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12節
我們公檢法在此中發揮的作用,就是要限制住他,避免以對外興兵為由,盤剝百姓,讓他知道,如今國家根本承受不住對外興兵,窮盡西北民力,收復一塊土地,又引來無數麻煩,這當真值得嗎?” 當真如此嗎?雖然聽起來,好像是有些道理,但是王安石斂財,本也是為打仗??!張斐還真不好判斷,王安石有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但是他認為司馬光有一點說得對,就是皇帝和宰相的態度,將會決定邊境官員對外事處理的方法,可能會引發更多的戰事。 張斐思量一會兒,問道:“所以司馬學士是希望,利用公檢法捍衛西北百姓的利益,避免王學士在當地增稅?!?/br> 司馬光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在不對百姓增稅情況的下,就不可能滿足熙河拓邊,到時王介甫必然是會原形畢露。官家現在還年輕,根本不知道,打一場仗,他只得一時之痛快,而百姓卻得承受十年之苦。 如那漢武帝有文景之治的支持,尚且差點打得國破家亡,那唐太宗雄才偉略,文治武功,但也知簽下渭水之盟,待會國力恢復之后,再圖霸業。 而我大宋如今一窮二白,還背負著三冗之重,憑什么去開疆擴土啊?!?/br> 說到后面,司馬光真是淚眼汪汪,人家什么家境,咱們什么家境,這能比嗎? 張斐問道:“司馬學士可有跟官家說過這一番話?!?/br> 司馬光道:“當然有說過,我建議官家,暫且先休養生息,整頓吏治,恢復民生,積蓄國力,待國力充沛之后,再圖霸業?!?/br> 說這里,他長嘆一聲,“可惜官家未有聽從我的建議?!?/br> 張斐道:“如果司馬學士只是說了這幾句話,那我也能理解為何官家沒有聽從司馬學士的?!?/br> 司馬光眉頭一皺,“為何?” 張斐回答道:“我非常認同司馬學士的顧慮,但司馬學士若想說服官家,就必須要拿出類似于諸葛亮《隆中對》的一整套完整的戰略計劃,需要幾年恢復期,何時出兵,幾年滅西夏。官家想要收復故土,不想被動挨打,這絕不是錯誤的戰略思想,因為乞討是換不來和平的?!?/br> 這一句話直接就問到司馬光的軟肋,他考慮地非常周詳,他能想到這么做,會遇到怎樣怎么樣的問題,后果又是怎樣,畢竟他是研究歷史的,以史為鏡,可知興替,但他又拿不出更好的戰略來。 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 從這一點來分析,司馬光是沒有達到王安石的境界,更加不能跟房玄齡、杜如晦他們相提并論。 宰相之才,必須是要有大戰略。 司馬光最好就是干到副宰相,專門去分析戰略上的不足,這他是非常擅長,但想要完成雄圖霸業,就還得用王安石這樣的不世之才。 如果他們二人合作,以王安石為主,司馬光為輔,其實是一個非常經典的組合,王安石能夠提出謀略,司馬光能幫他修補,可惜他們性格又是如此像似,嘴比鴨子還硬。 司馬光也雞賊,故作不以為意:“只要國力強盛,還怕無人獻策嗎?但凡事都有先后之分,在國力孱弱的情況下卻積極對外興兵,那只會導致內憂外患,國破家亡?!?/br> 張斐點點頭,道:“但如果我們公檢法不積極參與,我們又拿什么去限制他們損耗西北民力?真到那時候,官家還會考慮到公檢法嗎?” 司馬光微微皺眉,撫須問道:“你有何良策?” 張斐道:“如今是他們需要我們,這就是我們談條件的最佳時刻。我們必須讓官家保證,在熙河之地,未有徹底穩定之前,不能再進一步對外用兵,只能鞏固防守,否則的話,國家根本負擔不起?!?/br> 司馬光道:“官家能答應嗎?” 張斐道:“不答應,那咱們就不管,反正也管不過來?!?/br> 司馬光猶豫了一會兒,“但你能在不增稅的情況下,解決熙河的財政開支嗎?” 張斐道:“不管王宣撫使建議我去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建議是非常正確的,熙河地區最大的優勢,就是貿易,而公檢法地區的確促進貿易發展,若想解決熙河財政,這也是唯一的解法。 不過我也沒有十足把握,故此我會先派人過去,探探路,然后我再過去?!?/br> 司馬光又問道:“那你是舉薦何人前去?” 張斐道:“呂大均和范鎮?!?/br> 司馬光眼中一亮,但同時又疑惑道:“王介甫那邊會答應嗎?” 范鎮跟王安石吵得互相罵娘,王安石會答應嗎? 張斐道:“我會說服了王學士,現在是他有求于我們,而且到時由司馬學士你來舉薦,我們必須得讓人知道,是他們有求于我們,而非是我們主動介入。 如此一來,也就不怕到時若出問題,他們將責任全部歸咎于公檢法?!?/br> 司馬光思索半響,道:“你若有辦法解決,那我可以答應你?!?/br> 張斐笑道:“我只是覺得我們得一塊想辦法解決,這總比抱著一塊死要強吧?!?/br> 司馬光哼道:“那也得王介甫答應,你先說服他再說吧?!?/br> 第六百六十一章 左右為男 司馬光的這一番話,是準確地道出保守派的宗旨,就是循規蹈矩,遵循傳統,用經過時間考驗的、陳舊的方法。 比如說,休養生息,輕徭薄賦。 在保守派的眼里,國力只能依靠積蓄,而不是靠發展,文景之治,就是最典型的案例。 誰也不能說這是錯的,這屬于政治正確,沒哪個皇帝傻到說要苛捐雜稅,但就覺得有些老生常談,平淡如水。 雖然如今保守派團結在司法改革的大旗下,但那只是因為司法改革其實也是比較保守的,因為公檢法也只是捍衛現有的律法,做到秉公執法,做到公平、公正,捍衛百姓利益,這與保守派的宗旨,并不沖突,而且非常吻合。 故此,保守派才會認定司法改革才是國家的出路。 在沒有來北宋之前,翻看史書,張斐也常感慨,慫就一個字,多少也鄙視司馬光的這種思想,人家開疆擴土,你也在邊上嘰嘰歪歪,這多煩人啊。 但是當他來到北宋后,對于司馬光他們這種保守思想,更多的則是理解。 置身事外,誰都能談笑風生,可是身處其中,誰又能做到淡定從容。 當你只是遠遠觀望時,誰都是王安石,可當你屁股坐在那把椅子上時,你多半就會變成司馬光。 這也可見王安石的勇氣和決心,以及他是多么的不容易。 假設讓張斐來決定打與不打,至少在這一刻,張斐還是會站在司馬光這邊的。 負擔這么重,還要去打仗,財政是肯定會出問題,到時可能就不會管什么制度、法律,拼命斂財。 要真能一口氣滅西夏,其實也行,一勞永逸。 關鍵目前宋朝始終是處于一個兩線作戰的局勢,那邊契丹人可不傻,他們是不可能任由你宋朝去滅西夏,而且,宋朝不懼怕西夏,但對于遼國是有畏懼的,包括趙頊在內。 這需要一個宏偉的戰略,是決計不能著急的。 但不代表張斐反對收復熙河地區。 熙河大捷能令西夏腹背受敵,只要能夠穩住熙河,控制住那片地區,那么從戰略上來說,宋朝在西線將會掌控主導權。 現在問題就在于如何控制住那片地區。 張斐認為在這事上面,無論怎么去處理,都是要盡量減輕內耗,不然的話,必然是事半功倍。 到時這片地區,就真如司馬光所言,不但不能給大宋提供戰略優勢,還會無盡消耗宋朝的國力。 在與司馬光交談后,他還得去跟王安石談談,不過他不打算去找王安石,因為王安石肯定會來找他的。 “臭小子!” 正當張斐埋頭思索該如何游說王安石時,忽聽得一聲叫喊。 張斐回頭看去,見識曹評,立刻上前,“張三見過總警司?!?/br> 曹評問道:“官家找你去作甚?” 張斐眨了眨眼,遲疑道:“是關于關于西北大捷一事?!?/br> 曹評立刻問道:“你沒有讓棟兒跟你一塊去吧?” “沒有!” 張斐趕緊搖搖頭。 曹評還不太相信,“當真?” 張斐立刻舉手道:“這我可以對天發誓,其實官家是想要找衙內去的,是我勸官家另擇一人,因為衙內還是比較沖動的,要邊上還加個小馬,估計他們會跑去西夏執法,那塊地方是絕不適合他們,至少暫時不適合?!?/br> 曹評見張斐不像似是在說謊,稍稍松得一口氣,他非常擔心,張斐又捎上曹棟棟,那塊地方可比河中府危險一萬倍,也沒有人會顧忌他曹衙內,笑道:“看來你還是比較了解棟兒的?!?/br> 張斐呵呵道:“總警司哪的話,都幾把哥,,咳咳,且不說衙內的與我的友情,單憑是衙內是我的大客戶,我也不可能讓他去冒險?!?/br> 曹評欣慰地點點頭,又問道:“那官家打算派何人去?” 張斐直搖頭道:“這我就不大清楚了,總警司,你是知道的,警署方面的安排,一直都是官家自己決定的?!?/br> 曹評稍稍點頭,似也在尋思,趙頊會派何人前去。 但他做夢也想到不,張斐是推薦他去的。 張斐擔心他想到什么,又小聲問道:“總警司,你對熙河戰事怎么看?” 曹評一怔,反問道:“你懂打仗嗎?” 張斐搖頭:“不懂?!?/br> “不懂,你問什么?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br> 說罷,曹評就走了。 張斐一翻白眼,“我要是懂,我還問你。真是的?!?/br> 不過他也知道,身為外戚的曹評,對于兩派之爭,一直都是敬而遠之,張斐回來這么久,他都沒有來找過,問曹棟棟的情況,就是因為他知道張斐目前是處在旋渦之爭。 主要還是因為曹太后目前尚未表明態度。 后宮是有力量的,只是近幾年一直都很少發聲,一方面皇帝已經執政,后宮就必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另一方面,年邁的曹太后,也擔憂自己如果繼續干預,那就會給予高太后以后干政提供借口,畢竟她肯定活不過高太后。 高太后心里也清楚,她也不太敢輕易發聲。 后宮也是在觀察中,關鍵時刻,再出手平衡。 回到家里,就沒有一絲絲意外,王安石坐里面已經久候多時。 就連許遵都找了個借口回避了。 見到張斐,王安石也是開門見山,但張斐卻告知他,暫時拒絕了。 “你沒有答應?” 王安石聽聞張斐拒絕前去,當即激動地站起身來,激動地問道:“你為何不答應?” 張斐解釋道:“因為那邊才剛剛收復,是一片混亂,可以說是從零開始,而且那些大酋長,手握十幾萬兵馬,我也沒有一絲把握,故此我建議官家先派人過去探探,了解清楚當地的情況后,若有需要,我再過去?!?/br> 王安石急切道:“你根本就不懂王韶之意,如果只是要建設公檢法,你認為他會點名讓你親自去嗎?” 張斐問道:“那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