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60節
“還能如何應對?這幾個蠢貨將這么大的把柄送出去,我們當然要做好隨時增援淮源軍寨的準備。要不然等賊軍勢大,攻破淮源軍寨,下一個必來強攻玉皇嶺!”徐武磧恨氣說道。 徐武磧語氣是惡劣,但既成事實如此,他還是主張以更積極的姿態去應對。而聽他這么說,徐武坤、徐武良雖然心里憋著氣,卻也能忍住心頭的怒氣,沒有出聲跟他去吵。 第八十七章 用事當用急 徐武富聽徐武磧主張現在就做增援淮源軍寨的準備,沉吟片晌,還有些猶豫, 抬頭朝徐伯松、徐仲榆看去,問他們的主意: “三叔、五叔,你們覺得呢?” “增援淮源軍寨,豈非要與賊軍野戰,這怎么能行?再一個,軍寨就那么點人手,又怎么可能守???我可聽說各家都將人手從淮源往外撤??!”徐仲榆擔憂的問道,“明知軍寨守不住,我們可不能真去招惹那些強賊??!” 徐伯松也直搖頭,覺得不應去招惹強賊。 “要是不能將徐懷那蠢貨揪回來,徐氏已經脫不開干系,不積極應對不行,已經不是我們招不招惹的事了!而潘成虎已投虎頭寨,他不會忘了歇馬山被奪之恨?!?/br> 蘇老常這時候也不當自己是外姓人,說道, “至于軍寨卻也未必不能守住。你們想那鄧珪武舉出身,膽略見識都不凡,破潘成虎所部賊眾,如切瓜剁菜。更關鍵的一點,我們都不要忘了軍寨之中還有王稟這么一個軍政皆擅的人物在。只要鄧珪足夠聰明,他這時候無法聯絡州縣,請王稟相公出面主持防務才是合乎規矩的,而賊軍就未必能在淮源討得了好?!?/br> 柳瓊兒美眸微斂,徐武磧乃軍伍出身,性格也強勢,權衡利弊主張積極應對很正常,蘇老常這會兒怎么又不保守了? 但不管怎么說,他們在這一點上立場是一致的, 徐武江見岳父以及徐武磧都支持積極應對,肩上壓力就小多了,沉聲說道: “軍寨不守,賊軍將勢大難制,到時候玉皇嶺即便能守住,傷死一兩千人也必然元氣大傷——你們要是不敢招惹強賊,擾賊軍側后之事,歇馬山可以一力擔之,但大寨需撥給我們足數的良馬、兵甲!” “你們想得卻美,良馬、兵甲哪里不缺,豈能都給歇馬山?到時候再任你們胡作非為,誰都不能制約你們?”徐武磧不給徐武江好臉色看,跟徐武富建議道,“歇馬山那里可以組建一支六十人左右的馬步兵,但以此數為限,不能再給更多的良馬、兵甲;大寨也要組建一支馬步兵,以一百二十人為限……” 徐武江也不跟徐武磧爭,歇馬山加金砂溝寨,現在最多能組建六十人的機動兵馬,畢竟山寨也要人看守。 徐武富卻也覺得徐武磧所說在理,要是將有限的兵甲、良馬資源,都拿去支持徐武江在歇馬山組建機動兵馬,任他在桐柏山里馳騁、呼風喚雨,日后真難制他了。 即便是機動兵馬的建設,大寨這邊也必然要保持絕對優勢才行。 “我看就先照老五說的辦,兩邊共組建三隊六十人隊的馬步兵,歇馬山一、大寨二,良馬、畜馬都各居一半,現在大寨也就能湊一百匹良馬,皮甲卻是能盡可能配齊……”徐武富終究是徐氏話事人,最終還是由他來權衡利弊一錘定音的結束這次激烈的爭論。 老鴉潭賊寇午后闖入街市,這也促使周健雄等人的頑固家人最終同意先一起撤離淮源,議過事徐武良、徐武坤連同柳瓊兒將周健雄、吳良生等人以及家人,連夜遷往金砂溝寨。 如此一來,金砂溝寨的丁壯連同婦孺家小,也超過百人。 金砂溝寨附近多是陡坡險壑,能開墾的坡地極其有限,但山里有很多的野生桐樹,可采集桐油籽,也可采集野茶及草藥。 獵物就不用想了,一座五六里綿延的山嶺能供養狼鹿狍獐等獵物十分有限,徐武坤、徐武良他們出手,三五天就能獵個干凈。 除了山里的林木資源可供開采外,目前最能依重的還是溪澗內的金砂可采。 真正想要做什么事,錢糧真是揮霍如土。 襲奪歇馬山,金砂溝寨分得兩千貫錢,但十數日便如流水般揮霍一空,在金砂溝寨與獅駝嶺新寨搶修出一條可走騾馬的小道,寨子里加固柵墻,新修三四十間排屋,開墾三四十畝菜地,建了鐵匠房,建了木窖、磚窖。 考慮到風波將起,賊軍橫行肆虐,原先定居在淮水兩側低矮丘陵帶的民眾,會往地勢更險要的山野躲避匪患,到時候人手是不會匱缺的,所以前期最主要的工作還是囤積糧食等物資。 大寨那里瘋狂囤積糧秣,金砂溝這邊也是不計代價的肩挑背扛,搶運了上千袋糧食過來——金砂溝寨在接下來的匪患中,能不能極速壯大,這才是基礎。 周健雄、吳良生、殷鵬帶著家人進入金砂溝寨,雖然這邊依舊簡陋,但聽說在這里定居,每家先照丁口送兩到三袋糧食,也是個個歡天喜地。 在人手安排上,也是將三十名青壯后生單拉出來。 殷鵬隨徐懷留在軍寨,以周健雄、韓奇為首二十人,跟隨徐武坤編一隊馬步兵。他們中大部分人都隨徐武良學過拳腳棍棒,一部分人跟韓奇一樣,都是在上柳寨被潘成虎脅裹落草,也都有尚武的底子。 這些人,騎戰不是一時半會能掌握的,但cao練步卒圍殺戰術,則可以上馬行軍、下馬作戰。 余下十名青壯,以吳良生為首,跟隨徐武良、翟麻子作為金砂溝寨的防守步卒編訓,同時將鐵匠房兼營起來,打造兵刃、箭簇等;至于鎧甲現在就不奢想了,太耗人手工時了。 剩下的家小還有七八十人,除開伐木燒炭燒制青磚、整理土地、修建屋舍、陂塘等雜務外,還有專抽出四十人占據有限能叫人落腳的溪谷地,用溜槽法采集砂金。 扣除四十人每日的吃食、雇工錢,每日所凈得的砂金可能也就值四五貫錢,但這玩藝兒細水長流,保證金砂溝寨再多出二三百丁口,也能將生計源源不斷的維系下去。 …… …… 桐柏山雖隸屬于唐州泌陽縣,但縱橫三百里,地域太廣,從淮源到玉山驛,再從玉山驛到泌陽城,總計將近一百四十里路程,都快趕上平原地區兩到三個縣的跨度了。 而桐柏山除開南北嶺主脈,宜居的丘地較多,立朝以來人丁繁衍密盛,這也決定了像玉山驛這樣的要沖之地,又有官方機構設立,很容易形成較為繁榮的鎮埠。 玉山驛跟淮源是不能相提并論。 除開驛丞率十一二名廂兵老卒駐守于此迎來送往外,玉山驛并沒有類似監鎮官這樣的官吏坐鎮;而在治安防寇等事,還是受淮源巡檢司的管制。 然而這里作為桐柏山道最重要的節點之一,聚集有兩三百戶人家,糧店、木器店、油坊、鐵匠鋪、瓷器店、書紙店、裁衣坊、歇馬鋪等等大小數十家鋪子沿街鋪開,也是頗為繁榮。 而每逢旬日,附近村寨的民眾都會過來趕集,更是人山人海,異常的熱鬧。 玉山驛太過重要,鄭恢放心不下,在確認三寨聯軍下一步的作戰方案后,清晨特地與董其鋒趕到玉山驛來。 一隊騎馬在晨曦中緩緩抵近玉山驛。 看到玉山驛長街東首的水塘里堆滿連夜丟棄過來的尸體,縱過火的長街,幾乎看不到一棟完好無缺的屋舍,還有縷縷余煙從殘墻斷垣間升起,騎隊里卻也有人于心不忍: “相爺未必愿意看到這種情形!” “從今往后,即便沒有外人在,也不得再提這個字眼!”鄭恢沉著臉,告誡那個亂說話的家伙,說道,“而此間發生的一切,我都會如實上稟,你就不要妄自揣測了!” 董其鋒也回頭瞪了那人一眼,叫他管住嘴。 他們緩緩前行。 這附近唯一保存完好的,就是驛站圍院,位于長街的西首。 高祥忠所部人馬,正驅趕著沒能來得及逃走的民眾,將一車車搶掠來的物資運入圍院。 雖說奪得玉山驛,高祥忠縱部在玉山jianyin搶掠無所不做,但圍院里秩序井然,幾道關卡都嚴格查驗鄭恢一行人的令符。 看眼前情形,鄭恢也曉得高祥忠縱部劫掠,主要還是釋放所部人馬心中憋了多年的戾氣,但也沒有放縱到散亂無章的地步,暗感這些年來在桐柏山深處存活下來的頑寇,還是有一定軍事素養的。 這種情形,比他預見的要好,至少可以放心讓高祥忠守玉山,堵住有可能從唐州及泌陽派出的進剿兵馬。 在鄭恢、董其鋒正要假借陳子簫名義去見高祥忠之時,有兩騎從東面快速馳來。待這兩騎進入玉山驛圍院來,看到竟然有他們的人,鄭恢微微蹙緊眉頭,站在夾道里等那兩人過來。 這兩騎里一人,正是鄭恢直接安排潛伏于淮源的眼線。 老鴉潭有六名精銳馬賊被圍殺,提振軍寨武卒士氣,也使鄧珪下決定固守淮源軍寨,隨后加強對軍寨兩翼及街市的控制。這名眼線入夜后才找到機會悄然潛離淮源,但趕到磨盤嶺沒有見到鄭恢,才緊急趕到玉山驛來。 “是徐氏那個莽將?”鄭恢沒想到淮源軍卒及民眾的人心,并沒有如他預料般土崩瓦解,而老鴉潭郭君判率部襲掠淮源街市,卻在一個他們看不上眼的莽將手里小小吃了個虧。 這個叫徐懷的莽將,董其鋒當初尾隨唐家商隊之后見過,腦筋是有些問題;而鄭恢也聽潘成虎說過其人在鹿臺寨前的武勇、莽撞。 說實話老鴉潭賊眾大意輕敵,被這莽貨殺三人、截三人,并不是多么叫人震驚的事。 問題是徐氏這莽貨,為何恰到好處不在鹿臺寨或歇馬山,而在那時出現在淮源? 楚山夜叉狐真就將他給看透了,才能在關鍵時刻,又投下這么一子? 第八十八章 瑜亮相疑 蔡鋌主持河西軍務時,鄭恢就已在其帳下任書吏,自詡對軍爭之事還算熟稔。 然而恰是如此,他更清楚人心向背及士氣揚挫的重要性。 桐柏山地少人多、兼并嚴重,致使成千上萬的青壯都不得不背井離鄉、于異鄉最底層去苦謀生計。 鄭恢使陳子簫率部兩次劫殺走馬道,除了震懾鄧珪等人外,還有更深層次的目的就是要堵塞商路,使得要依賴于走馬道謀生的人越發困頓,則心思怨恨狠戾越盛。 這是桐柏山形勢能迅速發酵的關鍵。 這兩三個月來,除開鄉里鎮埠偷盜搶掠頻發之外,入伙落草者也比比皆是,要不是走投無路的人越來越多,虎頭寨的人馬怎么可能膨脹得如此之快? 而過去十數年間,一為當年王孝成所懾,被殺怕了,二來在唐州兵制變更之后,大姓宗族與淮源軍寨互為表里、互為援奧,小股的頑固寇賊即便不甘心屈服,卻也不得不藏之山林,與大姓宗族妥協共存。 而深山之中的艱難,令頑寇心間也積淀難以言喻、像活火山一樣的戾恨。 在昨日攻破仲家莊之前,鄭恢就已經打定主意,要縱仲長卿、高祥忠所部大殺特殺——這么做,一是要撼動人心,同時也是要三寨聯軍以及桐柏山里那么多走投無路的青壯年心中戾恨都釋放出來,并使其倍加兇殘。 有史以來,不少盛名將帥每歷苦戰,也??v將卒大掠,道理就在這里。 鄭恢以為這么一來,桐柏山里的人心就被摧枯拉朽般摧毀,而相投者云集,形勢就將盡落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時候他只需要逐步拿幾個中小塢堡試刀,將諸寨聯軍稍加整合,將刀刃磨得更鋒利,拔除淮源軍寨將不費吹灰之力。而在亂刃斬殺王稟之后,再使諸寨聯軍強攻玉皇嶺、歇馬山,就能徹底解決掉當年懸案所留下來的隱患。 到這一步,諸寨聯軍在桐柏山里便扎下根基,非州縣所能制,他們就可以抽身而出,等著大戲真正上場了。 他沒有想到,一切自以為勝券在握之時,這個“楚山夜叉狐”竟然又將一枚棋子,又再一次打到他的氣眼上了。 派出一個莽將,在街市斬殺老鴉潭賊眾六人,就扭轉了淮源隨時會崩潰的人心、士氣,這手段是何等的四兩撥千斤! 鄭恢直覺嘴里又生苦澀。 虎頭寨、石溪莊、太白頂三寨聯軍,外加這兩天脅裹入伙的,人馬有一千七八百眾,而大肆招攬之下,三五日之后人馬進一步擴張到兩千乃至三千之眾,都不是大問題;也可以聯絡更多家的山寨共進退。 但鄭恢知道,現階段諸寨聯軍還是烏合之眾。 淮源人心未潰,甚至有進一步凝聚的趨勢,只要叫鄧珪召集三五百鄉兵寨勇過去協防軍寨,鄭恢就不覺得陳子簫他們就有多少把握能順利攻下淮源軍寨。 也恰恰諸寨聯軍現階段還是烏合之眾,諸寨都是為利益聯手,能同富貴而難共患難。 倘若攻打淮源受挫,鄭恢擔憂眼前所謂的大好局勢,極可能會迅速惡化。 不行,絕不能讓這種情形發生。 “你直接去見陳子簫,將他、潘成虎以及仲長卿等人,都喊來玉山驛議事,”鄭恢低聲跟董其鋒說道,“這兩天我們就需要圍住淮源軍寨,切斷其與外界的聯系……” “這么急?”董其鋒驚問道。 三寨聯軍還是烏合之眾,哪怕是借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將淮源軍寨圍困住,三寨聯軍的人馬還需要一定時間的cao訓、磨合。 照著原計劃,他們應該先不斷拿那些孤立無援、防御相對薄弱的中小型宗族塢堡練手,而不是直接去圍攻看似守軍不多、但隨時會有大股鄉兵集中增援的淮源軍寨。 鄭恢并不知道大姓宗族目前還是想著自保,就算知道他也不敢冒險,說道: “人心向背太過重要,倘若叫鄧珪在淮源聚集足夠的兵力,不僅大姓宗族會派鄉兵增援,州縣及路司甚至有可能從信陽借道,往淮源增派援兵。我們必須先圍淮源,倘若不能攻,便在淮源外圍建立據點,洗掠山野!” 信陽即便距離淮源更近,甚至夏秋時小型舟船都能直接航行到淮源白澗河口,但信陽隸屬于淮南西路,是不可能直接出兵增援淮源的。鄧珪即便派人到信陽及光州請援,光州及信陽也要請示淮南西路經略安撫使府,不敢擅自用兵的。 不過,唐州及泌陽縣未必敢出兵強攻玉山驛,但只要確知淮源軍寨有守住的可能,從潁、光等地借道,往淮源軍寨增援兩三百援兵,也就是多走四五天路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