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128節
只有慶王府。 不必刻意做什么,天災與人禍已經自動把它推到了一個關鍵的位置上。 低語間,許融進入了這座重要同時也可能要命的府第。 他們迎面碰上了一群人。 為首被擁在中間的女子年約二十出頭,發髻高聳,頭頂金冠在陽光下耀眼生光,她的目光則在銷金傘蓋下流轉著望了過來。 “哎呦,郡主,老奴給郡主請安,這大毒的日頭,您怎么站在外面呢?” 一路都耀武揚威的豪仆們齊齊矮了一截下去,為首之人更連骨頭都軟了般,連顛帶跑地迎上前去。 許融腳步頓住——郡主? 她來前打聽過,官方名義下的慶王共有二子一女,其中一女系正妃所出,封號淑安。 看這傘蓋下女子的威勢,顯然正是淑安郡主了。 淑安郡主并不理會豪仆們,眼神停留在許融身上,淡淡道:“好了,沒你們的事了,下去吧?!?/br> 為首豪仆一愣:“郡主——”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淑安郡主目不斜視,語調微揚。 “……是,老奴遵命?!?/br> 淑安郡主在府中的地位顯然不低,豪仆雖奉了王命,竟也不敢當面頂撞她,行禮后垂頭喪氣地領著人向另一個方向去了。 許融猜他八成是去向慶王稟告了。 至于她,入府不過片刻,卻是莫名其妙地落到了這位尊貴而陌生的郡主手里。 “請吧?!笔绨部ぶ魃砗蟮囊幻麐邒唛_腔。 穿堂繞廊不知幾何后,許融被“請”到了一處寬敞的廳室里。 室內有冰鑒,有涼扇,有湯飲,與重迭朱門之外的高墻下仿佛是兩個世界。 白芙等并未獲準入內,許融獨自立在廳中,微垂著頭,將目光收斂,思索著淑安郡主截胡她的用意。 她感覺得到淑安郡主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掃視,但這次很快,她聽見上首傳來一聲:“坐吧?!?/br> 許融福身謝過,就至下首第一張椅子上坐定。 走了這么遠,她又累又熱,正好歇一歇。 淑安郡主一時未再多言,喝了兩口侍女送上的酸梅湯飲,遞回小碗后,才悠悠發問:“你好像并不驚訝被我請到這里來?” 許融一笑,欠身:“不敢,正要求郡主解惑?!?/br> “你也算大膽了,明知父王有意針對,還敢不避不閃,正正往虎口里撞?!笔绨部ぶ髯旖翘羝?,似笑非笑。 “郡主說笑了?!痹S融笑道,“天下是朝廷的天下,王爺是朝廷的王爺,臣婦不過行走在王爺的封地上,哪里來的什么虎口?” “再者,”她繼續道,“以王爺的洞察,平涼地界上,有什么事瞞得過王爺,臣婦藏與不藏,又有什么差別,何必多此一舉,惹人笑話?!?/br> “果然是一張利口?!笔绨部ぶ鼽c頭,“怪不得能從長興侯府全身而退,以蕭氏夫婦的威勢,竟然沒能留難于你?!?/br> 許融心中微動,有一點明了她被拉過來的緣故,面上不露,仍笑:“昔年的一些誤會,已經過去了,倒叫郡主見笑了?!?/br> 淑安郡主摩挲著手指上的一枚金鑲寶葫蘆戒指,好一會后,語意深長:“要說誤會,似乎也太多了。蕭家認了你夫婿一個外頭的就罷了,算是事出有因,我怎么聽說,竟又認了第二個,這接二連三地……蕭家也是數得著的世爵之家,門檻也太容易進了罷?!?/br> 許融完全明白了。 果然。 世上沒有無故的愛恨,淑安郡主不會憑空里殺出來,醉翁之意原不在她,而在蕭家——準確地說是蕭珊也。 而堂堂郡主,為什么會關注到千里之外一個幾乎不出門的深宅姑娘,原因昭然若揭。 怎么說呢,許融的第一感覺是無奈。 府外形勢已經間不容發,淑安郡主還要找她搞陳年宅斗。 但,誰又說這不是機會。 她正有點犯愁手里的籌碼不太夠,畢竟她不但將要面對一位郡王,她還想從郡王的虎口里奪些食出來。 許融維持著微笑,擺出一副不便置評他人家事的模樣:“大概,各家總有各家的苦衷罷?!?/br> 淑安郡主擰起眉頭,顯示出對于這種繞彎子談話的不耐,她這個身份地位的女子,可顧慮的人事原已不太多,懶得再費周折,抬眼直接發問:“蕭家那對母女,是怎么個模樣性情?你說與我聽聽?!?/br> 連掩飾都不掩飾了,語意里流露出復雜的情緒,有好奇更有厭憎。 立在她身后的嬤嬤忍不住低語了一聲:“郡主——” 又在淑安郡主橫過來的眼神中縮了回去。 “郡主有問,我不敢不答?!痹S融看上去是鎮定而又老實。 淑安郡主對她的識相有一點滿意,卻聽她接著道:“不過臣婦大膽,也有一問,想請郡主賜教?!?/br> 淑安郡主不耐煩了:“什么?” “敢問郡主,鄭知府何在?” 淑安郡主本沒打算回答許融什么,她占據主場優勢,實在不必要交換答案,但這一問如從蹊徑辟出,大出淑安郡主意料,她第一反應是變了顏色:“……我怎么知道!” 她知道。 許融得到了答案。 第123章 慶王 如同許融先前所說, 平涼地面上不會有什么瞞得過慶王的事,她如是,鄭知府也不會例外。 亂局在即, 慶王不可能不派人盯著鄭知府,無論他是逃了,還是躲在平涼的哪個角落里, 慶王府一定都掌握著他的下落。 甚至極端一點猜測——他就是躲進了慶王府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想及此處, 許融心中一動, 就想再行試探, 不過這時,淑安郡主的臉色已經恢復了過來, 只是眼底冷而不悅:“你初來乍到, 倒是會口出狂言,那姓鄭的棄官逃走,與我父王有什么關系?輪得到你來質問!” 她根本沒有提及慶王。許融心里有數,并不反駁, 只道:“郡主見諒, 是我進府前見到外面那些百姓, 心里著急, 失言了?!?/br> “你著急又有什么用?”淑安郡主不客氣, “你以為找到了鄭知府, 就能找著糧食填飽他們的肚子嗎?此地天高皇帝遠, 狗官的膽子大得驚人, 糧倉里早叫他們欺上瞞下賣空了,不然周選只能城里城外地瞎轉悠,拖時間呢!” 許融自然知道, 鄭知府要是吐得出糧食來,他也用不著跑,不過就算拿不出糧,鄭知府其人自有他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 “許氏,本郡主是不是對你太客氣了?”淑安郡主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問你的問題,你裝傻充愣,拖延搪塞,莫非存心作對,要替那賤人掩護?” “不敢?!痹S融回過神來,笑嘆了口氣,“臣婦已非蕭家人,何必做那樣的事。阮姨娘母女只是深宅里的兩個弱質女子,一輩子受家主主母掌控,二門都未出過幾次,與郡主這樣知道百姓疾苦、對害民官嫉惡如仇,身份品德都高貴的人如何相比呢?!?/br> 淑安郡主平生所受過的逢迎絕不會少,但像許融這樣翻覆自然的連她也少遇,竟愣了一下:“……” 隨后才冷笑了聲,“我看你是叫賤人騙了,什么弱質女子,哪家的女子敢在閨中與人通jian,還生下孽種?!” …… 一旁的嬤嬤干干地張了下嘴巴,隨后放棄似的慢慢又閉上,褶皺重重的眼皮往下一垂,做了一個似睡非睡的模樣。 淑安郡主話到此處,算是將那最后一層搖搖欲墜的紗都撕了下來,許融不能再回避,但,最要緊的那個認證也不能先從她的嘴里說出來。 “據蕭侯爺言道,大姑娘原是他受故人所托,悄悄認下的?!?/br> 她透露了一點信息,雖輕描淡寫,畢竟真實。 淑安郡主入神聽進了心里,當即冷笑:“故人,好一個故人!” “郡主?!眿邒弑黄扔痔ь^,出聲提醒。 淑安郡主可以任性劫人,但指摘父過,這是以她的身份也不能承受的。 淑安郡主顧自冷笑連連。 嬤嬤只好道:“郡主,時間不多了,郡主要問什么,還請抓緊問罷?!?/br> 人可不是她們抓進府來的。 淑安郡主一怔,面色變幻著,總算勉強緩和了一點下來,向許融道:“你——” “啟稟郡主,王爺遣小人來帶客人前去靜心堂?!?/br> 許融循聲向外望去,只見一個青衣男子在門檻外躬身而立,雙手自然垂在身側,他能直入淑安郡主的地盤,門外的那些仆從們也不見阻攔,顯見在慶王那里的地位不一般。 淑安郡主的反應證實了她的猜測,只見她臉色雖又沉了下來,卻不曾相爭,只是不甘又用力地將許融瞪了一眼。 許融:“……” 說實話,她還有點舍不得離開這里,淑安郡主脾氣再傲,比慶王好對付多了,她在這里獲取越多的信息,就越有利于接下來的局面。 但她只能站起來,對淑安郡主的瞪視回以微笑:“郡主安坐,我改日再來向郡主請安?!?/br> ** 前往靜心堂的一路上,許融不免設想了幾種面見慶王的情形,但她獨獨沒有想到這一種—— “你沒事吧?” 林信自內匆匆向她迎出來,目光緊張地將她上下掃視著。 許融意外而欣然地由他握住了手,其實離別沒有多久,這一刻卻有契闊之意,心中油然而生溫柔:“沒事。你怎么來了?” 林信不溫柔,微微瞪她:“我正要問你?!?/br> 這種險地,她也敢跑來! “之前叫你走,你怎么不趕緊走?!彼种肛?。 許融笑道:“我擔心你呀?!?/br> “……” 林信余下的話全叫堵了回去,冷煞的氣息也維持不住,無語無奈地將她看著。 兩人目光纏在一處,直到一旁的青衣男子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林大人,王爺還在里面候著?!?/br> 許融有口無心地“哦”了聲,一邊和林信往里走,一邊還低聲問他:“你過來找我嗎?” “我打聽了你住的客棧,掌柜告訴我,你被慶王府抓走了?!绷中乓驳吐暬厮?。 他在知府衙門前從百姓的包圍里脫困后,第一時間就根據外鄉人的線索去打聽許融的落腳處了,結果趕到晚了一步,急忙又往慶王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