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63節
不要說王稟、鄧珪了,即便是盧雄也令唐盤、仲和欽服,他們當然看不慣徐懷那些粗莽傲慢,卻沒有戰績去數落,只得乖乖走到盧雄跟前,聽他講解具體的安排。 “我舊時乃西軍老卒,想必不少人也都清楚,我在淮源,也常聽人議論西軍,贊其雄銳,但西軍在涇原等地抵御黨項人作戰細節,卻罕有人提及,我今日便與你們來說一說……”盧雄環顧左右,代替王稟、鄧珪講解具體的作戰安排,在細節方面他要比王稟、鄧珪更加擅長。 為防御黨項人,大越在涇原等河西諸地屯駐十數萬禁軍,但缺少良馬,西軍以步卒為主,面對騎兵占據絕對優勢的黨項人,西軍在戰略上無法進行長距離的迂回、運動作戰。 差不多百余年來,西軍對黨項人作戰,都是采取筑堡淺攻法,往外圍一點點的擴張疆域。 此時他們在淮源所面對的情形,與西軍防御黨項人的作戰形勢相似,想要較長距離的迂回作戰,無疑是自取其辱。 盧雄說透這些,也是怕唐盤、仲和二人年輕氣盛,從街市出去接觸賊寇,就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易為賊軍誘入縱深處伏擊。 鄧珪會在街市里集結三到五隊兵馬做好接援的準備,但沒有騎兵,接援的距離有限,還要考慮在賊軍蜂擁而至能及時撤回街市。 所以說徐懷他們出去執行淺攻戰術,接觸作戰的極限距離還需要提前確定好。 潑皮以及義憤青年以及仲和集結出戰的仲氏殘兵,結陣野戰的能力很弱,因此盧雄安排這兩隊人馬沿走馬道東進,前后保持二三百步左右的距離,保證在敵騎掩殺過來之時,能以最短時間內結陣對抗沖擊。 而敵騎通常都不會從正面直接沖擊長矛盾陣,多從側翼迂回尋找機會,或以弓弩攢射,因而使唐盤率兵甲較全、cao訓較好的巡檢司武卒,在側翼走崎嶇坡地東進,三隊人馬時刻保持品字形相互支應。 特別是唐盤率領的武卒隊,需要在走馬道的兩翼穿插,應對敵騎不同側翼的迂回包抄,還是相當復雜跟困難的。 而這一切的核心,就是確保徐懷能獨立的自由來去、捕捉到戰機。 徐懷這個位置,原本承擔的是游哨職責,此時卻成了整個戰術安排的核心,徐懷看到唐盤對盧雄這樣的安排是滿心不服氣的,打個哈哈說道: “鄭屠說你賊眼剛才在田燕燕的小奶上亂瞄,而田燕燕那娘們看你的眼睛也跟滲了水似的,多半是有jian情,還要我看緊你們。你說鄭屠戶是不是胡說八道,還是你確有打田燕燕的主意?” 鄭屠戶幫徐懷牽馬,小聲說:“我哪有?” “胡說八道?!碧票P作為唐氏的后起之秀,在軍寨成熟穩重,但被徐懷說破這事,卻只能慌亂否認。 “好吧,我也不管鄭屠是不是在胡說八道,這樣吧,你找一人替你帶隊,你且獨立去獵殺賊寇,你今日倘若能比我獵得更多賊寇頭顱,田燕燕便白送你睏一夜!” “你!我不許你這么糟踏田燕燕,你等我拿三十顆賊人頭顱來換她!”唐盤俊臉氣得發白,咬牙叫道,“唐夏、唐青,你來帶隊,盧爺剛才所說,你可都記清楚了?” 第九十二章 客遠不為阻 巡檢司常規武卒僅一百二十人,正副都頭兩人、節級六人,此外還有十二名十將,這些都是士臣完全瞧不上眼的低級武職,任之者都是粗鄙不堪的武夫。 然而在桐柏山,這些卻是成千上萬底層青年搶破頭都要爭一爭的大出路。 桐柏山尚武成風,然而底層平民出頭太難。 雖說這些低級武吏,乃至最普通的武卒都主要來自宗族,不可避免受到宗族的控制,卻又不得不說巡檢司百余武卒,都是桐柏山里十里選一、乃至千百人選一的精銳所在。 徐武江、徐心庵、徐四虎是代表徐氏的后起之秀;唐盤、唐夏、唐青則代表唐氏的后起之秀;卻是唐天德擔任副都頭多年以來,日漸沉溺于酒色,腳拳刀弓荒廢下來。 看徐懷當街斬殺老鴉潭三賊,唐天德、晉龍泉等人穩如老狗,但唐盤等年輕氣盛的節級、十將們,還是很受刺激的。 之前各家都沒有從街市撤出去,對各家在巡檢司的武卒或直接或間接都有聯系,暗中控制,唐盤等人被摁住不能出頭。 昨日淮源與外圍的聯系事實上被切斷,唐盤這些年輕的節級、十將們,看到徐懷帶著十數潑皮,就能耀武揚威的繳獲匪兵首級,就更沉不住氣了。 唐盤在進巡檢司之前,曾在悅紅樓當過兩年護院,看著田燕燕從不起眼的館閣服侍丫鬟蛻變得明艷誘人,最后被當作柳瓊兒的接班人培養。 雖說他心里一直以來并沒有奢望能去改變田燕燕的命運,但徐懷昨日如此粗魯的對待田燕燕,卻是真將他激怒了,心里更恨昨日他怎么就沒能及時趕到出手將田燕燕救下。 出街市后,徐懷慢悠悠的在三隊之間策馬前行,唐盤卻帶一張弓、一桿長槍、一只圓盾、一把挎刀,便徑直策馬馳往遠處尋獵賊兵。 游弋于鷹子嘴與街市之間坡地上的賊騎,大半都是歇馬山殘剩下來的悍匪,他們主要還是盯著徐懷這個莽起來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憨頭。 對輕騎獨進的唐盤,他們還是心存輕視。 看到他逼近過來,賊眾也只分出四騎包抄,想將唐盤逼退回去。 他們都沒有指望在雙方嘗試著接觸之際,就能有斬獲,也不認為淮源能有幾個徐懷這樣的莽貨。 他們卻不想唐盤被徐懷激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泄不去,發恨要叫那憨貨刮目相看,孤騎獨進卻不肯輕易退回。 看到四騎進逼過來,唐盤在崎嶇的坡地上兜著圈子,待看到這四騎與大隊的賊寇馬兵拉開距離,驟然間調轉馬首,從側翼往四騎反抄過來。 唐盤迫切想要有所斬獲揚威,抽鞭打馬,在開闊的草坡地上以弧形路線,快速繞到四騎的左側,便將長槍夾于腋下反殺過去。 這樣也能確保接戰之時,他只需要面對最左側的那名賊兵,而不是直接陷入那四名馬兵的圍殺之中。 唐盤的悍勇也叫賊寇大吃一驚,最左側那賊不敢去擋他攢刺過來的長槍,雙腿夾緊馬腹,驅馬快速前竄,躲閃過去,卻將他右側后之人毫無防備的暴露出來。 就見唐盤一槍攢刺去勢疾如電閃,被撥刀格擋,槍刃也僅偏離稍許,從那賊左肩貫穿過去。 后面兩賊騎術極精,在崎嶇的草坡地里調整馬匹沖刺方向極快,看到同伴被刺穿左肩,吼叫著微微撥轉馬頭,又照唐盤當面抄殺過來。 武將于戰場之上沖鋒陷陣,最基本的原則與戰術并無本質的區別,都是要盡一切可能避免陷入以少打多的劣局。 此謂雙拳難抵四掌也。 唐盤多強的身手,也不敢同時去抵擋兩柄長刀的快攻,他沒有時間抽回長槍,只能棄槍拔刀,拽動韁繩,將跨下戰馬往左側強拉,險險避開揮砍過來的一刀,也讓自己始終只面對一名強敵,而另一強敵隔在外圍。 唐盤出手也是極快,錯身而過時,抬刀便往抵近到身側不足三尺的賊兵腰腋處捅去。 然而這賊兵身穿厚甲,刀尖刺入二三寸,唐盤手里便感到澀重,刀尖再難刺入。 那賊也甚是悍勇,之前長刀還從上往下斜砍,但叫唐盤避過去,刀勢未老便生生滯住,反向橫斬過來。 唐盤也是嚇了一跳,他自視甚高,以為軍寨之中,除了徐武江,沒有誰能落在他眼里,卻不想隨隨便便一名賊人,身手就不在他之下。 唐盤被迫收刀格擋,兩人幾乎是面對著面,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對攻十數刀,才因為兩馬相反方向跑動而拉開距離。 這時候左肩被長槍洞穿的那賊已墜下馬去,發狠將長槍從左肩拔出,就往外翻滾逃走,以免受傷之后還要受到馬蹄踐踏。 剩下三賊這時候卻也調整好方位,恰好從三個方向截斷住唐盤往外突圍的通道;三賊滿臉橫rou獰笑著,似乎唐盤已成他們的獵物。 唐盤這時候驚醒過來,后悔太過托大已來不及,猶豫著是要借跨下良馬沖出包圍圈,還是棄馬,借地形以及身手的靈活突圍,便聽“嗖”然一聲風響,唐盤都沒有注意到發生什么事情,就見擋住他往土路方向突圍的那賊人身子猛然一怔。 唐盤下一刻才看清楚一支青黑色箭簇從那賊脖子里穿出來,那賊人這時在馬背上微微一晃,就一頭往旁邊栽倒去。 唐盤震驚地朝兩百四五十步開外的徐懷看去時,而正欲從左首夾攻唐盤的那名賊人,這一刻也為徐懷超遠攢射驚住。 不待這賊反應,一支羽箭已奪他面門而來,唐盤眼神轉過來,就看到箭簇從這賊的腦后穿出,看著他從馬背上栽倒下來。 最后一賊身手最強,卻再不敢在射程之內滯留,遠遠看到徐懷手里還捏著兩支箭,來不及摘盾抵擋,直接將身體縮藏到馬背的另一側,就往后方打馬逃去。 “姓唐的,將兩顆首級割回來,省得我跑一趟!”徐懷拿著兩支羽箭揮動,叫唐盤不要忘了將兩顆首級割回來。 這么遠的射距,兩箭都直奪強賊脖梗、面門要害,而不偏離分毫? 更關鍵,這么強的硬弓,這憨還能做到連珠開弓? 唐盤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見賊敵受到驚擾,沒人敢逼迫過來,遂下馬將兩顆首級割下,又將一匹戰馬、兩柄利刃以及他自己的長槍撿回來,才策馬往回趕。 “王相公說應乘賊不備,用此弓襲殺賊酋,卻不想為救你這個蠢貨浪費一次機會?!毙鞈岩娞票P回來,一臉嫌棄的抱怨道。 唐盤滿臉臊紅,氣得心肺兒顫,卻不得不承認徐懷說的有理。 徐懷氣力大到能用貫月弓連珠開弦,還有如此神乎其神的箭術,真要將一名賊酋沒有防備的引入射距之內,襲殺并非難以想象的事情,而徐懷卻又為救他脫困,提前暴露這手箭術。 “盤哥兒你真是的,沒有能耐,卻偏逞能,看徐爺為了救你,卻把別的賊人嚇走了呀!我等今日拿什么去換賞錢?”諸多潑皮被殷鵬彈壓住,不得隨意走動,但這時候也大聲抱怨起來。 唐盤更是羞愧難當。 仲和一并叫徐懷瞧不起,與唐盤卻是同病相憐,走過來待要安排唐盤幾句,徐懷瞪眼罵道:“你瞧我是蠢貨,你離隊而出,在軍陣之中又有幾分聰明?給我滾回去!” 仲和不服氣的瞪向徐懷,諸潑皮又呱噪起來:“仲家的小白臉瞪什么瞪,比眼大??!有種去獵兩顆賊人頭顱來!沒種就快滾回去,莫要叫你家徐爺爺治你一個擅離職守的罪!” “啰嗦個屁,這顆頭顱送給你們換酒rou!”徐懷將唐盤放腳邊的一顆頭顱,朝諸潑皮那邊踢過去,“還有什么屁話屎話,都給爺朝潘成虎那邊噴去,扯起來嗓子,叫潘成虎不要縮婆娘褲襠里!” “多謝徐爺啦!”諸潑皮也不客套,當即將一顆頭顱收下來,著一人拿長矛將頭顱高挑起來,朝鷹子嘴方向大喊起來,“潘成虎,我家徐爺喊你來戰,莫要嚇得縮回婆娘褲襠里!你家婆娘褲襠sao又臭……” 這些潑皮腳拳棍棒稀疏平常,但當街叫罵卻有著叫黃花姑娘聞之受孕的功力。 潘成虎聽這些人在大道上yin言誨語齊罵開,比他們還他娘像強賊,頓時氣得一佛升天、二佛滅世,強忍住胸臆間的怒火,帶著人手往鷹子嘴這邊撤回來,下馬走到陳子簫、鄭恢等人跟前,抱怨的說道:“賊他娘,鄧珪這是用這莽貨釣我的魚!氣殺我也!” 陳子簫、鄭恢、董其鋒等人也為剛才所目睹的一幕暗暗心驚,皆想:郭曹齡莫非是夜叉狐遣這莽貨所殺? 鄭恢、董其鋒當然識得郭曹齡曾視為寶器的那張貫月弓,應是鄧珪那貨將弓交給這憨頭使用,真是氣煞人也。 這張貫月弓,軍伍之中挑那些有近三百斤臂力的壯力之卒都能拉開,但關鍵貫注渾身氣力拉出滿弦又有何用? 開弓射箭,開弦是基礎,但要保證精準,兩臂還要足夠的穩定。 這樣的強弓絕對不多見,非大匠級人物不能制,董其鋒他們卻也有機會接觸過,知道箭術高超之人,也非要有五六百斤氣力才能做到用這樣的強弓穩定射箭。 而要做到用大架開弓法連珠射擊,所需要的氣力更為驚人。 從郭曹齡遇刺之后忤作查看的傷情看,刺客必是骨健且堅、氣力絕強之人。 擁有這樣的氣力,放眼河西諸軍,可能就十數二十人而已。 他們實難想象桐柏山這么小的旮旯窩里,還有第二個身手如此強橫之人。 要說盧雄年輕時身手也絕對強橫,或許不比眼前的莽貨稍差,但他此時都五十好幾了,筋骨早已過巔峰期。 盧雄或許技擊經驗更為豐富,但要說正面硬對硬的強攻,董其鋒都有信心能力敵盧雄,很顯然還是要略差眼前這莽貨一籌。 第九十三章 紅白鄉營立 “他們這是在玩釣魚,多少好手填進去都不夠他們玩的!” 麾下又損失兩名好手,還有一人雖然逃回來,但左肩被長槍刺穿,也很難治好;潘成虎帶人馬撤回到鷹子嘴附近好一會兒,想想還是急得想跺腳,沖陳子簫也是滿腹抱怨,他投靠虎頭寨,可不想純粹被當作槍使, “我看現在只有兩途,要么在鷹子嘴、跳虎灘、潘家峪等地都建立據點,斷開淮源街市及軍寨與外圍諸大姓宗族塢堡的聯系,但這么做,我們會有更多人手被拖在這左右,還并不能切斷淮水。特別是往后三四個月里淮水漫漲,筏舟是可以進出軍寨及街市的。還有一法,就是立刻不計一切代價,強攻下街市,將鄧珪等頑劣軍卒死死困在軍寨之中,再想辦法破之!” 別人未必能感同身受,但潘成虎在歇馬山重新立足十數年,手下聚攏三百賊眾,堪稱好手不過四五十人,卻有近四分之一折損在徐氏這憨貨手里,他能不急眼? 他不會認為徐氏這憨貨有多聰明,又或者說徐氏這憨貨真就是天生命好,他只是越發肯定徐氏這憨貨以及徐武江身后有真正的高人指點。 先是遣這莽貨在鹿臺寨前亂殺一通,令他心神紛亂,致立基之地歇馬山被徐武江不費吹灰之力奪走,還一把火燒了糧草、下院,令他擔憂被困歇馬山糧絕而不敢回師,后來才有上柳寨的慘敗。 而他率部渡白澗河到鷹子嘴附近,都不到兩天,又在這憨貨手里折了兩名好手,看上去是兩軍相爭、正常的消耗,但關鍵是為啥不消耗別人的部屬? 潘成虎現在就主張諸寨一哄而上,先奪下河東街市,然后將河西軍寨死死圍困住,要損兵折將,大家一起損,不能總在他頭上薅毛。 誰他娘人到中年還毛發茂密,經得過這般狠薅??? 陳子簫沉默著不吭聲,至少在旁人面前,他還不想表現出對鄭恢言聽計從的樣子。 鄭恢沉默著沒作聲,他何嘗不知道潘成虎所言才是良策? 鄧珪到底不是弱手,關鍵時刻終究下定決心請王稟出面插手淮源的防務,事情就要比他最初所預想的要復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