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246節
徐懷雖然他渴望王稟能強作隱忍,希望赤扈人第二次南侵時王稟能在汴梁,希望王稟能支持景王爭嫡,但他人不在汴梁,缺了一層感同身受,也就無法斷定王稟最終會做怎樣的選擇。 “難得將這些煩瑣事拋之腦后,不去想這些事了!”徐懷一邊跨步走進縣衙后宅的院子里,一邊伸著懶腰說道。 真要談事,一宿不眠也談不完,但他今晚就算不睡覺,也不想用到談事情上來啊。 柳瓊兒見徐懷炯炯發光的眼神,反手抓住他伸過來滿是厚繭的手掌,低聲說道:“你這一身臭哄哄的,可不要想碰我——我找人給你燒一鍋水,待會兒拿鬃毛刷子好好給你刷一刷!” 進入后宅院子,柳瓊兒便轉身往后罩房走去。 柳瓊兒之前就有吩咐人備好湯水,徐懷回房將衣甲解下,隨手從堆滿在案頭的文函里撿一封看起來。不一會兒,柳瓊兒帶著幾名仆婦走進來,將一只熱汽騰騰的大木桶抬進房里來,又抬進來一只燒木炭的銅爐,架上鐵壺,以便能隨時往木桶里添熱水。 “唉,你這條短褲留著,坐進去!”柳瓊兒見徐懷要將自己脫得光溜溜,忙將他攔住,但見他那條遮羞的短褲已經破爛得不像樣子,都遮不住什么東西,伸手遮住臉,揮手示意他還是脫干凈再坐進木桶里去。 “幾個月沒見,你就不想它?”徐懷在軍中最多打盆熱水擦洗身子,也沒有那么多的講究,此時坐進木桶熱水里,直覺渾身毛孔在這一刻都張了開來,捉住柳瓊兒那綿軟柔滑的小手按到水里來。 “別鬧,你身上都是泥垢,還要不要我幫你擦洗了?”柳瓊兒手縮不回來,張嘴咬住徐懷滿是胡茬子的下頷,見徐懷要將她也往木桶里拉,忙求饒道,“這桶水太臟了,你快快洗過,我再伺候你……” 雖說柳瓊兒身子骨弱,不堪蹂躪,但兩三個月分別,恨不能將所有的思念都化入這抵死纏綿之中。 直到清濛濛的晨光從蒙紙的窗戶外透進來,柳瓊兒實在支撐不住,才求饒休戰,裹著薄被依偎在徐懷的懷里,聽著遠近雄雞叫鳴,柔聲說道:“這時節山里也青翠起來,山道野徑間開滿細碎黃艷的野花,甚是燦爛——要不今日我們就不用忙著處理事務,先去大寨拜見一下朱老夫人吧,順帶見一見王萱,省得那小妮子氣出病來!” “到現在都還沒有閉眼睡一會兒,白天不好好補睡一番?”徐懷問道。 “……”柳瓊兒美眸瞪了徐懷一眼,便是到現在都還沒有睡,但又不能徐懷剛歸淮源兩人就高臥不起,這才要找理由出城避開眾人。 她可不想哈欠連天的去見外人。 再說她被徐懷折騰了半夜,身子骨一陣陣發軟,渾身上下一點氣力都無,要是掙扎著做事,走路什么的摔著,不是要叫別人恥笑好幾年? 第七十三章 新任 “你給我下去——你鉆進車廂里來,成什么樣子?”見徐懷揭開車簾子,要鉆進馬車里來,柳瓊兒又羞又惱的揪住他的耳朵,將他往外推。 待用過早食后,日頭已爬過樹梢。 柳瓊兒不是習武之人,身子骨軟弱,她陪同徐懷出城,前往鹿臺大寨與徐氏族人見面,并拜見朱老夫人,當然是乘坐馬車而行。 她也想著前往鹿臺大寨小二十里路,馬車在白澗河東岸緩緩而行,約摸趕在午時抵達鹿臺大寨,她可以借這個機會補上一覺。 然而十數侍衛親兵簇擁而行,她哪里肯叫徐懷也鉆進馬車里來呼呼大睡一通?那還不如兩人就在縣衙后宅高臥不起呢。 “你這沒良心了,我也一宿沒睡??!”徐懷呲牙咧嘴的叫道,“我比你更辛苦,好不好?” “我不管,你給我坐外面,不許鉆車廂里來?!绷們菏职醋≤嚭熥?。 徐懷坐車前御者位置,從馬伕手里接過鞭子,說道:“看來我便是趕車的命!” 進入四月,山里春光晴好,草木青翠,路側、溝壟、坡懸長滿細碎的黃花,白澗河也豐沛起來,不時有銀鱗小魚躍出水面,在激流中嬉戲。 二十里路緩緩而行,恰是午時趕到玉皇嶺前。 兩千余匹軍馬都放養玉皇嶺北坡草場之上,遠看馬群在坡谷之間嫻嬉、奔走——白澗河東岸坡谷也開辟出一片片牧養戰馬的草場。 徐懷思來想去,最終放棄將大復山與金頂山之間谷地開辟成牧場的計劃。 畢竟青衣嶺大營防御再好,卻也不可能將大復山與金頂山之間數十里方圓的谷地完全遮閉住。 而戰馬資源還是太緊缺的,特別是河北、河東等地相繼淪陷,北方的戰馬來源徹底斷絕,桐柏山里的千余匹種馬,不容一點閃失。 牧場內移到玉皇嶺,徐氏族人對草場的改造、馬匹的牧養有著豐富的經驗,徐懷在桐柏山里大權在握,可以將玉皇嶺、歇馬山附近的坡地都拿出來改造。 而大復山北麓的谷地,可以多建造幾座塢堡,一方面組織青壯對附近的谷地進行耕種,一方面與青衣嶺大營形成更嚴密的防御網。 徐懷回鹿臺大寨的消息,早就有人提前趕來報信,柳瓊兒在馬車里睡了一上午,感覺到馬車緩下來,伸著懶腰揭開車簾子,卻遠遠看到一大群人站在北橋小寨前翹首以盼,忙躲回車廂里整理儀容。 “十七叔,你們怎么也在大寨?”看到徐武江、荻娘與徐武良也在北橋小寨前等候,徐懷跳下馬車,走上前去,好奇的問道。 “我們起早就過來了,到了大寨才聽說你也要過來?!毙煳浣f道。 “沒有必要搞這么大的儀仗吧,我一個縣太爺,有這么大的威風嗎?”徐懷看向徐武江、徐武良身旁徐伯松、徐仲榆、徐灌山、徐勝一溜人,笑著問道。 他與柳瓊兒折騰了一宿,害怕白天無精打采、羞于見人,找了一個借口到大寨來,實質想著游玩一日,沒想到不僅族中留在大寨有頭有臉的族老都站在北橋小寨前等候,左右村寨的都保長、耆戶長也基本都到齊了,看樣子在寨子門前等了有一會兒時間了。 徐武江、徐武良他們都是哈哈一笑,沒有接徐懷這個話茬。 都說“破家知州、滅門縣令”,當世知縣、縣令之尊在地方已經凌然蕓蕓眾生之上了,但大家都是見過世面的,徐懷此時所掌握的權勢,又或者說桐柏山所凝聚的力量,又豈是連地方宗族都難以擺平的知縣或縣令所能比擬的? 大越立朝這些年來,主要就是防范地方有強豪勢力崛起,因此有些話現在還是犯忌諱的,眾人也都刻意回避不提——徐武江、徐伯松他們早前甚至將族中子弟傳授武學的“獲鹿堂”匾額都換了下來。 北橋小寨主要用作鄉兵集訓,寨墻經過加固,但內部設施簡陋,眾人穿過小寨,踏橋青柳溪,往大寨走去。 位于玉皇嶺與青柳溪之間的鹿臺大寨,這兩年在土圍子的基礎上覆砌磚石,寨墻堅厚許多,堪比正式的城墻;東側還砌出一道長逾四里的子墻,抵住玉皇嶺南坡一道石崖,往北延伸到青柳溪河灘之上,以限制襲敵從青柳溪上游繞行,進入鹿臺大寨的東翼。 而青柳溪北岸的小寨也進行相當程度的整固;以及從鹿臺大寨前往獅駝嶺的谷口,也修建兩座外墻極為堅厚、堪比塢堡的圍院,差不多在玉皇嶺北坡、獅駝嶺東北麓山腳,形成相對完善的防御體系。 徐懷在朔州期間,徐武江、徐武良、徐灌山、荻娘留在淮源,主要精力都放在玉皇嶺、獅駝嶺、金砂溝及歇馬山的經營上。 楚山置縣后,桐柏山前期構造防御的重點都落在大復山以及東翼與光州接壤的石門嶺一帶,蘇老常還心疼在這里浪費太多的錢糧。 不過,徐懷現在決定要從歇馬山往南開辟一條通往隨州的捷徑,鹿臺大寨也將成為控扼南線的一個關鍵節點,這邊的防御體系不僅不浪費,甚至還需要進一步加強。 在南嶺通道打開之后,這樣至少能保證隨州的物資能源源不斷運抵玉皇嶺,而不畏小股敵軍有能力切斷。 更何況玉皇嶺附近也是他們最為重要的軍馬牧養繁殖基地,徐懷還打算在這里成立正式的牧馬監專司其事,此外徐懷還打算在鹿臺大寨正式設立巡檢司,負責防御、防盜及軍民事務。 楚山置縣以來,徐懷就想著在桐柏山里多置巡檢司,作為鄉司衙門,將縣衙以下的地方事務從宗族手里收過來,但之前三個月他都率部在外作戰,現在回到桐柏山,卻是可以去推進這件事了。 徐武富死后,其宅有相當一部分附屬院子分出去,安置立有戰功的族人,但建筑最為精美、奢闊的主宅,乃是前后五進的大院落、左右各有組院,最后還是保留下來。 接風午宴就安排在主宅,看著寬敞的院落,徐懷就跟徐武江他們說:“鹿臺要增設一鄉司,就可以放在這里署理事務,沒有必要耗費錢糧另建——對了,說及新設鄉司,這個巡檢使人選,我看徐勝叔便可勝任,你們以為怎么樣?” 石門嶺巡檢司、周橋驛巡檢司以及將要設立的玉山巡檢司,乃是桐柏山東西的門戶,以軍事防御為主,徐懷要武將兼領巡檢使,但鹿臺、十八里塢等腹地所設立的鄉司,以經濟民生為主,還要考慮跟牧馬監、鐵礦監、金監等監司結合起來任命。 現在山里財力有限,每一分錢糧都要省得花,可用的人手也有限,鹿臺巡檢使與玉皇嶺牧馬監司事以及金砂溝金監司事,徐懷就想著使徐勝一人兼署。 徐勝也是當年從靖勝軍歸來的老卒,雖說桐柏山匪亂期間,他與周景等人都選擇觀望,并沒有第一時間立場鮮明的站出來,但徐氏牧養規模能在近二十年里進一步壯大,近乎壟斷淮源、泌陽等地騾馬市,徐勝居功最大。 桐柏山匪亂之前,徐武富甚至擔心徐勝會威脅他的地位,早兩年就對其進行打壓、排擠;徐勝這幾年在徐氏也不如意。 當然了,徐勝當初的猶豫及觀望,其實跟徐武磧潛伏太深關系很大。 徐懷既然能重用周景,當然也不會嫌棄徐勝。 “徐勝當然能夠勝任,不過這邊用徐勝任事,武良做什么,不會專用他負責采金之事吧?”徐武江好奇的問道。 “采金監也并入鹿臺鄉司,由徐勝叔一并兼署,武良叔跟我們回淮源,”徐懷說道,“我計劃將工房分設左右經承院,武良叔專司其一!” 金砂溝開采砂金,在溜槽法基礎上,又結合船采及龍骨水車提水,每月差不多有近三千余貫錢的金砂采出,但受到地形的限制以及溪底淤沙資源限制,短時間很難再大幅提高,后期主要就是保持穩定開采。 而淮源接下來的一個工作重點,是擴大兵甲軍械的鑄造、生產。 雖說大越立朝以來,不禁民間生產五兵,路司也基本都有兵器作坊,但真正的兵甲鑄造力量還是主要集中在汴梁。 朝廷專設東西攻城作、器甲所、萬全作坊、弓弩院、弓弩造箭院、鞍子作、斬馬刀所等機構,負責禁軍武備的生產制造。 汴梁一旦陷落,大越最為核心的兵甲軍械制造體系就會被徹底的摧毀掉,路司州縣當然也可以重新組織匠工生產制造,但當中多半會經歷一段時期的混亂。 兵甲能否及時供應,對江淮地區能否有效組織防線,又極為關鍵。 桐柏山田地有限,自然資源里可供大規模輸出的都相當有限。 雖說將來養軍糧餉可以名正言順的找京西南路等路司討要,但錢糧受制于路司,徐懷與楚山大營很多時間就不可能再任性妄為,不得不受制于路司。 想要盡可能減少、甚至徹底擺脫路司的鉗制,那桐柏山就需要有獨立從外部換取糧食及其他資源的能力。 徐懷想著將工房分左右經承院兩部,左經承院繼續負責當前的道路開辟、屯田墾荒以及營寨建造等事,在鑄鋒堂原五兵鑄造的基礎之上,依托十八里塢鐵礦及冶煉場,新增工房右經承院。 徐懷也打算將白澗河西岸的原淮巡檢司軍寨拿出來,專司軍用兵甲戰械以及民用鐵器的鑄造、生產,一部分用于滿足桐柏山內部需要,一部分往外輸出,換取錢糧…… 第七十四章 史軫歸來 大越以侍中、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宰相,朱沆之父雖然是死后才被追贈為侍中,但在大越也是榮寵之至,朱老夫人也得封一品誥命;朱老夫人還是朱沆之母、王番岳母,徐懷雖然不喜歡跟這類人打交道,但安頓不會怠慢。 朱老夫人在汴梁城也是深居簡出,日常喜吃齋念佛,聽聞徐氏在山里修了一座家廟,便帶著王萱及隨行仆役,直接住了進去。 與徐氏飲過宴后,徐懷與柳瓊兒、徐武江、荻娘等人,穿過獅駝嶺寨,往金砂溝方向走去。 “徐懷,好巧,你們是過來見老祖宗???我領你們過去” 王萱等候在拐往徐氏家廟的林蔭岔道口,裝作無意與徐懷撞見,歡快的走過來,陪著徐懷往徐氏家廟走去。 年前將王萱從汴梁接來淮源后,徐懷忙于軍務,王萱陪同年逾七旬的朱老夫人住到鹿臺大寨,差不多又有四個多月未見;王萱越發的婷婷玉立,穿著深綠色的襦衫,略顯沉重,但鵝蛋似的雪白小臉洋溢著青春的氣息,精致如畫的眉眼里還有著昨日被朱老夫人強拉回來的嬌怨。 桐柏山匪亂之后,為了將徐氏、唐氏長房家財合乎禮法的掏出來,徐懷借治喪事,修通一條橫穿獅駝嶺、通往金砂溝的通道,隱匿于群嶺之間,還緊挨著金砂溝寨修建了家廟建筑群。 曾經荒無人煙的金沙溝,此時已經近兩千人居住,除了采金作業外,山里還開辟出三千多畝草場——這些主要借建廟修墳改造出來的。 道路繼續往前乃是金沙溝寨,但南面的松林樹中有一道鋪石甬道,穿過去,有一座十數畝方圓、為溢流石壩攔截而成的小湖,靜謐的橫臥在山崗之間,有十幾匹小馬在湖東岸草地啃食草莖;徐氏家廟位于湖西岸,占地不到十畝,建筑也談不上華麗,面湖臨山、掩映松柏之間,卻甚是幽靜。 家廟雖然緊挨著金砂溝寨的東寨墻,之前卻一直都沒有啟用過,但好在朱府有四十多名仆役跟隨朱老夫人南下,一同住進家廟里,卻也不算太冷清。 家廟東面的臨湖區域,還開辟出一片菜園子,看到此時在園子里勞作的婦女都穿深色服衫,與山里民眾截然不同,徐懷也猜得到這些人都是朱府的仆從。 “啊,這邊實在是太冷清了,那么多人又無所事事,我便叫他們將湖邊的空地整理出來做菜園子——怎么樣,這些菜果長得還算好吧!”王萱邀功的說道,“我上個月還請荻娘幫忙抓了十幾只羊羔過來,只是這些傻羊兒啃草會連根兒拔出,常常是啃禿一片都不知道換地方,連同百余只小雞崽兒都只能圈在后面的林里養,不能隨便放出來,要不然湖邊還要熱鬧!” 聽著王萱嘰嘰喳喳的說著不停,徐懷才意識到朱家仆役在這里看似人不少,但王萱內心深處始終與朱家、與她的外祖母朱老夫人隔著一層,人在這里太孤寂了。 早得知徐懷要過來拜見,朱老夫人也是換上誥命夫人服坐在大堂里,看著王萱拽著徐懷的衣袖,老臉眉頭都皺了起來。 徐懷與徐武江、柳瓊兒上前拜見,坐下來后也是說些沒有營養的客套話。 朱老夫人雖然深居山中,但不時遣人出去打探消息,卻也知道此時朝中正與赤扈人議和,她言語間還是渴望等赤扈人北撤就動身返回汴梁。 朱老夫人心里也清楚,這邊人對她只是表面上的客套,卻并沒有真正的將她當回事。 而她人在汴梁城深居簡出、吃齋念佛是一回事,但平時身邊仆傭環護、隔三岔五有親眷找上門來打秋風,對她也是百般討好,只要不與兒媳婦榮樂縣主有什么糾葛,日子不知道要比山里舒適多少倍。 徐懷只是勸朱老夫人稍安勿躁,他這邊一切都要等朱沆郎君的吩咐,接著又說了朱芝、朱桐在胡楷、景王趙湍身邊的一些事寬慰朱老夫人,便起身告辭。 王萱又是搶著站起來說道:“我替老祖宗送一送徐軍侯!” “我們暫時還沒法回汴梁是吧?”走出宅子,王萱拽著徐懷的衣袖,有點嬌怨的問道。 “嗯,就算是赤扈人北撤,形勢暫時也沒有辦法真正好轉起來?!毙鞈颜f道。 “祖父肯定不會贊同求和,這次怕是又要觸怒官家了,但倘若還能被貶到桐柏山來,那就好了!”王萱有些期待的說道。 徐懷他知道王萱也僅僅是抱以萬一的奢望,笑道:“王相身邊有你父親、你舅父、盧爺、史先生幫著出謀劃策,不用你cao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