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61節
所以形勢的好壞,在相當程度上,取決于在州縣及大姓宗族的心目里,淮源軍寨守住的可能性有多大。 只要他們認為淮源軍寨守不住,州縣就不敢輕舉妄動,而大姓宗族結寨自保、各自為陣,也便能各個擊破。 倘若州縣及大姓宗族認為淮源軍寨有很大可能守住,就會源源不斷將人跟物資往淮源軍寨聚集,凝聚成更強的力量。 這就是人心向背。 鄭恢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即便一時無法強攻淮源軍寨,也要行圍點打援之策,阻止人及物資有往淮源軍寨聚集的可能。 董其鋒也知軍爭之事,聽鄭恢略加解說,識得勢頭不加遏制的害處,當下便由鄭恢先去見高祥忠,他帶上兩人折返去仲家莊見陳子簫、潘成虎、仲長卿等人…… …… …… 百余賊騎在潘成虎的率領下,午后從跳虎灘泅水渡過白澗河,迂回到鷹子嘴。 鷹子嘴距離街市還有十一二里路,但一路都是平緩坡地,快馬疾馳都不需要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從鷹子嘴殺到街市。 雖然白澗河以東,有四五條土路往桐柏山深處延伸,還有渡口通往淮水以北的北嶺諸山,但從鷹子嘴往西一路平坡,有百余賊騎滯留鷹子嘴不去,這意味著淮源東面的通道被切斷,沒有人再敢隨便出沒。 猶豫著沒有撤出的民眾,即便不途經鷹子嘴,此時也不敢再離開。 徐懷拉住出了一身汗的駿馬,昂首看著在夕陽照耀下似蒙著一層金黃色光澤的鷹子嘴崖。 鷹子嘴崖西首有三四戶人家散居山坳里,這時候那里已為潘成虎所部占據,住戶也沒能逃出來,當然也沒有被殺害,而是正被驅使著拿著斧鋸砍伐樹木,拿騾馬拖到鷹子嘴前,看情形潘成虎是要拒馬等路障將鷹子嘴的豁口塞住。 “徐爺,咱們是不是能回去了?”從昨夜就極力討好、午后還討了個幫徐懷牽馬差事的鄭屠,有些擔憂的說道。 潘成虎所部不會因為徐懷過來,就全部出動。 真要那樣的話,徐懷一個人就能sao擾得他們雞犬不寧,但他們也不可能對徐懷抵近偵察視而不理。 當即也有二三十余賊驅馬過來,在百余丈外的草坡散開陣列,隨時有可能抄掠過來。 鄭屠戶平時也就在街市耍橫,哪里見過這陣勢,要說不怕,那純粹是騙他已經死了好些年的老娘。 “沒事,我這馬跑得快!”徐懷渾不以為意的說道。 “可是我跟陳貴跑不快??!”鄭屠戶都要哭出來,徐懷與殷鵬是各騎一馬,但他與陳貴卻是走過來的,他們得吃多少奶,才能趕在賊騎追上之前,逃入五六里外的街市。 “奪魂槍潘成虎曾被我殺得屁滾尿流,你現在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他也斷然不敢追出來的。你要不信,你們喊話問他們是不是見著小爺我,腿腳子都開始在打哆嗦,直想往婆娘褲襠里縮!”徐懷說道。 鄭屠戶心想腦筋有病,他們四人才會去挑釁數倍于己的強賊。 “時辰不早,我們已確知這伙賊人的動靜,也應該回去跟鄧郎君稟報了!”殷鵬心里也直打鼓,抓住韁繩勸徐懷不要太浪,“為防賊人持弓箭襲擾過來,你帶著鄭屠戶、陳貴先走,我壓后一些再走?!?/br> “今日沒能摘得賊人頭顱換賞錢,我倒想他們敢追上來!”徐懷將長弓橫在身前,笑道。 潘成虎率三四十名殘寇投靠虎頭寨后,雖然補充了不少人手,但主要是剛入伙的新寇。 特別是眼前二十余騎,面皆菜色,跨下的馬匹都是普通牲畜,所背都是三五十步內才稍具威脅的獵弓,長刀也僅是薄薄的鐵片。 這些人擺明了是潘成虎想引他入彀的誘餌而已。 要是沒有潘成虎等頑寇在后面的山坳里虎視眈眈的盯著這邊,徐懷絕對有把握放風箏,將這二十余騎新寇一一放死掉…… 第八十九章 市井殺賊如屠狗 徐懷帶著殷鵬、鄭屠、陳貴三人,慢悠悠撤到街市,二十余賊騎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綴在后面,直到目送他們進入街市,才往鷹子嘴方向撤去。 殷鵬、鄭屠、陳貴他們看不出蹊蹺,直叫奇怪:“這些賊寇還真叫徐爺給嚇傻了,二三十人都不敢追我們呢!” “要沒有你們三個慫貨拖累,小爺我指不定又摘得兩枚賊人頭顱換賞錢呢?!毙鞈巡粷M的叫道。 “是,是,是,是我們三個慫貨拖累徐爺您大腿了?!编嵧缿裘Σ坏恼f道。 鄭屠戶起初被徐懷一再欺負,心里是恨卻拿徐懷沒轍;之后聽說徐懷大鬧悅紅樓,叫在桐柏山里權勢遮天的唐家,都拿徐懷沒有辦法,他心里的氣便出乎意料的消了。 昨日他意外摔到長街上,在老鴉潭賊人舉刀揮砍過來、自以為必死之時,看到徐懷有如天神降臨,在他眼鼻底前以無敵悍勇力斬三賊,他心里就像是被種下一顆種子。 昨天夜里看到徐懷、殷鵬去街市東首設哨卡,他拿酒菜去討好,還可以說是兵荒馬亂之時想抱一根大腿。 但午后得知百余賊騎從跳虎灘迂回到鷹子嘴停下來,軍寨、街市卻沒有一人敢隨徐懷、殷鵬到鷹子嘴前偵察敵情,他卻跟吃錯藥似的,連匹馬都沒有,卻與陳貴給徐懷、殷鵬牽馬,在那么多賊眾前溜了好幾圈才走回來。 這時候回到街市才想到后怕,但感覺卻不可思議,真是吃了什么藥不成? 目前差不多還有兩千民眾滯留在街市,鄭屠戶、陳貴給徐懷、殷鵬牽馬在二三十賊騎的尾隨下回來,他們都看在眼底。 這時候享受諸多人欽佩的目光注視,鄭屠戶、陳貴都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走到rou鋪前,看到他家婆娘從rou案后探出頭來,大著嗓門喝問道:“渾家,給徐爺、殷爺的酒菜有沒有熱好?快快端出來,你這婆娘不會已經迫不及待的背著我去偷漢子吧?你就斷定我活不回來?” 徐懷跳下馬來,讓殷鵬將馬匹拴門柱上了,走進鋪子里坐桌邊,等鄭屠戶將酒菜熱了端上來。 “我們去偵察敵情,總得先去見過鄧郎君。要不我先去軍寨,一會兒再趕過來吃酒?”殷鵬跟徐武良學過幾年的拳腳功夫,也聽徐武良說過軍中的規矩,還不至于昏頭到沒去見鄧珪,就在鄭屠戶這里喝酒。 “你有兵餉吃沒?還是手里有賊人頭顱,趕著去拿賞錢?”徐懷盯著殷鵬問了一句,將他拽進rou鋪子里坐下,說道,“我們啥都沒有,等喝過酒再去見鄧珪不遲?!?/br> 從跳虎灘到鷹子嘴都是淺丘,視野還算開闊,壓根就沒有什么敵情需要抵近偵察的。 徐懷帶著殷鵬他們走這一趟,說白了就是欺潘成虎手下新寇多,又對他心有余悸,而用這種方式,去緩解實際上已經被切斷外界聯系的淮源軍民心里的焦慮、驚懼,激發他們胸臆間的反抗意志。 現在已經不能再事事都照巡檢司及宗族過去十數年既成的規矩來——那早就是一潭死水了。而這時市井屠狗輩更能令人心振奮,他需要表現出更多的市井氣以及渾不吝來。 其他不說,他們走進rou鋪子里,平時在街市與鄭屠戶、陳貴親近的十幾個大膽潑皮無癩都跑過來;他們還有些畏懼徐懷,卻在rou鋪子的門檻前或rou案里,跟鄭屠戶、陳貴說笑,問他們跑到賊騎前是什么感受。 鄭屠戶難得有長臉的時候,這時候當然是一邊責罵婆娘手腳太慢,怠慢了徐懷,一邊在十多個膽大潑皮前胡吹海吹。 “月牙都升上來,今晚月兒一定很亮,我們吃過酒,再出去一趟,但愿這次能獵得一顆頭顱,抵好幾天的吃喝!”徐懷跟鄭屠戶說道。 十多個潑皮都喊好,都有人趕回去拿刀矛、盾牌,鄭屠戶也豪氣大發,邀請大家進來喝酒。 “光吃喝也沒啥滋味,殷鵬你去軍寨將田燕燕叫過來,給大家唱曲十八摸助興!”徐懷見大家士氣可用,便想叫殷鵬去將田燕燕喊過來唱曲助興,心想騙這些人去送死,總得給他們心頭一點念想,叫道,“你們要是誰能討到田燕燕的好,叫她心甘愿情陪你們睏覺,才叫本事!” “唱你個大頭鬼!”王萱在人群外嬌斥道。 徐懷探過頭,見堵門口的十多個潑皮忙不迭的讓開,卻見鄧珪、盧雄陪同王稟跨進門檻里來;王萱帶著田燕燕也跟著后面,怒氣沖沖的瞪著他看。 王萱雖然極美,卻有一種不容褻瀆的明艷、天真。 田燕燕也學柳瓊兒賣藝不賣身,但她到底是出身悅紅樓,潑皮看她就大膽起來,目光在她胸脯腰肢以及叫裙衫隱約勾勒出的長腿上亂瞄,如雪肌膚,精致如畫的眉眼,十七八歲的她正是誘人到極點的時候。 田燕燕原本就不敢違擰徐懷的意志,聽他說要送她陪這些粗魯漢子睏覺,都要氣暈過去,卻不敢發作,還得硬著頭皮跟著王萱身后走進來,心里想以后要跟巴結萱小姐,唯有萱小姐才能將她從火坑里救出來。 鄭屠戶、陳貴以及殷鵬都忙不迭的站起來,徐懷抬腳蹭掉厚沉的馬靴,散發微微汗臭的光腳丫子直接蹺長凳上,十分沒坐相的跟鄧珪說道:“午后白跑了一趟,都沒有摘得一顆賊人頭顱,鄧郎君你也不用送賞錢來?!?/br> “王相公說要過來蹭一碗水酒喝,想必鄭屠戶不會吝嗇,你怎么就不樂意了?”鄧珪笑道。 “又不是吃我的酒,我哪會不樂意?”徐懷說道。 “鄧郎君說笑呢,您與王相公過來,這鋪子里都亮堂起來的,快坐下來——這酒我來請?!编嵧缿魸M是橫rou的臉上都要笑出花來,他婆娘跳跑出來招呼,都腋帶春風似的,渾忘卻此時的處境。 面對賊寇午后強渡跳虎灘進入白澗河東岸之事,鄧珪最初是想將街市所剩人員都撤回到軍寨里。 由于王稟的提醒跟支持,大部分人員逃離街市時物資都被截離下來,即便將街市所剩兩三千人都撤到軍寨里,糧食也至少能支持半年。 而鄧珪也不會相信朝廷拖到半年之后對桐柏山的匪情還無動于衷。 王稟則不贊同這么做。 賊軍這么快就渡河,目的是提前徹底切斷淮源與外界的聯系,但他們現在就放棄河東街市,顯然又太被動、保守了。 倘若叫賊軍不費吹灰之力占據河東街市,將能更容易的完成對軍寨的抵近包圍。 然而王稟很清楚,三寨賊軍聯手血洗仲家莊,氣勢是洶洶,但不管怎么說,都是烏合之眾,攻堅能力絕對不會強。 他們這里,但有可能,還是要守河東街市,不得萬不得已,不能放棄河東街市。 這么做的最大好處,將迫使賊軍想要對淮源形成包圍圈,需要投入數倍的人力、物力才行;這也將限制賊軍對外圍大姓宗族及諸塢堡的洗掠,使形勢提前進入僵滯階段,在朝廷調派兵馬進剿過來之前,減少匪患對桐柏山的破壞。 鄧珪不懷疑王稟的戰略眼光,但擔憂人心驚畏不堪用。 然而這會兒看到徐懷帶著鄭屠戶等人在敵騎前溜了一圈安然返回,還吸引十多個潑皮無賴蠢蠢欲動,都想著夜里跟隨徐懷去擾敵,鄧珪發現人心其實沒有他擔憂那么岌岌可危。 現在要做的,還是怎么進一步利用好徐懷這個莽將,將人心一步步從驚懼中挽回來。 “你們有膽到敵前偵察,便是大功。這趟雖然沒有賊人頭顱,但也應各賞一貫錢!”鄧珪當然知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當即就要跟著后面的晉龍泉、唐天德拿賞錢出來。 “這賞錢我不要,丟人,”徐懷說道,“鄧郎君,你要看得起我,就幫我在這rou鋪前寫一塊牌子,寫上‘楚山拙虎徐懷上繳賊人頭顱處’!以往鄉人都笑我拙笨,白吃那些酒菜卻不抵什么用,我這趟將賊人頭顱堆在這里,叫以往瞧我不起的鄉人路過時臉臊得抬不起頭來!” “好,你拿賊人頭顱換酒錢,我給你寫這塊牌子!”鄧珪一口答應下來,便叫鄭屠戶去張羅筆墨,當下便在rou鋪子一扇木門上寫就“楚山拙虎徐懷上繳賊人頭顱地”十數字。 鄧珪于經義上的造詣,當然跟王稟不能相提并論,但卻也是文武雙全,十數字寫得蒼勁無比,左右潑皮無賴以及圍觀民眾都紛紛叫好。 徐懷不要賞錢,鄧珪還是叫晉龍泉拿出三貫錢,賞給殷鵬、鄭屠戶及陳貴三人,獎賞他們隨徐懷偵敵之功。 “徐懷雖說勇猛無比,但賊人也滑脫,想獵其頭顱不是易事,”王稟待鄧珪重新坐下來后,跟諸多潑皮說道,“你們十數人,要隨徐懷去接敵,即便不能提供助力卻也不能拖后腿,老夫有個法子教你們……” 初期賊人也不會有強攻的意愿,特別是最初渡河來的潘成虎所部新寇很多,想要聯合老鴉潭等白澗河以東的頑匪也需要時間,也就意味著,眼下是利用一系列的小勝去激勵軍民意志的最佳時機。 徐懷不愿意在武力之外表現得太張揚,有些細活就得王稟親自來教。 而王稟是什么人物,這時候愿意指點他們,十多個潑皮無賴當即就摒住呼吸,生怕錯過一個字。 “你們多持長矛、木牌,圍在一起,既能防賊騎沖擊,更能給游戈在外側的徐懷以堅定支撐,距離街市三四里,便堅如磐石……” 潑皮無賴都好玩棒弄槍,但指望他們能有多高的戰術素質,能嚴格以軍陣出入戰場,就太奢望了。 不過,叫他們手持長矛、盾牌像烏龜、刺猬一般,在距離淮源鎮三四里的空曠地,結成密集陣,并不是指望他們能殺敵,而要在街市之外的荒坡地里,能給徐懷提夠一個足夠力度的支撐。 這么一來,徐懷進可殺寇,不能力戰或必須歇力時,又能臨時退入陣中。 而他們離開街市僅三四里,這邊有武卒相援,也不怕潘成虎帶著百余人馬敢將徐懷他們死死圍困在淮源街市之外。 倘若這方法可行,而后續隨著賞錢的發給,就能進一步的將淮源的民眾心氣斗志提升上來…… 第九十章 殺賊游園夜 淮源軍寨及街市這邊要如何守御,乃至細微處的戰術安排,武舉出身的鄧珪見識就已不凡,何況還有王稟、盧雄這樣的人物在。 徐懷索性就裝癡賣傻到底,坐一旁吃rou喝酒,聽他們給諸多潑皮講解;殷鵬渴望出人頭地,聽得格外認真,兼之他以往常聽徐武良說營伍之事,底子也要比鄭屠戶、陳貴及諸潑皮好得多。 當然,王萱、田燕燕兩女在場,諸潑皮也裝模作樣聽得頗為認真就是了。 臨了盧雄看徐懷將刀弓擱在墻角里,將長弓拿起來試了試弦:“徐小哥天生勇力,這把長弓或許還有些輕吧?” “是輕,卻恨不能將兩張弓綁一起用?!毙鞈旬Y聲說道。 “徐懷你的氣力,真能同時拉開兩張硬弓?”鄧珪有些猶豫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