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飄搖
今年的夏天來得甚早。旭日東升,籠罩長安的曉霧漸漸蒸騰,化作炎炎熱氣。 與此同時,南國各地的造反鬧事愈演愈烈,民心sao動,各府州的戰情奏報不斷。然而叁省六部每日所要cao心的遠不止此。 滾滾熱浪從地磚縫隙竄上面門,艷陽照在宣政殿的青瓦上,眩目耀眼。朝臣在廊下等候朝會。隔著官靴,仍能感受到腳底溫熱。 不少官員肥腴的身軀難捱暑熱,汗滴如斷線珠子,從臉上滑落,不得不頻頻拭汗。 皇帝遲遲未能現身。眾人長等無事,交頭接耳,討論著皇帝近來身體抱恙之事。 “陛下駕到,請朝臣入殿?!眳莾仁桃宦暩叱?,掐斷了朝臣的話語。 姍姍來遲的皇帝,面色潮紅,眼圈烏青,聽著慣例冗長的奏疏,不耐地擠著眼。 “陛下,江南道府來奏。秋汛將至,然因銀兩短缺,平陵堤壩工程遲遲未能竣工……”尚書令朝服黏背,執笏板稟道。 此話才出,戶部尚書眉心一跳。流水樣的銀子花出去,向他伸手的人卻越來越多。他看似掌握國庫命脈,實則有苦難言。當下,他恨不能登時遞了辭呈,不拘誰來處理這爛攤子都好。 “朕記得此前江南道府有過奏疏,戶部已撥銀,怎的還無法完工?”皇帝蹙著眉。 “江南道刺史奏稱筑堤難度頗大,工期延長,因此便拖了下來?!鄙袝罟Ь吹?。 戶部尚書緊張地覷著皇帝的神情。朝臣開始竊竊私語。 皇帝一時未有決斷,習慣性地欲開口敷衍。 尚書省里堆滿了奏疏,皇帝卻云淡風輕,不以為意。 尚書令偷眼望著左右兩丞,兩人緘默著,他也只能默默咽下其余的話。 程靖寒心念一動,他驀地出列,朗聲道:“陛下,臣愿親去勘察平陵堤壩,督促及早竣工?!?/br> 眾臣嘩然。他未提及撥款一事,又要如何按時完工? 皇帝不管這其中難處,很是高興。 “既如此,那便定了。朕授汝按察使一職,汝回去整理行裝,盡早出發?!?/br> “謝陛下,臣定然不失所望?!彼Z氣鏗鏘有力。身旁的平王訝異地睨了他一眼。 春和居廊下的畫眉用喙啄著涼水解渴。清越看著鳥羽在光下微閃,視線慢慢轉回殿中。 從知道程靖寒要南下一刻起,清越便憂心忡忡。 “孤不在的時候,府中諸事,還要辛苦王妃了?!背叹负凵衿届o無波,“千萬留意夏安居?!?/br> 他突如其來的決定,讓清越攢了無數疑問。她捏著絲帕,千言萬語積在嘴邊,最后只是默默點頭。 “殿下此行,可要帶人陪侍?”他話里未提秋溟居,清越臆斷他可能另有安排。 程靖寒負手沉思。 “雁兒與我同去?!?/br>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緘默不語,心中五味雜陳。 白日的謫仙居遠不及夜間喧囂繁華,反為程靖寒尋了方便。 他輕車熟路地上了樓上雅間。 候在門口的湘竹見他進得閣來,款款施禮后,也不多話,輕移蓮步闔上閣門。 攬月閣中只留下杜放與程靖寒兩人。 “竹隱?!背叹负月怨?,向他做了叉手禮。 “公子客氣?!倍欧乓槐诨囟Y,一壁引著他入座。 閣中香爐縷縷飄煙,杜放手肘搭在食案上,手指撫著白釉杯。似曾相識的場景里,程靖寒的心思沉沉。 “吾此次南下,少說也要兩叁月方歸。這京中,有些事得托付于君?!背叹负粗欧湃∵^他的酒盞,倒入澄黃的酒液。 “公子請說?!倍欧盼⑿χ?,將白釉杯推到他案前。 他嘆了口氣:“吾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岳二。他直節勁氣,嫉惡如仇?!拘阌诹?,風必摧之’,吾只怕他不為同僚所容,甚至再度冒犯天顏?!?/br> “這倒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倍欧乓娝樕详庺?,苦笑著飲下一口酒。 “公子,不是仆推拒,依向之的脾氣,仆的話他能入耳二分,已是難得。仆會盡力而為,但也難保不會出岔子?!?/br> 程靖寒默然呷酒,深知他所言非虛。 對于岳平秋,眼下他所憂慮的已不僅僅是這一樁,還有蘭蘭對他滋生的愛慕之意。 他對卿蘭的性情亦是了若指掌。正因如此,有一瞬,他不禁懷疑此刻離京,是否不適時宜。 杜放仿佛洞悉他的心事,開口道:“所謂事由天定,自有造化。郎君不必過分憂心?!?/br> “公子此行,切要保證自身安危?!倍欧耪J真道。 他頜首:“吾省得。吾帶護衛隨行,以保無虞?!?/br> 杜放復又推來一個絳紫織錦繡囊。程靖寒睨了一眼,笑道:“鼓囊囊的,里面是什么?” 他粲然笑道:“為公子備的不時之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