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存稿(68章及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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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呢?聽說他年紀輕輕便已是元嬰大圓滿的境界,甚至可以單挑化神修士?如此千年難遇的修道奇才,也該讓我見識見識?!?/br> “赤邪,你該不會要同一個元嬰晚輩過不去吧?” “我可不和他一般見識?!背嘈胺词謱⒛前褎ξ赵谡菩?,“這樣吧,只需他能接我叁劍。叁劍過后,若是他能活著,我便退兵?!?/br> 此言一出,青崖山頓時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元嬰大圓滿與化神后期,若是赤邪全力出劍,任憑張子承再厲害,就算是僥幸不死,也得落得殘廢。 更不用說現下張子承身在禁地,他斷不可能在此時中斷重塑陣眼,陷整個天下于不義之中。 沉默里,是清曜慍怒的嗓音先傳了出來:“張子承呢?怎么這樣關鍵的時候不見他人?” 清曜和張子承時有不和,靈曜也很清楚:“清曜師兄這么急著讓他出來,難不成是想看他赴死?” “行了?!背嘈鞍櫭?,他才不想聽這些長老們你一言我一語。 雨終于在此時下了下來,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頰,看著指尖上擦下的一滴雨水。 他可不愿意在這里費時間淋雨。 “既然如此,我再給他叁個數的時間。數到一,他要是還不出來……我便讓整個青崖山,給他陪葬!” “叁、二、一……” 104 禁地之外。 王婉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低聲抱怨:“眼看就剩一天了,怎么在這個時候下雨了?” 云宸仰頭望天:“唔……大概是老天嫌我們這幾天太順利了,畢竟我來之前算了一卦……” “打??!”王婉現在一聽他說算卦二字,便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云宸,你可千萬別是個烏鴉嘴吧?!?/br> “呸呸呸,我收回還不行?”云宸自然也知道這種事情上容不得玩笑,捂著嘴深表抱歉。 王婉無奈搖頭,心中暗道云宸和傅憐這兩個嘴巴沒把門的,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伸出手去,雨點打在掌心里時,涼意里也帶著些微的癢,很快便在她掌心的凹陷處形成一池小水洼。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陰沉,她總覺得自己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堵。方才云宸說過那話之后,這一絲沒來由的不安更加強烈了。 “云宸,你有沒有覺得……”王婉剛想問云宸是否也有同樣的不適,轉眼間卻看見遠處的云層里,似乎有些許不同尋常。 “那邊是什么?” 云宸聽她語氣警惕起來,也立刻斂起面容,向那處望去。 灰青色的濃云籠罩天際,哪怕是離他們最近的一座山峰,也被嚴嚴實實籠罩在其后,僅剩下一片如同潑墨般的殘影。 然而,卻不時有一些或青或紫的光芒,依稀從遠處云層的縫隙之間滲透而出,又很快消失。從云宸和王婉的角度看過去,既似無聲的閃電,又如同斑斕的雨點,不斷擊打在那濃厚的烏云之上。 密林搖曳的娑娑聲中,隱隱還有如同殘雷一般的聲音,由遠及近,隆隆回響。 云宸瞇了瞇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天,不會是有人在攻擊結界吧?” “什么?”王婉心中狂跳。她記得張子承說過,這叁天,青崖山的結界會比平日里脆弱許多,“為什么偏偏是這種時候……” 這句話看似疑問,但實則更像是自言自語——顯而易見,問題就出在青崖山內部。 云宸吃驚歸吃驚,但他畢竟也在張子承身側處理了多年門派事務,遇事之后很快也就鎮定下來,高聲喊道:“諸位,戒備!” 這一聲夾雜了他叁分內力,方圓叁里之內皆可聽聞。 幾秒之后,果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了其他護法之人的回音:“我等自當竭盡全力,護掌門周全!” 王婉手中結印,源源不斷輸送向法陣之中的靈力又多了叁成:“但愿靈曜長老他們能多撐些時候,可千萬別讓那些人發現此處啊……” 話音剛落,卻聽得身后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阿宸、小師妹!” 王婉循聲望去,果然看見那條小徑的盡頭,有一位紅色衣裙的女子,正在遠遠向他們招手。 “你們果然在這里!大事不好了!”傅憐渾身是水,頭發也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外面是詭影宗那幫人,為首的那個叫赤什么的,非要張子承出去接他叁劍,否則就要滅青崖山滿門!我好不容易才尋了個機會從他眼皮子底下跑……” “阿憐!” “叁師姐!” 傅憐一句話沒說完,王婉和云宸便不約而同驚呼出聲。 只因在這一瞬間,一道血紅色劍光,直直朝著她的后心飛了過來。 那道劍光比王婉見過的任何道法的速度都快,更不用說此時她和云宸尚在為張子承護法,根本無暇出手去救。 幾乎是在下一秒,那道紅色劍光便化作一個赤衣黑發的男子,出現在傅憐身后。 赤邪一手成掌,掌心中黑霧繚繞。那團黑霧從他掌中升起,直至將傅憐整個身體都包裹其中。隨后,一縷血紅從傅憐后心飛了出來,與那團黑霧纏繞在一塊。 傅憐就在這縷血紅的牽引之下,逐漸被他cao縱著升至半空。 傅憐睜大了眼睛,雙腿因懸空而不斷掙扎著。她想回頭去看,然而身后那人只消食指一動,便將她的頭擰了回去。 “青崖山,果然不乏自作聰明的人?!背嘈靶σ庥?。他的長發在空中飄散著,配上這樣的笑容,更加顯得邪魅了。 “你取她精魄!我殺了你!”云宸見到這一幕,幾乎睚眥俱裂,手中長劍也隨著他的怒喝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嗡鳴。 修士一旦被取精魄,相當于余生生死,都將完全在對方掌控之中。而取人精魄,更是詭影宗傀儡之術的第一步。 “云宸,冷靜!” 王婉的本命劍,在云宸幾乎就要出手的一瞬間,攔在了他的身前。 然而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她自己的劍,也在微微顫抖著。 “阿宸,小師妹……別管我……” 傅憐輕咳兩聲,一絲鮮血順著她的唇角滑了下來。 云宸牙關作響,幾乎癲狂。 但他何嘗不知道,一旦出手,無異于送死。 王婉理智尚存半分,她盯緊了赤邪伸出的那只手,試圖從中找到破解之法。 這么一看,便發現與往常不同之處。 王婉心中沉了一沉,突然勾起唇角,對著赤邪笑了一笑。 “赤邪殿下,你那位好兄弟呢?” 105 原本一邊倒的局勢,在此時似乎拉平了一局。 赤邪眉頭微皺,有些不解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 她為什么要笑? 明明她在意的人就在他掌心里。 難不成她已經知道了自己功法的破解之法? 他心中猜忌,轉念之間又覺得自己的擔憂十分多余。 對方不過是一個區區元嬰初期的小角色,就算知道了破解之法又能如何?自己捏死她還不是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 想到這里,他緊鎖的眉頭打開,再次輕笑著看向王婉:“關你什么事?” “那不如讓我猜一猜吧?!蓖跬衤犃怂脑?,神情反而顯得更加從容了一分,“你和你那位好兄弟異體同心、形影不離,輕易絕不會分開,但為什么現在只有你一個人站在這里?另外,現下青崖山結界未破,你又是怎么進來的?所以,外面帶領詭影宗進攻結界的,其實只有你的好兄弟一個人吧?真實的你,其實早就藏在青崖山上。你的真正目的,只有這里。我說的對么?” 王婉一刻不停地說了一大堆,心中卻是在打鼓。 沒別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她只是想拖延時間罷了——若能等到張子承從禁地出來,他們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動。 至于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測,純粹是她瞎編的。 所以,赤邪表情放松的那一瞬間,她心里也跟著一涼。 果然猜錯了么? “所以呢?”赤邪并沒有急著發起攻勢。 他也覺得有趣,想聽聽這個女子后面還會編些什么。 王婉差點就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掛不住了,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道:“所以,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br> “說?!?/br> “你一個人的時候,修為還剩下幾成?” 這一回,輪到赤邪唇邊的笑容僵了一僵。 王婉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瞬間,藏在背后的那只手,已經是掐訣的姿態。 她在等一個機會,一旦對方有所松懈,立刻便會馭劍而起。 然而此時,天邊卻傳來一聲雷霆般的巨響。 緊接著,那烏黑的云層,有如被利劍劃開了一道豁口,露出藏在其后的青崖山結界。 那結界之上,也在同時出現了一道裂縫,先是如同蛋殼上的裂紋,然后一路向四周延伸。 某一個瞬間,結界終于支撐不住,發出了一聲碎冰一般的脆響。 那些如雨點般擊打在結界之上的光束,在這一刻盡數飛入結界之中。 不用說也知道,此刻青崖山前山,必定是一場青崖山弟子和魔修之間的殊死之戰。 兵戈相接,血流成河。 赤邪在此時,終于將出了最后一軍,露出了一種大獲全勝的笑意。 “不好意思,現在,十成?!?/br> 說罷,他的另一只手食指微勾,一道紫色的劍光劃破天際,直直落在他背后。 紫邪同樣長發披散,與他背對背而立。 不棄劍也在此時從紫邪手里消失,出現在赤邪身前。 “今日,我要入禁地,誰敢攔我?” …… 王婉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她被擊退的時候,本命劍也在地面上劃出一道深痕。 地面被雨水浸泡,本就顯得泥濘。她的手撐在地上,半個手掌都陷入了泥水里。 眼前似乎是黑了一下,她搖著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視覺剛一回來,便看見自己的血從下巴上一直滴在地面,將自己手掌壓出的那個淺坑里的雨水染得粉紅。 她用那只滿是泥水的手擦了擦唇角的血,繼續起身面對眼前的男人。 一刻之前,赤邪以傅憐的性命要挾,讓他們讓出這條通往禁地的路。 王婉佯裝同意,卻在打開陣法的一瞬間,揮劍直指赤邪身后。 云宸雖說失了理智,但畢竟和王婉并肩作戰多年,在她發出攻勢的一瞬間,也本能地攻了出去。 隨后便到了現在。云宸和她的情況差不多,他胸前的白色衣襟,如今也是一片鮮紅。 只不過,有了王婉和云宸進攻在先,他們飛出去的時候,其他幫張子承護法的那些人也便會意,立刻形成一圈,將赤邪圍在中央。 他們修為雖不如云宸王婉,但都是可以為張子承去死的人。 赤邪看著眼前神情堅定的數十名弟子,如同看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方才,你們叁個長老聯手都攔不住我,你們又憑什么來攔我?” 沒有人回答他。 但也沒有一個人收起手中的劍。 赤邪一聲冷哼,拂袖之間,大多數元嬰以下的弟子便也飛了出去。 他邁出一步,正準備向前,卻看見那渾身是血的女子,又站在了自己身前。 他皺眉:“你是真的想找死?” 王婉擦了擦眼前的雨水,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手中有些無力,但那把劍,還是舉了起來。 “我說了,踩著我的尸體進去?!?/br> 赤邪突然覺得很煩躁。 上一回就是她,自己明明給了她一劍,這女子不知為何竟然撿了一條命回來。 這回又是她,陰魂不散地擋在自己面前,一副要跟他你死我活的樣子。 正道為什么總是有這種人,為了什么所謂的“道”,連命都不要。 惡心。 他手心成拳,卻沒有對王婉出手。 反而是傅憐的身體,如同一團吸滿了水的海綿一般,開始隨著他掌心握緊的動作,從口中溢出鮮血。 “所以,她的命,你也無所謂?” 云宸不自覺地捂住了眼睛。 他罵自己無能,罵自己懦弱。他愛的人都要死了,他卻沒勇氣看她一眼。 “阿憐……阿憐……” 他喃喃呼喚著她的名字。 但也僅此而已。 王婉自己都沒察覺到,她的腳步緩緩后退了一步。 “你……你住手……” 赤邪手上的動作果然頓了一下。 然而傅憐的頭已經歪向了一邊。 王婉心中有了猜測,卻不敢承認自己的想法:“你放開她,你想進去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花言巧語!”赤邪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同樣的計謀,他不會再中第二次了。 振袖之間,不棄劍已經朝著王婉心口飛了過來。 這一回,他一定要取她性命。 106 赤邪又失望了。 這個女人怎么好像不死鳥附體似的——上一回她沒能死透,而這一回,他的劍直接沒刺到她身上。 他眉頭緊鎖,目光緊緊盯著那個始作俑者。 一把劍玄中帶青,正穩穩地插在王婉身前的土地里。 赤邪沒見過這把劍——或者說,上一回見它的時候,他完全沒把它放在眼里。 濯春。 更加令他驚訝的,是這把劍的主人。 不棄劍被濯春擋了一下,居然如同小巫見大巫一般,自己飛了回來,顫抖著縮在赤邪身后。 他瞇著眼睛看向半空。 男人身型頎長清瘦,面容也如琢玉一般,看不清喜怒。 他身上穿的,不過是一襲普通的素白色青崖山弟子服飾,然而與之極不相稱的,是四散在他身后的、幾乎長可曳地的雪白色長發,以及眉心那一道如血一般猩紅的印記。 陰沉的天氣里,他的一身白得發光,是讓人無法直視的存在。 “你是真當青崖山沒人了么?” 柳輕寒修長的手指作引劍之勢。王婉身前那把玄青色長劍,化作流光飛回他的掌心。 柳輕寒也在同時自半空中來到王婉身側。王婉張了張嘴想說話,聲音被一顆丹藥堵在了喉嚨里。 “別問?!绷p寒搖頭,扶著王婉,溫柔地給她渡入真氣。 帶著涼意的氣息自脈搏匯聚全身,如同春風過境一般,包裹了每一條經絡。 胸前劇烈的疼痛也略微散去了一些。 柳輕寒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給過她這么強烈的安全感。王婉閉上眼,順著他的真氣開始調息。 “妖?” 眼前發生的一幕,似乎有些超出了赤邪的理解范疇。 “青崖山,怎么會有妖?” 這些正道人士,不是向來標榜正邪不兩立么? “你的問題太多了?!绷p寒在王婉身體情況好轉些許之后便松開了手,一步步走到了赤邪對面,“你打了師姐幾下?是我幫你數,還是你自己說?” 赤邪冷笑:“別一副好像你勝券在握的樣子?;蔚难?,也不過相當于化神期修士罷了。你我交手,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br> 柳輕寒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自顧自地繼續道:“上回臨仙城一次,今日早些是第二次,方才是第叁次?!?/br> 濯春劍青光大盛,柳輕寒睜開眼的一瞬間,無數藤蔓自林間生長蔓延,將赤邪困在其間。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片綠色的屏障一般。 不棄劍當空飛了一圈,將那密不透風的藤蔓斬斷些許,劍光才終于從其中透了出來。 而濯春也在此時飛到了赤邪面門。 赤邪連忙橫劍去擋,然而還是被擊中,倒退數步。 這第一劍,他尚且接得住。 第二劍,赤邪主動迎了上去。 不棄與濯春,一紅一青,如同棋盤上角逐的黑白兩子,棋風凌厲,招招式式都是要直取對方命門。 柳輕寒的劍法飄逸靈動,而赤邪的劍法陰柔詭譎,兩人互不退讓,卻也攻守有道。 這兩人的速度都太快了,兩道劍光的軌跡落在王婉眼里,就仿佛是繞在一起的兩團絲線一般,全然看不真切。 耳畔也只剩下兵戈相撞的錚錚之聲,一息數響。 其間赤邪同樣時常用紫邪來混淆視聽,但這招似乎對柳輕寒完全不起作用,他總能夠在紫邪出現之前,便調轉劍勢,重新指向赤邪的方向。 終于在片刻之后,兩道劍光朝左右兩側分開,柳輕寒和赤邪一前一后,各自落在林間的樹梢之上。 柳輕寒并指引劍,濯春在他身側繚繞一圈之后,重新回到他的掌心。 那一雙暗紅色的眼睛里,瞳孔豎成一條細長的縫隙。 “你還是慢了一些?!?/br> 最頂端的狩獵者,必須擁有比任何獵物都快的反應速度。 赤邪腳尖站定之后,身體卻突然晃了晃,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柳輕寒的劍真的太快了,一直到兩人分開,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受了內傷。 “你不是普通的妖?”赤邪極力穩住身形,方才沒使得自己從那樹梢之上掉下去。 而柳輕寒腳下的那縷樹枝,也僅僅是在他落上去的時候,方才微微顫抖了一下。 這一局,他勝得毫無懸念。 柳輕寒依舊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卻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唇邊浮出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什么妖不妖的,在下不過是青崖山普通一弟子罷了?!?/br> “虛偽?!背嘈袄浜?。 方才兩劍之間,他已經知道柳輕寒修為比他更甚一分,不過,卻也沒到相去甚遠的地步。 這使得他氣勢又回來了叁分,再度揮劍朝著柳輕寒迎去:“這第叁劍,你又要如何?” 柳輕寒手腕翻轉,另一手并指于眉心:“你方才待師姐如何,這一劍我便要如何!” 一句話的時間里,他周身數十丈的草木,已然盡數凋蔽。 那些草木的靈氣,化作一道道青綠色流光,一直匯聚在濯春劍之上。 濯春劍最頂尖的一勢。 春秋交替,萬物榮枯。 這一劍,柳輕寒未遺余力,直擊赤邪面門。 赤邪同樣用上了十成的功力。 劍鋒尚未相接,僅僅是在劍氣相互碰撞的一瞬間,兩人嘴角便都染上了一絲血跡。 卻并沒有人收手。 赤邪顯然傷得更加嚴重一些,他的劍光里也夾雜了自己的血光。 不過此刻,他有讓自己置于不敗之地部的理由。 因為就在濯春劍距離赤邪叁尺之外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擋在了赤邪身前。 傅憐。 雖然她如今身體已經軟成了一團棉花,但仍然能讓柳輕寒劍勢一轉。 只是這一劍實在是太快了,柳輕寒匆忙之中收勢,使出去的功力便有叁成都反噬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瞬間只覺得渾身經絡劇痛,一口血還沒來得及吐出來,赤邪的劍氣又接踵而至,直直擊在他胸前。 “輕寒!” 王婉終于忍不住驚呼出聲。 上善訣內功迎著柳輕寒而去,在他后心處形成一縷至柔之氣,匆忙護住他心脈。 柳輕寒這才沒有直接摔在地上。 他有那么幾秒鐘完全失去了意識,直到王婉的內力充盈了全身,方才醒轉過來。 “別太擔心?!彼亮瞬链竭叺难E,有些艱難地從王婉懷里站起來,重新面對自己的對手。 赤邪的情況卻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方才第二劍的時候他就已經受傷了,這才使得這一劍有些許厚積薄發的意味。 不棄劍支撐著他的身體,顯然已經有些強弩之末,但他還是在笑:“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還要繼續么?” 柳輕寒仍舊擋在王婉身前,濯春再次亮了一亮。 卻有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輕寒,收手吧?!?/br> 王婉明白,柳輕寒現在雖然看起來輕松,但實際上必定也十分煎熬。濯春劍上忽明忽暗的光芒已經預示了他的身體狀態。 如此下去,他們非得你死我活不可。 柳輕寒點點頭,看向赤邪:“我師姐說放了你?!?/br> 赤邪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同樣微笑著打量著眼前的人:“你以妖的身份參與人界爭斗,已經犯了妖族大忌,此番要面臨什么尚未可知。我走之后,你也未必好受?!?/br> 柳輕寒冷笑了一聲:“不勞你費心?!?/br> 赤邪冷哼,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消失在天際之間。 傅憐的身體,也跟著他一道消失了。 107 一場雨洗滌天地,遠山近景都變得澄明許多。 濃云散去之后,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如同掉進了淡青色的染缸里,又將原本的顏色在其中緩緩暈染開來。 赤邪還沒走的時候,便有少數青崖山弟子隨之跟到了此處。如今攻入青崖山的詭影宗魔修已然撤軍,更多的青崖山弟子在脫離戰斗之后,也開始往此處聚集。 很快小徑之上就擠滿了人,卻無人敢再上前一步。 在他們的臉上,寫滿了害怕、好奇、震驚、不知所措。 “那不是柳輕寒柳師弟嗎?他怎么會是……妖?” “青崖山弟子混進了妖,這么多年,居然沒人發現?” “化形的妖……方才他的實力你們也看到了,如果他像兇獸那樣傷人,我們恐怕一個都活不了吧……” “也不知他混在青崖山弟子里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是妖啊,還能干什么好事不成?” …… 位于人群中心的人,卻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 云宸滿眼都是血絲,他的本命劍此刻就在他的腳下,還保持著御劍的姿勢。 在他的對面,柳輕寒攔住了他。 “云師兄,傅師姐她已經死了。你現在就算是追到詭影宗總部去,她也不可能活過來的?!?/br> 柳輕寒實在是見過太多人的生死了,因此此刻,哪怕是在說曾經與他朝夕相處的人,他的神情也并未改變分毫。 “我說了她沒有死!”云宸雙目充血、渾身顫抖,在聽了柳輕寒這句話后,更是幾欲癲狂。 柳輕寒不為所動,他依舊嚴嚴實實擋住云宸的去路。 “柳師弟,”云宸盯著眼前的人,一字一頓地開口,“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變成妖,也不管你在青崖山是出于什么目的,今日這條路,你必須給我讓開,否則,我亦不惜為正道斬妖除魔!” 柳輕寒在聽見“斬妖除魔”四個字的時候,終是皺了皺眉頭。 有那么一瞬間,他也不想再管這人界的破事了,云宸想送死,就讓他送死好了。 他身上的傷口也疼得厲害,他想好好休息。 然而在他退開之前,卻有一只穿著素錦鞋的腳,直接一腳踹在了云宸后腰之上。 云宸在此之前幾乎瘋了,滿眼都只有赤邪消失的那個方向,自然對這一下全無防備,頓時身體前撲,險些摔個狗啃泥。 云宸剛在泥濘里翻了個身,王婉便拽著他的衣領把他拎了起來。 “所以,就為了證明她沒死,你就要死給我們看看?”王婉死死握著他的領口,叫他被迫看向自己,“你是覺得殉情很浪漫嗎?為了殉情要置曾經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于死地,很偉大嗎?你理智嗎?你清醒嗎?你還嫌現在不夠亂嗎?” 云宸完全被她問懵了。 問題太多了,他想反駁她,一時卻都不知道要從那一句反駁起。 云宸的嘴張了又張,最后卻只說出來一句:“可是阿憐她死了……” 他睜大眼瞪著王婉,瞪著瞪著便有兩行眼淚從眼角滑了下來。 “阿憐她死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眼前的男人渾身是泥,就連發梢也沾了雨水一縷縷貼在臉上,更不用說往日不論如何也要保持干凈的那一身白衣。 不過他卻毫不在意。 他就這樣跪坐在方才被自己壓出的那個泥坑里,就當著王婉的面,像個孩子一般號啕大哭起來。 王婉愣住,拽在他衣領上的手也慢慢松開。 她緩緩后退了幾步。 她知道,云宸現在太需要獨自發泄一場了。 退著退著,便覺得自己腳下一個踉蹌。 傅憐的音容笑貌,直到此時才在她腦海里浮現出來。 是她將好吃的分給自己一半的時候,是她與她分享那些少女懷春的心思的時候,是她哪怕弱小,也要與她共擔悲歡的時候。 張子承對她的愛輕狂熱烈,柳輕寒對她的愛細水長流,方逸白對她的愛隱忍克制。 但他們都無法替代傅憐。 那個隨時隨地,都可以讓她肆無忌憚開心的人。 而現在,那個人不在了。 直到柳輕寒扶住了她,將她擁入懷里,王婉才發現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也已流了滿臉。 “輕寒……”她喃喃叫著他的名字,“我好難過……” “我知道?!绷p寒讓她的臉埋在自己懷里。他并沒有幫她擦去淚水,亦沒有多說什么話,只是用自己微涼的體溫去安慰著她。 片刻之后,抽泣之聲才斷斷續續從懷里傳了出來。 …… 這樣克制的啜泣之聲,落在嘈雜的人群里,很快就被淹沒了過去。 王婉僅僅是哭了幾聲,便很快調整好狀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張子承還沒出來,她的工作還沒有結束。 云宸已經支撐不住了,如果此刻她再倒下,那誰又來守護其他的人? “我沒事了?!?/br> 懷里的人抬起頭,對自己露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容,柳輕寒對這樣的神情一點也不陌生。 強顏歡笑。 “有我在?!彼媚粗钢父共寥ニ劢菤埩舻木К?。 王婉的發簪掉了,發絲亂糟糟地從那團散亂的發髻里飛出來,臉上也還沾染著干掉的血跡。 柳輕寒覺得心疼:“師姐不必過于逞強?!?/br> 王婉搖頭,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讓他的身體被迫和自己分開些許。 “赤邪說的沒錯,你身為妖,方才出手已是不妥?,F在趁幾位長老還沒來,你趕緊走吧?!蓖跬窭碇巧性?,她知道如果讓那些長老們發現了柳輕寒的身份,將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屆時整個青崖山,乃至整個正道,都將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柳輕寒沉默著沒說話。 王婉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再優柔寡斷,反而對柳輕寒不利。于是索性不去看他,兀自轉了身。 在她的背后,柳輕寒卻是苦笑一聲。 他低頭注視著自己掌心——半妖形態之下,他的膚色很白,掌心里鮮紅色的血跡更加明顯了。 “師姐,你覺得,我還能走得掉嗎?” 108 不知是從何處飛來的一把劍,自后心處刺入了柳輕寒的身體,又從前胸處貫穿出來。 聽到劍刃破空之聲的一瞬間,王婉就已經迅速回過頭,只是已經遲了。 柳輕寒其實原本就比她想象的要傷得重,在這一戰之前,因為收到人界靈力阻滯的影響,他的狀態便早已不如往常,此番又受了傷,事到如今,他也只是堪堪能夠維持住人形罷了。 而現在,不需要長老出面,任何一個普通青崖山弟子,甚至都可以趁他不備取他性命。 鮮血順著劍鋒涌出,將露在外面的一截銀色劍刃都染成血紅色,又一點一滴滑落在地上,在柳輕寒腳下形成一灘紅色的水漬。 柳輕寒悶哼一聲,他想要穩住身體不倒下,但身體晃了一晃,還是跪倒在地。 他們周圍,那些青崖山弟子里,有人發出一聲歡呼:“你們快看,他不行了,我殺了化形期的妖!” 那人狂笑著向身旁的人分享喜悅——他不過是一名金丹期的弟子,他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會有一只化形的妖死在自己的劍下。在他腦海里,已經浮現出自己拿著柳輕寒的內丹,向長老領賞的情形。 兩叁名弟子奉承地夸贊他。 大多數人則是默不作聲。 他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不解地向周圍的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動手??!化形的妖,你們知道他若是傷人,將會有什么后果嗎?趁現在他受傷修為低下,還不快殺了他以絕后患?” 所有人依舊是沉默,過了幾秒,人群中才又傳出一個聲音,附和道:“是啊,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此番若是放他走了,等他恢復好再找我們麻煩,那可就壞了?!?/br> “可是他曾經是我們的師弟……” “什么師弟,恐怕早就是混入青崖山的臥底吧?” 一些質疑的聲音,輕易便被逐漸被煽動的人群蓋了過去。 那些人里,已經有人陸續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劍。 此時此刻,只需要一個人率先動手,他們就會跟著一起蜂擁而上。 王婉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些人。 他們也曾經是和自己并肩作戰的人,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和柳輕寒會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上。 而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柳輕寒是妖,僅此而已。 “你們都瘋了嗎!”王婉聲嘶力竭地喊出這一切,不顧一切地擋在柳輕寒身前,“你們搞清楚,剛才是他救了你們!如果沒有他,赤邪早就血洗青崖山了!” 然而在那些人看來,王婉才是真正瘋了的那一個。 “王婉師妹,我們知道你向來跟柳師弟……柳輕寒關系好?!庇腥苏境鰜韯裾f道,“但是你忘記了嗎?我們有多少師兄妹死在兇獸之患之中,我們賭不起了?!?/br> “是啊,想想那些死在妖族手下的人,他們又何其無辜!” “小師妹,你快回來吧!” …… 王婉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人界和妖族積怨百年,對妖的恐懼,早已寫在了他們的血液里,無法改變。 她索性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天。 快要入夜了。雨后的云如同打散了的絲絮,被人隨意扔在深藍色的幕布上。 她閉上眼,感受微涼的風拂過面頰又鉆入衣領,那種微涼中帶著蕭瑟的感覺。 “所以,小師妹你一定要護他么?” 王婉用一聲自嘲般的笑回答了他。 睜開眼時,本命劍已經指向身前。 “今日,他死我死?!?/br> “既然如此,多有得罪了?!?/br> 這一聲如同號令,那名說話的男弟子,率先朝著王婉攻了過來。 緊接著,其他的人也再無忌憚,紛紛發起攻勢。 王婉揮劍之間,便已擋下數道劍光。 那些朝著她飛來的弟子們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留下的目光里,充滿了疑惑、不解、憤懣、仇恨。 他們想不明白,往日在斬殺妖獸一事上殺伐果斷的小師妹,為什么有一天居然會成為他們除妖路上的絆腳石。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尚且留有余力,但隨著王婉抵抗的時間愈久,便逐漸有人失去了耐心,使出的盡是殺招。 王婉雖說修為比大多數人高上許多,但是此前她本就被赤邪所傷,此刻除了自保以外,更是要護住身后的柳輕寒,漸漸便有些力不從心。 一把劍從身側飛來,王婉揮劍將其斬落,轉眼間又有人趁機從身后攻入。王婉凝氣成掌,將其擊退數步。 她的招式,也從防守為主,慢慢開始夾雜了一絲殺意。 不消片刻,已經有數位弟子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 疲憊感涌上心頭,王婉再度抬手將一名弟子擊飛出去。就在此時,一聲怒喝有如驚雷,頓時從天邊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王婉,你為虎作倀,傷及同門,該當何罪!” 化神期修士的一喝,足以讓所有人耳膜都為之震蕩。 王婉忍受著耳朵里傳來的疼痛,循聲望去。 清曜、子曜、靈曜叁位長老,正并排站在云端,俯視著此處發生的一切。 方才說話的人是清曜,是她曾經的師尊。 “不知何罪之有?!蓖跬翊鸬?。 她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擋下那些弟子們的攻擊。 “我再問一遍,你該當何罪!”清曜再次怒喝。 這一回,他手中那把泛著紫色光芒的巨劍,已經是指向王婉的姿態。 王婉語氣堅定:“弟子無罪!” 清曜一聲冷哼:“既然如此,我今日便替天行道,管教你這個不肖之徒!” 說完,那把紫色巨劍驟然放大,呈遮天蔽日之勢,朝著王婉頭頂劈來。 說是“管教”,但實際上化神修士的一劍,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要她的命。 王婉根本沒來得及去擋。 她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柳輕寒掙扎著想要起身擋在她身前,但是他傷得實在太重了,每一個動作都讓他身上的傷口再次涌出鮮血。 “師姐你……這又是何必……” 最終他們都閉上了眼。 劍勢如期而至,帶來的風揚起發梢。 109 王婉本以為,自己就算是僥幸沒死,也會感覺到一陣劇痛。 但有一把劍,先一步刺穿了清曜的身體。 “咣當”一聲脆響傳來,王婉后知后覺地睜開眼,看見清曜的那把劍失去了一切光澤,從半空中掉在自己眼前的地上。 黯淡的劍身在地上彈動了幾下,很快歸于平靜。 她抬頭望天。 那金色劍光太過于耀眼,她這輩子都不會認錯。 而現在,太羲就插在清曜的身體里。 清曜死死盯著穿胸而過的劍尖,他難以置信地回過頭,想看清來者的面容。 但尚未成功,他的頭顱便垂了下去。 太羲帶著血色,劃過幾道好看的折線,被張子承收在身后。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清曜的身體失去了重心,從自己面前墜落,直到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安靜了。 包括那些正向王婉進攻著的弟子,也包括另外兩位長老。 “張子承,你這是什么意思?”子曜道。 張子承沒說話,就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只是從空中落在地上,然后一步一步向王婉走來。 玄色衣角拂過地上寸深的草木,發出沙沙的輕響。 他的狀態同樣很差,就連嘴角也隱約掛著一絲血色。這叁天,大概是已經消耗了他幾乎全部的修為。 這也是為什么方才他沒有選擇幫王婉擋下一劍,而是直接動手殺了要殺她的人。 步伐沉重,在距離王婉叁尺之外停住。 “禁地之內的陽泉,亦是通往妖界的傳送陣。你帶他走?!?/br> “那你……”王婉忍不住問。 她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張子承所要面對的是什么。 眼前的男人仍舊一點表情都沒有,顯得更加陌生了。 “走?!彼俅蔚?。 王婉這回沒有再猶豫。 柳輕寒的身體雖然看起來清瘦,但他身上的rou沒有一塊多余,王婉費了很大力氣方才將他扶起來。 雪白的長發沾了鮮血,顯得觸目驚心,一絲一縷垂落在王婉身上。 兩人步履蹣跚,一步步向著禁地的方向走去。 在他們的身后,張子承沉默地注視著王婉的背影,以及她手中的本命劍上,那縷青藍色的劍穗。 劍穗的樣式古樸卻精致,隨著王婉的腳步,也一上一下搖晃著,直到和她的身影一起消失在目光盡頭。 隨后,他回過身來,面對眼前成百上千的人。 在他面前,是整個正道。 “張子承,莫說你尚未舉行繼任大典,縱然是真的掌門,也沒有一個人敢無故誅殺長老!”子曜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人群中,也有曾經與張子承關系不錯的人,站出來道:“大師兄,難道就因為王婉她……曾經是你的道侶,你就要為她殺人?” “而且方才是她要保護那只妖在先!” “為情所困者,不配做青崖山掌門!” 就連一直站在張子承這邊的靈曜,此時也搖了搖頭:“代掌門你繼任在即……糊涂啊……” 你一言我一語,如同雪片一般飛入張子承的腦袋里。 他一言不發地聽著,直到眾人議論累了,聲音有些消沉下來。 太羲劍沉默著躺在他手心里。他低頭凝望著這個一直陪伴在他身側的“朋友”,開口時,聲音也平靜得像是這把劍一般。 “為一己謀私者,不敗于高位;為天下立心者,困厄于風雪。這,便是正道之'道'?” 有人茫然四顧,有人竊竊私語。 但沒有人站出來回答他。 “你這是什么歪理?”仍舊是子曜率先打破平靜,“你說的這些,倒是拿出證據!” 張子承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他的目光無聲之中卻如有雷霆萬鈞,有人還未迎上,便心虛地低下頭去。 “你們做的那些蠅營狗茍之事,不必我一一列舉?!?/br> “難不成你今日是想同我們翻舊賬么?” 張子承搖頭:“我累了,沒這個心思?!?/br> “我卻要問問你?!弊雨咨頌殚L老中修為最高的一位,常年以來主管門派之中賞罰,此刻他亦拿出了那種公堂之上的氣勢,“我且問你,包庇妖族、誅殺長老,依照門規,該當何罪?” 張子承很清楚——門規第叁十四條,包庇妖族,罰于揚善堂思過五年;門規第十六條,故意傷及同門性命,其罪當誅。 但子曜同樣也很清楚,如果按這種方式去罰,青崖山那幾位身居高位的人,沒人能走出揚善堂。 張子承不想解釋,他只是冷眼看著眼前的人。 直到子曜再次開口:“不論如何,事到如今,青崖山斷不能再容得下你!” 不知為何,當張子承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心中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唇邊竟浮現出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 那些青崖山弟子里,不乏有過去一直擁護張子承的人,此刻見他一直默不作聲,亦是心急如焚:“大師兄,你快說話啊,你為什么不解釋?” 張子承張開左手,低頭凝望著自己的掌心。 手心里掌紋錯綜復雜,盤亙交錯。 片刻之后,他五指一收,再次握拳于身側。 他看著眼前神態各異的人,聲音平靜響起。 “往日諸位救我、護我、擁我、敬我,張子承銘感五內,自當報答;如今我負天、負地、負青崖、負正道,亦自當償還天地,以身謝罪?!?/br> 一句話無波無瀾,氣得子曜渾身發抖。 明明是張子承有錯在先,為什么他反而覺得自己氣勢上弱了幾分? 張子承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他腦海里回響著——青崖山上千年來,沒有任何一個掌門能真正做到無愧于心,但是,卻只有他張子承一個人,敢說自己“負天負地”。 他自己都不肯承認,有一絲羞愧感涌上心頭。 “好好好,我倒想看看,你要拿什么謝罪?” 張子承似乎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 他收起太羲劍,雙手結印于丹田。 一團小小的、金色的霧氣,隨著靈力流轉,一絲一縷在指尖顯現出來。然后那些霧氣聚攏、凝結,緩緩匯聚成一個嬰兒的模樣。 “師兄!” 這一聲是云宸喊出來的,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張子承身前。 意識到張子承要做什么,他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想要上前阻攔。 但有一道金色的屏障,將他擋在了叁丈之外。 他就這樣看著張子承五指張開,將自己的元嬰捏了個粉碎。 無數金色的光點,如同指間的沙粒一般,從張子承指縫中傾瀉而下,一點一滴墜落在他身下的草木之上。 有一些光點掙扎著亮了一亮,但很快也黯淡了下去。 最后,所有光亮都消失了,只剩下張子承緊緊握住的那只手,尚且懸在身前。 他一直閉著眼。這個過程中的痛苦,絕非常人能夠忍受的,但他也僅僅只是輕哼了兩聲。 元嬰消散,歸于天地。 太羲劍不再能與他的神魂相融,自他的識海里飛了出來,回到他的手上。 那把劍好像突然之間變得重了許多,他有些費力地拖著它,一路向前走去。 沒有人再攔他,子曜也沒有再說話,甚至有人往兩旁退讓,給他讓出了一條小道。 “師兄?!?/br> 玄色的衣袍自云宸身側擦過的時候,云宸伸手去扯住了他的衣袖。 張子承微微側目,對他搖頭,然后拂開了自己衣袖上的那只手。 他繼續向前走,云宸亦不再回頭,兩人背對著背。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逐漸相去甚遠。 …… 入夜了。 青崖山上燈火叁叁兩兩亮了起來,淡黃色的燈光透過暗青色的樹林,在眼前斑駁成一片一片的色塊。 張子承從后山走到山門,路過竹林、涼亭、弟子居、凌霄殿,再一路走到山門外的石階之上。 過去數十載記憶一一復蘇,但不知為何,此刻浮現在他腦海里的,卻只有與那個少女相處的區區數月罷了。 他們在竹林里練劍、在涼亭里交歡、在弟子居相擁入眠、在凌霄殿遙遙相望…… 他搖搖頭不再去想,緩緩走下那看似綿延無盡的長階。 在他身前,長夜無邊無際。 在他身后,青崖山燈火通明。 110 “什么?有人來了?” “欸?奇怪,她也沒有長四只眼睛八條腿啊?!?/br> “快跑!小心她吃了你!” “啊啊啊啊啊啊??!” …… 妖界。 一望無際的金黃色原野之上,開滿了各色不知名的小花,微風拂過,那些花朵自風吹來的方向,齊刷刷地倒向另一邊。風過之后,那些花朵剛剛顫抖著重新立起來,卻又被一只沾滿了血色的腳踩了下去。 原野中央,是一棵幾乎與天同高的巨樹,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將大半個原野籠罩在樹蔭之下。 一些剛剛化形、尚且保留著羽翼的小妖,正坐在樹蔭下乘涼。 在看到來者的時候,紛紛嚇得又變成了原形,尖叫著飛往樹上。 他們從來沒見過人,更別提滿身是血、面容猙獰的人。 以至于他們甚至忽略了那人身邊的人的身份。 卻有一只手,在一只小妖將要飛走之前,拽住了她的腳踝。 “跑什么跑?沒見殿下受傷了么?” 那小妖被拽著落回到地上,再次化作了一個少女的模樣。 她怯生生地看著那個把她捉回來的人:少年一襲藍色衣衫,皺眉表示不悅。 “赑……赑屃大人……” 又看了一眼王婉身邊的男人,看見他白發白衣之上都是血,更是大驚失色。 “殿……殿下……” …… 半個時辰前,王婉帶著柳輕寒一道進入禁地,本想直奔陽泉而去,但是禁地里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上古符咒,王婉根本看不懂,一路找尋之下好幾次遇到鬼打墻,又回到了禁地的入口處。 柳輕寒也是時睡時醒,偶爾睜開眼,能幫王婉指一下路,不消片刻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因此王婉多數時候則是像只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轉。 所幸在半路上,竟遇見了同樣找尋陽泉而來的赑屃。 赑屃見柳輕寒傷得這樣重,先是給他渡入妖力,待柳輕寒醒轉之后又將他罵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