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32節
蘇軾嗤之以鼻道:“這也不算很高深的計謀,一眼就能夠看出張三的詭計,為什么這么多人信,真是令人不解?!?/br> 一旁的司馬光笑道:“蘇子瞻,你切莫這么說,你去寫幾篇文章,看能不能扭轉這輿論?!?/br> 蘇軾立刻道:“君實相公可莫要激我,我不是沒得寫,而是怕耽誤朝廷的大計?!?/br> 司馬光呵呵道:“你寫,出事我擔著?!?/br> 蘇軾道:“一言為定?!?/br> 富弼稍顯責怪地瞧了眼司馬光,又道:“事已至此,你們就別節外生枝?!?/br> 司馬光只是笑了笑。 別得方面,他還會擔心,但是在這方面,他完全不擔憂,他和王安石都干不過,還就不信蘇軾能夠干得過。 范純仁突然道:“富公,張三的這三篇文字,對于紙幣的危害那是只字不提,這與騙人何異,我與子瞻留在這里,就是為了這紙幣,我覺得有必要提醒眾人,紙幣對國家和百姓的危害?!?/br> 文彥博點點頭道:“純仁所言甚是有理,如果只是指出紙幣之害,也不算是破壞朝廷的政策?!?/br> 富弼嘆道:“隨便你們吧?!?/br> 蘇軾不禁暗喜。 他不服張三久矣,立刻就寫了一篇《論紙幣》發表在報刊上。 不得不說,這廝的見解真是言簡意賅,文章也得非常漂亮華麗,短短百余字,就道出紙幣的害處。 不但道出對百姓的危害,而且還道出對國家的危害,也就是容易發生擠兌風險。 到時國家將會面臨信譽破產和財政破產的殘酷抉擇。 此文章一發,頓時引發巨大的熱議,也贏得很多讀書人的支持。 張家。 “你跟蘇子瞻有過節嗎?” 許遵問道。 張斐道:“沒有??!” 許遵道:“那他為何要寫這篇文章?” 張斐訕訕道:“我也不大清楚,或許是他真的擔憂著紙幣吧?” 許遵皺眉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旁邊的許芷倩道:“這回蘇先生可真是有些不自量力,在這方面,還沒有誰能贏過張三的?!?/br> 張斐笑道:“我才不會跟他去湊這熱鬧,他光說不練是沒有用的,我已經讓李四去一趟馬家,讓馬家在利息方面,稍稍抬高錢幣價格,只要錢荒加劇,說得再對也沒有用?!?/br> 正說著,王安石突然興致匆匆跑來。 “仲途也在家??!” “王相公有何事?”許遵好奇道。 王安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們可有看過蘇軾的文章?” 許遵點點頭道:“我們方才還在討論此事?!?/br> 王安石立刻拿出一篇文章來,“我這也寫了一篇,來反駁他?!?/br> 張斐道:“王學士,咱們不需要理會他,只要稍稍抬高錢幣的價格,就能夠讓他的文章被忽略掉?!?/br> 王安石道:“可不行,他這分明就是挑釁,咱們必須回擊,否則的話,顯得咱們底氣不足?!?/br> 他氣惱蘇軾已久,這回非得給他一點教訓。 張斐無奈接過來一看,“王學士雖然反駁的有理有據,但如果是要針對蘇檢察長,這力度還不夠,打不到他的痛處?!?/br> 這力度還不夠?王安石虛心請教道:“你有何高策?” 張斐道:“蘇子由在陜西平步青云,享譽西北,而相比起來,蘇先生就稍微差一點,但是河中府是最早大規模發鹽鈔的,而蘇子由選擇的應對之策,是履行檢察院的職責,捍衛百姓的權益,因為他知道紙幣有利有弊,而這就是兄弟二人的差距。 這就是如果真想傷害蘇先生的話!” 王安石聽得毛骨悚然,“你這一招可真夠狠,精妙,很精妙,就這么寫,咱們這回非得好好氣他一番,那廝嘴上從不饒人,這回可得好好教訓他一番” 許遵和許芷倩悄默默瞪了張斐一眼,你這也太毒了一點,人家蘇軾好歹也據理以爭,你竟然拿蘇轍出來說事。 掌握精髓的王安石,是迫不及待,就在張家,很快就寫了一篇文章。 這篇文章一發布,蘇軾差點沒有氣暈過去??! 首先,文章承認蘇軾說得一切弊端,其次,又講述河中府是如何成功的,從而分析官府應對紙幣的辦法,如何避免那些弊端。 最后,夸獎蘇轍,表示蘇轍非常清楚紙幣的利弊,鹽鈔在河中府的成功,蘇轍是功不可沒,也難怪蘇轍能夠享譽西北。 只字未提蘇軾。 但潛在的意思,兄弟二人同為檢察長,面對同一件事,為什么差別這么大。 或許這就是青樓檢察院的原因吧。 立法會。 富弼、文彥博還都有些同情蘇軾,這文章寫得確實夠毒,直接打到蘇軾的死xue上面。 蘇軾也不好去反駁,因為擋在前面的可是蘇轍??! 蘇轍雖然在跟他的來信中,表達對紙幣的擔憂,但在河中府,并沒有堅決反對鹽鈔,只是對鹽鈔斤斤計較,一點疏漏,他都會找上門,要求官府整改。 唯獨司馬光還在落井下石,“唉這張三也真是卑鄙,竟然拿子由說事,勝之不武??!” 他這一說,大家都笑了。 因為蘇軾出了名的嘴毒,就愛諷刺他人,司馬光就經常被他諷刺,這必須落井下石。 蘇軾嘴硬道:“我說得紙幣,他說得是我,實乃本末倒置,算不得他贏?!?/br> 呂公著笑道:“你那篇文章一寫,馬家就立刻抬高錢幣的價值,如今拿錢幣去買家還利息,就是比拿絹布要便宜的多,這導致錢幣的價值再度上漲,錢荒進一步加劇,現在更多人在呼吁朝廷趕緊發放紙幣?!?/br> 蘇軾頓時抑郁了。 富弼笑道:“子瞻呀!你回輸就輸在,你沒有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br> 第七百七十二章 見龍在田 富弼這一句話,是直接道出以范純仁、蘇軾為代表的保守派的困境所在。 他們說得其實都很對,這紙幣就是一把雙刃劍,稍有疏漏,那將會引發巨大的危機,這不是危言聳聽。 但問題就在于,他們也拿不出更好的解決之法,來幫助朝廷,或者直接說幫商人走出面前的困境。 為什么宋朝會出現交子。 可不是哪個金融天才一拍腦門想出來的,更不是穿越者帶來的,而是被逼出來的,這得多么大的困難,才能在古代逼出紙幣來。 首先,宋朝鑄幣,那真是鑄多少就虧多少,因為宋朝是一國鑄幣,亞洲通用,西夏、遼國真是想盡辦法從大宋走私貨幣。 這要是紙幣的話,那就非常爽,但問題這是銅幣。 鑄銅幣是要花費人力物力的。宋朝就是再發達,也支撐不起他們這種玩法。 其次,宋朝的鑄幣速度,原本就跟不上本國的商業發展,再加上公檢法刺激,這差距就更大。 這就是為什么,公檢法每到一處,先是商業繁榮,其次就是錢幣匱乏。 而其它地方沒有出現這么嚴重的錢荒,那就是在于東京是一個消費型地區,這跟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不一樣,因為他擁有著龐大的消費人群。 如在齊州、青州,那王居卿、章惇也希望發行鹽鈔,但他們只是認為,發紙幣是能夠刺激商業發展,而不是說遇到錢荒危機,故此才發紙幣。 之前的應對之法,就還是鑄幣,銅不夠,那就用鐵,各種金屬幣,這又往往導致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于是大家都融銅錢鑄銅像,盡量使用鐵幣。 關于貨幣問題,一直困擾著宋朝,沒有一個解決之法,直至滅亡,夸張一點說,甚至還將這個問題留給了明朝,要不是海外來了銀子,明朝的貨幣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這也導致商業發展受到一定的局限性,當然,主要原因還是在于制度,雖然宋朝的制度,比任何朝代都更有利于商業發展,但到底具有封建社會的局限性。 如今隨著公檢法的日益完善,以及《臨時法》的頒布,制度方面開始打破局限,那么貨幣問題就顯得更加凸顯。 以前的辦法,就顯得更加不適用。 但是這不代表蘇軾就是錯的,如果你不提出這些風險,又怎么能夠去解決? 提問題的人,不一定非得去解決問題,這術有專攻。 蘇軾的這一篇文章,成功引起趙頊的關注,于是趙頊今日又將張斐召入宮中,詢問其對于蘇軾這篇文章的看法。 張斐也是如實道:“毋庸置疑,蘇檢察長說得每一個字都是對的,而且他認為的危機,也是極有可能發生的?!?/br> 趙頊聽得眉頭一皺,擔憂道:“既然如此,當下就發行紙幣,是否過于冒失?” 蘇軾說得那么瘆人,他也很是擔憂。 張斐道:“最好的辦法,當然還是獲得足夠的貨幣資源,也就是足夠的銅?!?/br> 趙頊沒有做聲。 要有的話,就不至于鬧到這一步。 張斐又道:“如果沒有足夠的銅,就必須得依靠完善的司法制度?!?/br> 趙頊略顯疑惑地瞧他一眼。 張斐道:“若是陛下仔細看過蘇先生的這篇文章,其實不難發現,蘇先生所擔憂的所有威脅,全都是基于朝廷自己破壞規矩,利用權力濫發紙幣,來維系財政的支出?!?/br> 趙頊回憶一番后,稍稍點頭,“的確如此?!?/br> 張斐道:“那么對癥下藥,防止這些危機的手段,就是加強規矩,讓規矩不會輕易被破壞?!?/br> 趙頊道:“公檢法?!?/br> “正是如此?!?/br> 張斐點點頭:“律法所具有權威和信用,恰恰是紙幣最重要的兩種屬性,所以陛下根本不需要過多關注紙幣,只需要關注公檢法即可,只要陛下給予公檢法足夠的權威,那么紙幣的風險就難以出現。 到時我們會召開一場聽證會,邀請三司使來聽證會上作答,其中也會針對蘇檢察長的問題,要求三司使進行解釋和說明?!?/br> 趙頊驚喜道:“聽證會?” 張斐點點頭道:“根據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三司使面對這些疑慮,必須是要做出解釋的,否則的話,就是違反了祖宗之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