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13節
他想說什么,又覺得和韋氏實在說不到一塊去,緊緊抿著唇,板臉要走。 韋氏不放心,放下布巾追出來叫他:“二郎,姨娘這里好好的,你別去找太太說攆人的事呀!” 把蕭信的步子念得更快,飛一樣從院門口出去了。 韋氏無奈停步,她倚著門邊,望向院中蒼涼暮色,含水的眸底,漸漸泛出一絲不一樣的情緒來。 ——許融倘若能見,就會發現這個時候的她,確確鑿鑿是個三十往上的婦人了。 ** 差不多時候的長興侯府正院。 蕭信即便真闖來要求攆人,也是見不到蕭夫人的。 因為張老夫人仍在這里,還沒有走。 把許夫人治得團團轉毫無還手之力的蕭夫人正靠在床頭,有一聲沒一聲地抽泣。 她左半邊臉上赫然一個通紅微腫的巴掌印。 那是張老夫人一進門來時刮的,當時剛把下人都遣出去,蕭夫人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劈面就挨了一記耳光以及張老夫人的厲聲訓斥。 “你做的好事!” 第14章 教女與教子 “嗚……” “你還哭,你娘打屈你了不成!”張老夫人緊皺著眉頭訓斥,“這把年紀的人了,做事沒個成算,想一出是一出,把世人都當做傻子,你以為獨你一個聰明?非得哪天跌個大跟頭才罷!” “娘,我這跤跌得還不夠大么?”蕭夫人一聲抽泣,拿帕子掩住了眼睛,“您瞧瞧我的日子,丈夫離心,兒子不省心,如今連親娘都不待見了,我還有什么活頭?!?/br> “呸,少同我裝可憐,不要說這府里,連娘家、親家府里你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哪里還有不如意?” 蕭夫人身子側了側,有點閃躲的意思:“娘,我哪有——只有許家是我去壓著的,那也是為了倫兒,沒法子的事?!?/br> 張老夫人伸手點她:“你還抵賴,打量我是你親娘,終究不能拿你怎么樣?我告訴你,那姓羅的口供是令哥兒抓了審出來的,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如今我把令哥兒押在家里,親自來問你,就是給你留了余地,不然,令哥兒那性子你知道,炮仗似的,打上門來問你這個做jiejie的為什么陷害他,嚷嚷得你滿府都知道,你打算怎么辦?!” 蕭夫人帕子下的臉孔有點變色。 怎么會是維令抓人審的——她還真不知道。 張老夫人劈頭蓋臉教訓了她好大一會功夫,她知道事未周密,叫張老夫人察覺了風聲,但沒想到根子是從張維令那兒來的,這個小弟成天只斗雞走狗,行他紈绔那一套花樣,怎么忽然機靈起來了?還是羅二出賣了她?不對,他不敢,他自己也撈不著好處—— 張老夫人失望了:“你還想推給誰?許家那宅院跟篩子似的,誰想滲進去都不難,但令哥兒的行蹤外人哪里算得準?只有家賊——家賊難防??!” 張老夫人的聲音變得嘶啞,蕭夫人受不住這話,丟下帕子抬頭叫:“娘!” 張老夫人目如枯井,定定地看著她:“映玉,知女莫若母。我冤不了你,你要是還嘴硬,我這就走,以后你也不必再來見我,好好地做你的侯夫人罷?!?/br> 意識到張老夫人是認真的,蕭夫人膝蓋發軟,慢慢從床頭滑跪下來。 “……我也沒想到,娘,許氏廢物得提不起來,全副本事只有一個哭字,可撞對了時候,她這一件本事就鬧得幾家灰頭土臉,我只是想叫她老實下來??上雭硐肴?,實在沒有辦法,我就想先拿住他家一個錯——” “你就把主意打到了你弟弟頭上?!睆埨戏蛉死浔氐?,“你知道我疼他,誰得罪了他,我都護著他,你就設計叫他和許家的小子起沖突,借你親娘的手替你做這臟事,你當家作主,多大的本事,誰都叫你耍得團團轉!” 蕭夫人復又抽泣起來:“娘,我沒有,我真的沒想到令哥兒會傷得這么重,他慣常和別人胡鬧,都是他占上風。他是我親弟弟,我疼他還來不及,就算一時錯了主意,又怎么可能想害他呢?” “我信你沒想?!睆埨戏蛉说?,不等蕭夫人松一口氣,她聲色立刻俱厲起來,“但你真的疼他,連萬分之一受傷的風險都不應該叫他冒!許家那丫頭都明白的事,你做親jiejie的,難道還要我這么當面告訴你?!” 蕭夫人先驚得膽顫,旋即又發愣:“許家?許融?她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睆埨戏蛉死涞?,“你選的兒媳,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性?就敢這么大模大樣地把人家全家都欺倒,虧得她比她那個娘明白太多,不然都撕羅開了,莫說你,連我這張臉面都保不住?!?/br> “她怎么會知道?”蕭夫人莫名不已,一時把自己身上的事都忘了,“那羅二難道是她挑唆的——” “是羅家的長輩先找到了許家去?!睆埨戏蛉藳]好氣道,“令哥兒性子急,在大街上抓了羅二,家里長輩知道了自然著急,和我們家搭不上話,就求到許家去了。許家太太活得像做夢,什么也沒看出來,許丫頭覺出來了?!?/br> 蕭夫人沒想到不但漏到了母親耳里,連許家也知道了,心亂如麻起來:“——娘,那然后呢?” “然后我把他們都打發了,許丫頭有數得很,我做主把你換的糊涂親事退了,她再沒多說什么。那個羅家老爺,我叫他管好兒子,別在外面胡言亂語?!睆埨戏蛉苏f著,恨恨瞪了女兒一眼,“這么大的人了,兒媳都快進門了,還要我替你收拾這些首尾?!?/br> 張老夫人自覺cao碎了一顆心,蕭夫人卻不領情,焦急地叫起來:“娘,怎么能退呢?” 張老夫人氣得虎了臉:“怎么?” 蕭夫人想說什么,快沖口而出時又頓住,皺著眉頭想了半刻,不死心地轉而道:“許融那個丫頭我知道,比她娘強不了多少,我看她不一定就覺出來什么,娘恐怕是會錯了意,既然沒有攤開來說——” “你還想要怎么說!”張老夫人手里要有拐杖,就直接敲過去了,“必得別人把耳光扇到你臉上,扇得人人都看得見,你才肯服這個軟不成?你一輩子吃虧就吃在太要強上,到如今還改不了,我也管不動你了,只這一回你得聽我的,明天就去許家,告訴許夫人婚事作廢。原就是你和倫兒理虧,太把人家欺負死了,結下死仇,你是絕了自己的路!” 蕭夫人急道:“娘,真的不能退,退了倫兒怎么辦呢?!?/br> 提到外孫,張老夫人口氣緩了緩:“倫哥兒還小,性子未定,錯一回也就錯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喜歡常家丫頭,就叫他跟常家丫頭定了也罷,若強扭著跟許丫頭成了,像你跟女婿一樣,天長日久地不對付,倒不好?!?/br> “不是,娘……”蕭夫人半癱半坐在地上,眼淚直流下來,“我不是存心欺人,我真的是沒辦法,倫兒他……” 她退無可退,吐出一句話來,張老夫人心中大震,頭腦一暈,險些栽倒。 蕭夫人忙膝行著過來:“娘,娘,你怎么了?” 張老夫人坐在椅中,無力地推了她一把:“你別叫我,你,你們——” 她從心底里嘆出一聲來:“糊涂??!” ** 長興侯府里張老夫人在教女,另一邊的吉安侯府里,許夫人則在教子。 “章兒,你從今以后就老實呆在府里,沒有娘的允準,哪也不許去了?!痹S夫人看上去十分嚴厲,“要是叫我知道你私自出門,我就,就——” 她卡殼說不下去,忙低頭琢磨起到底什么懲罰好。 剛回來的許融閑閑落座,道:“打斷他的腿?!?/br> 許夫人駭了一跳:“那怎么行呢!” “就是,就是?!痹S華章跪在地上迭聲嚷嚷,“jiejie,你如今怎么這樣兇了?!?/br> 他剛吃了飯,洗了澡,換了新衣裳,這會兒看著干凈精神多了,他和許融的相貌不同,大約更像過世的許侯爺,細眉細眼的,每個小表情都往外抖落著機靈勁。 許融掃他一眼,不知是年紀小恢復得快還是怎么,就這精神狀態,怎么也不像蹲了半個月大牢才放出來的。 她沒接話,許華章自己又說起來:“jiejie,你放心,我保準不叫那個蕭信娶你,他敢來,我有的是辦法弄死他?!?/br> 許融挑挑眉,覺得他很應該被關回牢里去。 “哦?就你那些掐人咽喉吐人口水的招數?” 許華章有點惱羞:“我那是沒準備好!我厲害的招多著呢,保管把他打得片甲不留,從此見著我們都繞道走?!?/br> 但許融這么一說,把許夫人的記憶勾起來了,她擔心地道:“章兒,你jiejie說得對,你怎么能那樣做呢?那都不對,那些話你也不該說。對了,你從前并不這樣,這都是哪里學來的?” 許華章顯然被寵慣了,很敢于在許夫人面前說實話,他爽快地道:“牢里學來的。娘,我告訴你,我對面住了兩個仇家,他們的另外一個仇家使了錢,把他們關到了一起,兩個人在里面就天天打,天天罵,可熱鬧了?!?/br> “熱鬧什么,快別說了!”許夫人快暈過去,“章兒,你怎么不學好,跟人學這些東西?那坐牢的都是有罪的人,你承了爵,是正經的朝廷敕封侯爺,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和那些人可不一樣,也萬萬不能學他們的樣,???” 許華章道:“知道了,娘?!?/br> 模樣一看就是有口無心。 許夫人不放心,想起來又道:“那些不干凈的地方也不許去了,你才多大,那地方沒個好人,還有羅家那個二小子,都是他叫你去,才引出這場禍事來,以后你也遠著他些?!?/br> 許華章這回沒有馬上敷衍,而是把細長的眼睛瞇了瞇:“羅承安——” 羅承安就是羅二爺的名字。 許夫人聽了,倒奇了:“你從前都叫他羅二哥,這是怎么了?” 許華章同樣細長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薄唇迸出句話來:“娘,我懷疑他陰我?!?/br> 呦。 許融坐直了些,她本來不想再開口,此時道:“怎么想到的?” 許華章道:“我關在那方寸大的地方這么久,哪都去不了,也見不到一個外人,只能干呆著瞎琢磨。我就總想那天的事,羅承安在路上碰見我,不像是突然趕巧地碰見,他那個伸脖子張望的勁兒,倒像是專門找我,后來我跟張維令打起來,他在旁邊拉,拉得也不賣力,哼——我越想越覺得他有鬼?!?/br> 許融微微點頭,這牢沒白坐,居然坐開竅了。 許華章來勁了:“jiejie,我說得沒錯吧?這事沒完,明兒我就找他算賬去?!?/br> 許夫人受不了,忙道:“章兒,你才怎么答應我的?羅二是不對,不過張家那個魔星才把他抓去打了個半死,如此也抵過了。你不許再理會那些,安生在家呆著,養養身體才是正經?!?/br> 許華章聽了一下子樂起來,咧嘴道:“張維令揍了他?嘿,肯定也發現他有問題了,揍得好,都是怎么揍的?” “羅老爺說臉腫了兩圈——”許夫人回答到半截發現不對,勉強板下臉道,“章兒,你到底聽話不聽話?” 許華章聽了這一句形容勉強也滿足了,點頭道:“娘,我聽?!?/br> 許夫人的臉板起來沒有片刻,馬上又放松了:“這才對。好了,快起來吧?!?/br> 許華章嘿嘿一笑,從地上爬起來,跑到許夫人身邊歪著,許夫人忙把他攬住。 許融也站了起來。 上首的母慈子孝對她來說像幕戲,她走出這個戲臺,下了臺階,舉目望去,繁星灑滿夜空。 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她很期待。 第15章 干了件大好事 翌日天氣確實很好。 許融難得起了個大早,洗漱梳妝,用早膳——一碗鮮香的元寶小餛飩配著腌筍、豆皮卷等四色小菜,半天之后,用午膳——與許夫人、許華章一起,用完小歇一刻,又半天之后,太陽落山了,這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院中伺候的粗使下人們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她們已經習慣許融“情傷”之后就是這么一副頹廢到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樣子,只有白芙知道不是,晚間卸釵環時,她見鏡中的許融容顏若有所思,便安慰道:“姑娘別急,蕭夫人多半不甘心,想拖上幾天也正常?!?/br> 許融點頭:“嗯?!?/br> 她心里覺得不是。 蕭夫人不可信也不可謀,但張老夫人是個雷厲風行之人,她放羅二、放許華章,向她許諾并隨后去尋蕭夫人,都是立時立地,沒有一絲拖延,許融不認為她會在最終兌現承諾的時候掉鏈子。 許融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因此她決定如白芙所說,再等一等。 這一等,又一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