了使周洛率百余鄢陵義軍并入陳滿其部外,另使柳越亭及十數侍衛追隨陳滿左右,助其加強軍紀軍規及楚山軍諸多宗旨的宣傳與約束。 單純從兵卒構成上,陳滿其部并沒有多大的變化,甚至一路南下也沒有時間進行額外的cao練,但此次強攻西華城,自陳滿以下,其部將卒都表現出旺盛的斗志與堪稱一流的武勇。 陳滿率部占領北城門后,待后續兵馬趕到,他又身先士卒率部往西華城縱深殺去,最先殺至縣衙前,與其他諸路兵馬一起將守將洪承貴及數百殘兵死死包圍在縣衙之中。 到這時,徐懷也不可能再浪費兵力強行攻入堅墻環護的縣衙,下令將縣衙南北門及側門堵死,將城頭所剩數十桶火油開啟倒入縣衙大院之中,然后用火箭引燃。 縣衙大院不到百步深闊,卻有百十間屋舍,極為密集。 雖然建筑本身覆以磚瓦,但梁柱條檀皆是木作,被火油浸透點燃,隨著越來越多的柴木被拋入院中,風轉火旺,火勢很快就彌漫開來。 對那些想翻墻逃出火海的守將兵卒,徐懷也是毫無留情的下令射殺…… 第八十八章 敵意 青濛濛的晨輝籠罩著原野,四周的平崗溪河還沒有盡顯身影,影影綽綽單薄似剪紙貼在視野里。 岳海樓勒馬停在潁水南岸的平崗之上。 隔著滔滔潁水,西華城相去也不過十四五里,西華城中持續燃燒逾一個時辰的火光,在晨曦中還是那么的分明、刺眼,甚至能隱約看到有人在火光中翻墻而出,然而被如蝗箭雨射殺,慘叫落地…… “徐懷到底想干什么?” 仲長卿盯著潁水北岸未滅的火龍,發恨的揮打著馬鞭,胸膛似被人塞了一團茅草,又似使出渾身勁力的一拳打在空處,有著說不出的難受。 岳海樓沉默不語,臉色陰沉。 宛丘以及西華城北部的消息都連夜傳遞過來。 除了強攻西華城,他們站在潁水南岸目睹全過程外,他們此時已知潁水以北的楚山軍連夜屠宰三四千頭駝馬以及從汴梁等地所繳獲的大量牛羊,作為rou食就地儲存起來。 這并沒有什么。 楚山軍倘若想強渡潁水,可能連兩三千匹戰馬都沒有辦法運過岸來,更不要說普通駝馬及牛羊了,還不如提前宰殺作為rou食儲存起來。 不過,楚山昨日入夜后就鑿沉除五十余艘戰船之外的所有舟船,用來封堵蔡河、潁水的河道——這個消息是實在出乎岳海樓、仲長卿等人的意料。 楚山水軍籌建的時間并不比潁州水軍早多少。 即便楚山從淮川、潢川等地搜羅大量的造船工匠及木料,但造大型戰船是需要時間的。 進入潁水的楚山水軍,戰船以六艘大翼、十二艘蒙沖以及三十多艘船型更小、利于水面交戰及偵察的海鶻船、赤馬舟為主。 這些戰船一次性載以兩千名槳手、水軍將卒就已經偏多了。 潁水兩岸倘若不能控制現成的渡口碼頭,沒有大量民間舟船相輔助,短時間內楚山軍根本就沒有辦法,將近兩萬人馬及數以千計的戰馬快速運送渡過潁水的。 楚山將數以百計、從民間搜集過來的舟船鑿沉于蔡河、潁水之中,又于凌晨起不計傷亡的強攻西華城,這種種跡象都意味著徐懷已徹底放棄強渡潁水的打算。 只是,這一切是為什么,徐懷到底想做什么? 岳海樓內心深處也有無數的疑問在劇烈翻騰著。 而到這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認,從嵐州暗斗始,他從來都沒能夠準確捕捉到過徐懷的意圖與算謀。 “倘若徐懷率萬余人馬據守西華不退,戰局將如何演變?” 那顏木赤須發已染霜白,長年征戰所留下的創傷,令他的面容更顯蒼老,然而他雙眼猶似鷹隼一般銳利,穿過朦朧的晨曦,似要將西華城所發生的一切看透。 楚山兵馬潛襲汴梁,所造成的傷亡看似不大,但對河淮等地的驚擾極大。 倘若處置不當,不僅會助使楚山聲望進一步高漲,加劇他們后續進攻淮上的難度,還有可能會滋長河淮等地反抗勢力的氣焰,甚至有可能令南朝諸路守軍士氣高漲,從而使后續的戰事陷入僵局。 此外,于潁水兩岸圍追堵截楚山南逃兵馬,除了鄭州節度使府、汴梁皇城司及樞密院三路大軍直接參與外,還涉及鎮南宗王府從黃河以北調動的援兵以及向平燕宗王府從宋州、亳州等地請援的兵馬。 為了更好使諸路將帥聽從調度,那顏木赤作為副都元帥受二皇子兀魯烈所命,也是于數日前親自趕到商水坐鎮。 鑿沉數以百計的舟船以及凌晨不計傷亡強攻西華城,換作誰,都不難猜測徐懷后續是要背水堅守西華城,然而與岳海樓、仲長卿等人之前的推測差異太大,以致他們震驚之余,到這時候也沒有仔細推演后續的戰局會發生怎樣的變化,還沒有來得及細想此事對淮上乃至河洛、河淮的局勢產生多深遠的影響。 此時聽得木赤如此發問,岳海樓、仲長卿以及奉蕭干命令到商水協調兵馬調度之事的姚成孝、奉宋州刺史兀赤命令、率一部騎兵于廟王溝大營聽從調令的訶欽等人一時間皆陷入沉思之中…… 諸路兵馬以及緊缺的糧秣等物資,經許昌、汝陰兩地渡過潁水,源源不斷進入潁水右岸地區增援過來,搞出這么大的動靜;特別是徐懷并沒有棄義軍及歸義將卒不顧,而是帶領上萬人馬一路沿蔡河南下,并在潁水以北的陳州境內,與之前從信陽等地出發、逆潁水而上的接援兵馬會合,這兩點都注定了他們于此役的最終目標,已不再局限于將楚山潛襲兵馬攔截于潁水沿岸予以殲滅。 照既定的計劃,他們倘若能順利在九月上旬將這部楚山軍殲滅于潁水沿岸,哪怕最終叫徐懷逃脫,也必將極大重創楚山軍民的實力、抵抗意志。 這除能極大撼動東西綿延近六百里的淮上防線外,還將為他們順勢奪取襄城、葉縣等城池創造最有利的條件,從而封堵住河洛軍民經汝州南逃的通道。 是的,種種跡象以及內線從河洛傳出的種種消息,都表明鄭氏原計劃在進入八月之后,就打算將大規模先組織上百萬河洛漢民,先經嵩山與伏牛山以及伏牛山與桐柏山之間的缺口南逃。 不過,徐懷率部潛襲汴梁,岳海樓并沒有倉促率部北上增援,而是將大量精銳兵馬集中到潁水以南的臨潁、商水之間,同時派出大量的偵騎斥候,滲透到伏牛山與嵩山之間的汝州東部地區活動,打斷了河洛民眾經汝州逃往南陽府的計劃。 是的,軍中較為樂觀的將帥,都認為他們倘若能在九月上旬于潁水沿岸成功重創楚山軍,使其暫時不成威脅,他們后續不僅能順利奪取襄城、葉縣等城,阻擋上百萬河洛民眾南逃,還能直接調派上萬精銳騎兵經伏牛山與嵩山之間的缺口快速西進,趕在鄭家南撤之前,進入伊水、洛水上游。 如此一來,就能將總計高達六七萬之眾的河洛兵馬封堵在伊洛河中下游(洛陽府中北部)予以殲滅。 這將極大加快掃滅南朝的速度。 “那顏元帥是覺得徐懷已然失去從潁水突圍返回桐柏山的信心,畏懼于潁水沿岸被我優勢兵馬殲滅,才不得不擺出背水一戰的氣勢,轉守西華城?”姚成孝遲疑的問道。 “此時諸位不能再輕視徐懷此子!”那顏木赤搖搖頭,并不認可姚成孝的猜測,看向岳海樓,問道,“倘若徐懷不毀舟殺馬,這兩天直接強渡潁水突圍,岳帥有幾成把握將他們攔截下來?” 木赤此來商水坐鎮,但并沒有徹底掌握種種復雜情況,也沒有將直接接掌戰場指揮權。 岳海樓沉吟道:“岳某此生自視甚高,但也不得不承認,徐懷倘若不毀舟殺馬,直接強渡潁水,其在滍水沿岸又有兩萬精銳接應,岳某將其部兵馬攔截于潁水沿岸的可能性絕不會超過五成;最大的可能或許就是兩敗俱傷吧!不過,為赤扈鐵騎能早日蕩平中原,使天下歸于一統,陳州兵馬哪怕是戰至最后一兵一卒,也是在所不惜的?!?/br> “我并不懷疑你的決心,也許徐懷就是洞悉到你的決心,才有意避免過早與你潁水沿岸決戰吧?!?/br> 木赤沉吟說道, “我在來商水之前,二皇子也希望我能勉勵諸將,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兩敗俱傷也要盡可能在汝潁之間重創楚山軍;只要能做到這一步,二皇子就會極力說服三皇子將冬季攻勢的重心,從東線轉到淮上——到時候除了封鎖河洛兵馬南逃的通道之外,也要爭取在明年春季之前撕開往荊襄進軍的缺口。徐懷暫時放棄強渡潁水而以背水之勢據守西華,實際打亂掉我們很多部署??!” “依那顏元帥所見,我們當如何為之?”姚成孝問道。 “飯要一口一口的去吃,不能說我們有一些部署落空了,這仗就不打了!”那顏木赤說道。 “拖延下去,變數就多了??!”岳海樓蹙著眉頭說道。 西華縣戰略地位不甚突出,至少與宛丘、許昌是遠不能相比的,但落入楚山軍之手,岳海樓頓時就如梗在喉之感。 其部對許汝等地的統治基礎原本就很薄弱,四五萬兵馬在潁水南岸短時間能支撐住,也是恨不得將許潁等州挖地三尺,才勉強湊得一些糧秣。 戰事無限期拖延下去,就算宗王府能從河東、河北等地征調糧秣彌補不足,但因為水路運輸被完全截斷,運輸的難度提升,也絕對不是用“倍增”就能簡單形容得了的。 楚山此時在滍水沿岸已經集結了逾兩萬精銳接援兵馬,隨著時間進一步拖延下去,南朝除了極可能會從襄陽、南陽抽調援軍北上之外,還有可能將左右神武軍、左驍勝軍等精銳兵馬調往位于汝潁上游的襄城、葉縣。 到時候僅憑他們在潁水南岸的四五萬兵馬就會居于劣勢,甚至還會反陷南朝諸路大軍的合圍之中。 更為關鍵的,徐懷率萬余精銳頓守西華不走,倘若不想其從西華城西北的缺口突襲許州東部及北部地區,截斷他們在西線的兵馬糧草南下通道,至少需要集結一萬五千到兩萬名甲卒,配合五六千精銳騎兵,才有把握封堵住西華西北部的缺口。 問題是這時候從哪里能抽調出這么多精銳兵馬過來? 又或者說他們應該主動從潁水南岸撤退,放徐懷南歸? 這個念頭剛起,岳海樓心里陡然一驚,都想抽自己一巴掌,心里想,倘若沒有與楚山決一死戰的決心與勇氣,他又有何面目坐鎮陳州? 岳海樓暗暗打了一個激靈,跟木赤咬牙說道:“還得請宗王府果斷調曹師雄所部兵馬南下,同時也請宗王府調一批牛馬南下,彌補糧秣不足——我們此時占盡優勢,卻還不能將徐懷滅于西華城,日后只怕更難制約此子!” 第八十九章 奉旨 數十騎兵簇擁著一輛馬車,沿著澧水右岸的驛道往東北方向急行,馬脖子下掛的銅鈴鐺,在風中叮叮當當的碎響不休。 在前側負責警戒、探路的兩名騎兵,經過一片樹林后折返馳歸,來到馬車前,對滿心焦慮、翹首眺望四野的錢尚端稟報道: “相公,前面就是小雀崗大營!” “好好,大家快行——等到小雀崗再歇力,本官另有賞錢!”錢尚端催促隨扈快行。 車馬隊很快繞過前面榆樹林,錢尚端這時候看到東北方向上占地約兩三里見方的營寨座落于一座長丘的西坡,距離澧水入滍水的河口約八九里——澧水入滍水的河品也建有一座營寨,但規模要小一些。 而另有一條驛道從南往北進入小雀崗大營。 那條驛道是從舞陽城而來。 楚山從桐柏山籌措的物資,都是集結到舞陽,再從舞陽轉運小雀崗,因此從舞陽往小雀崗的驛道要忙碌得多;錢尚端的視野里,就有兩支車馬隊,約百余人趕著數十輛大車往小雀崗大營方向緩緩而行。 這是得知徐懷親率精銳潛襲汴梁之后,錢尚端第二次奉旨趕來淮上詢問軍情。 錢尚端第一次奉旨北上,形勢遠沒有現在如此嚴峻。 當時襄陽眾人甚至以為陳州軍會被吸引京畿附近對楚山潛襲兵馬圍追堵截,淮上所直接承受的軍事壓力只會減輕,不會加劇。 當時建繼帝心緒不寧,最為焦慮擔憂的,還是徐懷能否成功從汴梁脫身南歸。 因此錢尚端第一次過來,主要就在楚山行營行轅所在的葉縣落腳,從長史史軫、司馬徐武磧等人那里了解到徐懷為潛襲汴梁所做的一些部署,就返回襄陽了。 誰也沒有想到不僅陳州軍主力竟沒有被吸引到汴梁附近去,赤扈人甚至還變本加厲的從東西兩線抽調精銳,源源不斷的往潁南集結過來。 這不僅令原計劃的河洛軍民南撤一事停滯下來,楚山軍守御的淮上防線也受到直接而嚴峻的威脅。 除了建繼帝之外,周鶴、高純年、顧藩、吳文澈以及胡楷、許蔚、文橫岳等人在襄陽都是寢食難安。 朱沆早在八月之前就前往建鄴赴任,與率右驍勝軍南下的劉衍一同為遷都做準備,只能是錢尚端再次匆匆北上,趕來淮上詢問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