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62節
鄧珪當然能聽懂盧雄話外音。 郭曹齡遇刺身亡,他隨身攜帶的刀弓槍槊及鎧甲都還留在巡檢司封存,他之前想過將這些送到州縣,但程倫英、陳實都不同意,只能等郭曹齡的家人日后過來取走。 他現在明知道徐懷極可能是刺殺郭曹齡之人,還將郭曹齡的刀弓拿給他用,便擔憂這會進一步激怒郭氏族人以及郭曹齡身后的那位主??? 徐懷白了鄧珪一眼,不屑搭理他這句話。 “那張貫月弓卻可以拿來給徐小哥一試!”晉龍泉卻沒有什么顧忌,建議說道。 鄧珪猶豫了一會兒,心想都這個節骨眼了,他要是連郭曹齡的兵甲都不敢調用,還談什么從權? 他點點頭,示意晉龍泉親自帶人去將郭曹齡封存軍寨之中的兵甲都拿過來。 除開郭曹齡的兵甲外,鄧珪還叫晉龍泉多拿些長矛、木盾過來,總不能叫徐懷帶著這些潑皮去拼命,巡檢司連最基本的盾矛都不給供給。 雖說巡檢司的兵甲都有定數,但這兩天鄧珪將不少匠戶都納入軍寨,長矛、木盾打造最為便利,還是能充足供給的。 當下又拿出兩貫錢,叫鄭屠戶娘子再多備些酒rou,請諸潑皮坐下來一并吃飲。 等長矛、木盾從軍寨拿出,分放下去,也不作演練,徐懷牽著馬也帶著微醺眾人,亂哄哄往街市外走去;盧雄原本要跟徐懷一起行動,徐懷使眼色叫他留下。 巡檢司軍寨武卒不談,街市里淹留兩千多人未能走掉,青壯其實是不缺的,他們所缺的是與兇殘賊寇拼殺的勇氣。 盧雄今晚要是陪他出去,即便獵殺三五顆頭顱回來,民眾也只會以為盧雄是隨王稟從汴京過來的一等一厲害人物,夜戰能殺三五賊人實屬正常,是市井壯勇遠不及也,并無助市井小民的膽氣滋生。 而徐懷他與諸潑皮歷來為街市民眾所輕視,看到他們能殺賊人,民眾才會覺得自己也行,賊匪并不足懼。 此外,也不是真就抽不出演練的時間,實在是徐懷清楚這些潑皮胸臆間的膽氣一半是無知狂妄,一半是飲酒半醺催生出來的。 真要演練到半夜,叫他們酒醒后,又識得軍陣夜戰的兇險,恐怕大半人都要打退堂鼓,哪里還能有先聲奪人的氣勢? 天色暗沉下來,星月耀映,眾人卻也是看得清走馬道往東推進。 所謂無知者無畏,殷鵬略知軍陣之事,看到鄭屠戶、陳貴與諸潑皮沿道散亂東進,神態狂妄輕松得跟夜游似的,暗感敵騎掩殺過來,恐怕一個沖鋒,這些人就會被嚇得屁滾尿流轉身逃跑,從而將后背徹底的暴露在賊騎的刀槍之下,任其砍瓜切菜般屠殺。 殷鵬緊催著馬,挨到徐懷身邊,小聲的問道:“這能不能成?” 要是鷹子嘴下是陳子簫,或仲長卿等賊酋率百余馬兵,徐懷多一個膽子,都不敢冒險玩這種花活,但此時是潘成虎在鷹子嘴,情況則不一樣。 潘成虎在鹿臺寨就吃過大意輕敵的大虧,老巢丟了不算,十數年積攢下來的三百多悍匪,最后就剩三四十人隨他逃走,他其實已成驚弓之鳥。 在仲家莊,徐懷就看到潘成虎率部打得非常謹慎保守,而今日午后的挑釁也都證明了這點。 他們現在大咧咧的帶著十數潑皮去挑釁,怎么看都像陷阱,潘成虎真要敢帶著不多的嫡系精銳掩殺過來,徐懷從此還要高看他一眼呢。 而倘若潘成虎只敢驅使剛入伙的新寇過來試探,徐懷又有什么好畏懼的? 退一萬步想,就算潘成虎比他料想的要厲害太多,真敢率嫡系精銳掩殺過來,諸多潑皮一觸即潰,夜戰也方便大家抱頭逃竄,能多活幾個人來。 不像明晃晃的白晝,新寇也能在崎嶇坡地策馬馳聘,諸多潑皮一旦被打潰,想憑借兩條腿逃敵騎的獵殺,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徐懷他自己也唯有借助夜色,才不懼在崎嶇的坡地會被賊騎圍殺而沒有機會逃回去。 人生就是賭??! …… …… 潘成虎入夜,也沒有將所有的兵馬都收回到鷹子嘴去,徐懷他們東進約四里地,前方就有一隊騎兵擋住去路。 徐懷策馬馳往一旁的坡地,殷鵬滿頭大汗的約束亂糟糟、臨敵才有些驚慌的諸潑皮,勉強在兩丈余寬的土路及兩側的溝壟地結陣。 這時候也不敢奢望諸潑皮結陣能進退自如,殷鵬學著盧雄叫的辦法,大呼小叫令眾人將木盾斜插上,而手里的長矛尾頂抵住地,桿子靠在木盾,斜指前方,所有人都盡可能矮蹲住身子縮藏在木盾下,避免暴露在敵騎弓箭攢射的范圍里。 這種戰術動作,王稟剛才拿酒水蘸著,在桌上又寫又畫,但聽進腦子里的卻不多,好在殷鵬也算是有勇力之人,即便差徐懷一截,也頗得諸潑皮信服。 再個有鄭屠戶、陳貴相助,在原地約束眾人簡單結陣,還沒有大問題。 關鍵還是人數有限,能照顧得過來。 潘成虎再謹慎,他手下卻不可能都沉得住氣,很快就有數騎手持弓弩脫隊逼近過來。 暗影幢幢,星月再明,徐懷也不可能看清二三百步外的人臉,但從這六騎控馬逼近的姿態,不像是老手。 很顯然這些是被推出來試探性逼近的,還是消耗掉也完全不可惜的新卒。 徐懷也就按捺住不動,只是將貫月弓橫持馬鞍上,看著六騎徐徐逼近七八十步后,開弓亂射過來。 獵弓小而軟,三五十步內才會有一定的貫穿殺傷力,這數騎在七八十步外就急著放箭,射到盾陣前,砰砰打在木盾上都被彈落下來。 殷鵬一個勁的壓制住又有些亢奮的潑皮,勒令他們不得亂動。 還有兩人試圖舉起木盾反沖過去,殷鵬怕威信不足,暴力彈壓會引起嘩鬧,只能死死將這兩個沖動的家伙按住。 從這些細節看,殷鵬平時看上去性情也頗為急躁,但在臨陣之時,卻要比絕大多數人都要鎮靜——有殷鵬在鄭屠戶、陳貴協助下約束諸潑皮,徐懷就更放松的坐馬背輕試貫月弓的弓弦,真正要比常見的步弓硬得多,他在馬背上想要拉滿,可能兩三次臂膀筋rou就將拉傷,還得下馬借助腰腿的勁力,才能做到收放自如。 當然,六七騎賊兵就在七八十步開外,徐懷僅需將貫月弓拉開半弦就行。 徐懷不熟悉弓性,坐馬背上半弦開弓射箭的穩定度也差很多,射出四支箭都射偏出去,惹得賊敵策馬進坡地,想朝他圍射過來。 徐懷將貫月弓掛回馬鞍,換了柘木長弓,連射四箭,電光石火間便連將兩賊射落墜馬,徐懷再縱馬前驅,余下四賊便嚇得落荒而逃。 “陳貴,你帶一人過來割頭顱,帶回去換賞錢!”徐懷叫道。 這時候拿新寇試刀弓真是太滋潤了,徐懷連割頭顱的粗糙活兒,都可以打發別人去做。 陳貴帶著一人跳跑過來,喜滋滋的撿了兩把鐵片似的長刀,將兩賊頭顱割下,還撿了兩把獵弓,將一匹駿馬牽回來。 夜里賊騎再也沒有進逼過來,徐懷也不可能真帶這些潑皮離開街市太遠,臨到夜深之時,便帶著兩顆賊兵頭顱揚長而去。 諸潑皮帶著繳獲耀武揚威回來,當然不愿就此散去,又跑到鄭屠戶rou鋪子里喝酒吃rou,一個個還都特能吹,吸引更多的民眾過來;徐懷這次真將田燕燕五女都喊過來,唱些葷曲子助興。 鄧珪著晉龍泉當場足數發放賞錢,徐懷論功分錢,他自取十貫,殷鵬、鄭屠戶、陳貴各取三貫,兩貫錢吃rou喝酒,諸潑皮各得一貫,看得圍觀眾人眼熱無比。 鄧珪、王稟、盧雄他們也沒有回軍寨休息,帶著晉龍泉、唐天德等人還留在街市里,教導民眾如何去制作拒馬、鹿角等路障,同時還組織人手開挖壕溝,將大多數進出街市的巷道封鎖起來;同時還將那些易燃的茅草屋頂掀掉,推倒一些屋舍,形成防火帶,以防賊寇縱火燒毀街市…… 第九十一章 jian情敗露 有鄧珪、王稟、盧雄等人在,徐懷無需cao心繁瑣之事,吃飽喝足便直接在rou鋪后院里酣睡;待次日起來,看殷鵬帶著人在狹小的院子里練習結陣,比昨日十數潑皮還多出一倍的青壯后生來。 此外巡檢司節級唐盤還穿著鎧甲、攜帶弓刀,與一名青年站在院子里,似在等他。 唐盤是唐氏年輕一代難得的好手,平時在軍寨里也傲氣,徐心庵都被不他看在眼里。 不過,徐懷就是看唐家人特不順眼,就瞥眼打量了唐盤跟那青年兩眼,拿木桶從院角井里打了一桶水,站廊前澆頭洗臉。 田燕燕拿木盤子端來早食,從唐盤身邊經過,卻刻意低頭不去看他。 徐懷心想,他還沒有找徐心庵說將田燕燕許給他的事呢,徐心庵的頭頂就已經綠油油了? 看田燕燕端來的托盤里,除了一張麥餅,就一碗稀粥,徐懷橫眉問道:“這就點?” “醫書里說過,晨起厭厭,早食還是要清淡些好!”田燕燕委屈說道。 “清淡你個鳥!你讀的是什么狗屁醫書?你們丫的沒事起床撥幾下琴弦,抱著一本破書坐窗前想著勾引漢子,神色厭厭,吃半張麥餅都能撐死,爺也跟你們似的?快去多拿兩張麥餅,再拿些冷醬rou來!”徐懷不滿的喝斥道,“我又不用娶婆娘,賺來賞錢卻不大吃大喝干你腚???” “徐爺,你對小娘子怎么不能溫柔點呢?”諸潑皮看熱鬧不嫌事大,湊過來說道,“燕燕姑娘跟水和粉捏出來似的鮮嫩,旁人捧手心里都怕化了,你可到好,還差遣她干這粗活……” “田燕燕贖身價五百貫錢,你這孫子要能上陣拿得三十顆賊人頭顱,將她買回去心疼便是,管得爺怎么喝斥她?”徐懷嘿嘿笑道,“要不你們這些潑皮,一起湊三十顆賊人頭顱,將田燕燕贖過去玩樂?” “哈哈,這個主意??!”諸潑皮哈哈大笑,商量起上陣攢人頭將田燕燕一起贖下,然后輪著伺候每人兩天絕對是神仙享受。 諸潑皮說起這事來,神情一個個說不出的猥瑣,打量田燕燕的眼神也是肆無忌憚。 在一群莽貨眼前,王萱回軍寨里了,還沒有過來,田燕燕只能噙著淚將粥餅端回廚房,去重新給徐懷準備早食。 …… …… 見徐懷不搭理他們,還如此粗魯對待田燕燕,唐盤牙齒咬得嘎巴響,過了好一會兒,才與那青年硬著頭皮走過來,黑著臉說道:“鄧郎君吩咐我與仲兄今日帶人隨徐爺出街市抗賊……” “你就是那個全家都死翹翹,一人貪生怕死,從狗洞里鉆出來的仲和?”徐懷坐在臺階上,抬頭見那青年長得一表人才,甕聲問道。 “我從未貪生怕死,留下性命也是要為仲氏族人報仇雪恨!”仲和額頭上青筋抽搐著,咬牙說道。 “你跟我說這些狠話,屁用沒有,等會兒出街市,你們打你們的,別礙著我們就行?!毙鞈褱啿涣叩恼f道。 唐盤、仲和今日敢站出來,說明大姓宗族及軍寨武卒里還是有血勇之士的,這是好事;鄧珪讓他們跟著出去作戰,應該是想將軍寨武卒的斗志也磨勵鋒銳起來。 然而潘成虎所部昨日午后就渡過白澗河,比他所預期更為迅疾,可以斷定這是鄭恢根據淮源的形勢變化做出及時調整。 這么一來,他昨日黃昏及夜間兩次帶人出街市挑釁,必然也落在鄭恢的眼底。 鄭恢不大可能讓他舒舒服服的用這種手段,一步步去提升淮源軍民的士氣與抵抗意志;也不可能容忍他用這種手段,帶著諸多潑皮無賴不斷的刷經驗。 就算潘成虎今天還不想打,鄭恢也會想辦法逼他出手。 徐懷今日就沒有打算離開街市太遠,就想走到街市東側四五百步外,讓諸多潑皮扯開嗓門開罵;這么一來,看形勢不對勁,逃回街市里來也方便。 唐盤、仲和要是能唯他馬首是瞻,進退都聽他指揮,徐懷不介意帶上他們出去,但這兩孫子跑他跟前來說話,都恨不得捏起鼻子來,徐懷掰腳趾頭都能猜到,真出了街市,這兩孫子一定會跟他鬧別扭。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稍有猶豫都會萬劫不復,徐懷敢帶上他們出去玩? 有血勇之氣,精神是可嘉,但兼顧不了的事情,徐懷也不會往自己身上攬。 見徐懷一臉嫌棄,竟然嫌他們礙事,心高氣傲的唐盤以及身懷家恨族仇的仲和,鼻子也差點氣歪掉。 他們當下不愿再跟眼前這憨貨說軟話,走出去找鄧珪,想著獨自領軍去試探賊兵的刀鋒,不跟這些無賴莽貨湊一起去。 徐懷吃飽喝足,騎馬帶著殷鵬、趙屠、陳貴等人往街市東首走去,遠遠看到唐盤、仲和各帶二十多人,已經在街市東首集結,準備出去。 而街市以東的坡地,此時已經有好幾隊賊騎已經逼近過來,窺視街市里的動靜。 徐懷坐在馬背上,勒住韁繩停在封鎖主街的拒馬陣前,鄧珪、王稟、盧雄都站在這里,他們正皺眉往外眺望去。 從鷹子嘴過來的賊兵數量并沒有增多,但無論是賊兵跨下的駿馬、所背負的刀弓以及身上的鎧甲,顯然跟昨天出現的那些新寇不是同一批人。 賊軍已經控制住跳虎灘、鷹子嘴等淮源外圍的幾個重要地點,連夜搞移花接木之計,用悍匪代替新寇,他們這邊是很難提前察覺的,甚至在鷹子嘴或跳虎灘等他們視野所不及的地方,可能已有更多的賊兵埋伏在山谷密林里。 不過,鄧珪、王稟、盧雄等人眼毒,怎么可能看不出異常來? 鄧珪、王稟、盧雄將唐盤、仲和兩隊人馬攔住,他們正站拒馬前商議,徐懷策馬湊過去,聽他們議論,既擔心照原計劃出街市與賊軍接觸,很可能難以控制傷亡,而今天倘若縮在街市在,不出去接觸賊軍繼續激勵士氣,擔心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人心及士氣又要泄去。 徐懷看得出王稟、盧雄也很猶豫,明知賊軍包藏禍心,他們踩不踩這陷阱都是錯。 徐懷將入手沉重的貫月弓橫在馬鞍前,有節奏的輕輕拍動。 “還是要打!”得徐懷暗示,盧雄沉聲說道,“我們這邊一示弱,賊軍就會逼近過來,我們就沒有時間沿街市邊緣制造更多的障礙限制賊軍進出。不過,怎么打要有講究,你們都過來聽……” “殷鵬,你與鄭屠過去聽?!毙鞈褢醒笱蟮睦兆№\繩,叫殷鵬與鄭屠過去聽盧雄講究今日出陣具體的戰術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