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819節
當馬小義一口氣趕到法學院時,發現法學院周邊,已經是里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不少人手中都還提著菜、米、酒。 “這么多人?” 馬小義站在人群后面蹦跶了幾下,忽然靈機一動,一邊往里面擠,一邊嚷嚷道:“讓讓,讓讓!本警長奉命來此維持治安?!?/br> 大家一看是馬小義,立刻就讓出一條道來,馬小義順利地來到廊道上。 這法學院就是一間很大的平房,甚至可以理解為,就只有一間教室,一方面是工期太短,另一方面,來法學院授課的老師,都是在皇庭工作的,也就不需要再設辦公室。 當然,這其實也方便更多人來聽課。 張斐還是希望更多人熟悉法律,至少要能夠判斷,自己的利益到底有沒有受到侵犯,唯有如此,公檢法就能夠根深蒂固,即便他走了,也不會出現問題。 馬小義先是往教室里面看去,但見講臺上空空如也,不禁道:“幸好!幸好!三哥還沒有來?!?/br> 又左右看了看,發現教室旁邊的廊道上,已經被官員、士大夫給霸占,心道,你們這些人平時老想著跟我三哥作對,現在又來聽課,可真是好沒原則。 “呂知府也來了?” 王韶走到呂公孺、蔡延慶、范鎮、元絳面前,朝著幾人拱拱手。 呂公孺笑呵呵道:“如今咱們整個陜西路的焦點,可全集中你們河中府,你看,不止我一個知府來了?!?/br> 他目光往旁邊一掃。 確實!有很多地方的知府、知縣都來河中府出差,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非常關鍵的一年,如果成功,必然是要覆蓋整個陜西路的,他們得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那稅務司是否真的如傳言一般厲害,好早點做準備。 王韶也是心如明鏡,笑道:“聽聞張庭長在京城講課時,甚至連官家、曹太后都去聽課,他如此年紀就能夠吸引到太后、官家,以及當朝宰相去聽課,自古以來,可真是頭一回??!” 呂公孺點點頭道:“這法制之法已是威名遠播,但我們還是一知半解??!” 王韶道:“元學士和范學士在京城沒有聽過這張三講課嗎?” 元絳嘆了口氣道:“慚愧,慚愧,我只是落下第一堂課,目前也是一知半解??!不然的話,也不會屢屢敗于他??!” “哈哈!” 眾人一陣哈哈大笑。 蔡延慶好奇道:“這法制之法就如此博大精深嗎?” 元絳的才華,他們是知道的,竟然還只是一知半解,這簡直不可思議??! 范鎮點點頭道:“否則的話,也不會有人認為這張庭長的法制之法是屬于開宗立派,確實有他的獨到之處?!?/br> 他們這些人可都是大學士,滿腹經綸,他們的評價,令周邊的官員、士大夫都是暗自咂舌。 真的假的? 這么厲害嗎? “喲!梁老先生也來了?!?/br> 韋應方走到梁友義面前,略顯詫異道。 梁友義哼道:“老夫來看看那黃口小兒到底是真才實學,還是沽名釣譽?!?/br> 韋應方是心如明鏡的,你們就是在找茬的,嘴上卻道:“聽說在京城時,就連官家和太后都親自去聽他的課?!?/br> 梁友義道:“說不定是那司馬君實請去的,為他的司法改革助威?!?/br> 其實他們很多人都是來砸場子的,在皇庭上,有規矩在,他們是很難發揮,弄不好就被抓了,但是在課堂上,呵呵,這文無第一,你小子敢在這里開課,這不就是送上門的綿羊么。 正聊著,忽聽得一人高喊道:“大庭長來了?!?/br> 幾人立刻舉目望去,只見張斐從連接到皇庭的專用走廊往這邊行來。 瞬間,人群進一步縮小對法學院的包圍圈,呂公孺、王韶、元絳等人也立刻入得教室,站在最后面,占據最佳位子。 “咦?那木板是用來做什么的?” 呂公孺瞧著正前面是一塊豎立的木板,不禁好奇道。 元絳道:“那是張三上課必備的工具,他會將所講的內容,寫于木板上,并且還會畫圖來做解釋?!?/br> “畫圖?”呂公孺撫須笑道:“這倒是挺新穎的?!?/br> 這時,張斐已經來到講臺上,他先是看了一眼,“哇這么多人??!”但隨后又自言自語地補充一句,“好在我已經習慣了?!?/br> “?” 這第一句話,就引來不少人鄙視。 你們以為我們都是來聽課的嗎? 待會有你好看的。 張斐抬起頭來,朗聲道:“不管是法學院的學生,還是因為好奇來這里聽課的,我都希望你們能夠保持課堂紀律,不要隨便喧嘩,畢竟我的嗓門也就這么大?!?/br> 教室內外立刻是鴉雀無聲。 其實都不用張斐提醒,這么多人,如果不維護紀律的話,這課還怎么聽??! 教室外面的百姓,人人都是閉嘴,豎起耳朵。 張斐見大家這么聽話,也就沒有說太多的廢話,直接道:“現在正式上課吧?!?/br> 說著,他轉過身去,用炭筆在木板上寫下四個大字——法制之法。 這四個字一出來,士大夫們便是面面相覷, 這是一個老師該寫出來的字嗎? 就算是用炭筆,也不至于如此難看??! 這北宋的文人,對于書法真是有潔癖的,而他們中很多人都是第一回 看到張斐的墨寶,因為平時審案,都是許芷倩、蔡京他們在寫。 不得不說,張斐的這字,著實令他們大跌眼鏡。 包括學生們都深感失望。 不愧是珥筆出身。 對此,張斐是完全無視,關于這一點,他已經對自己妥協,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會被人鄙視的,他對自己的要求就是認識就行,向一種學生道:“我先看看你們去年學得怎么樣,什么是法制之法?” 數十個學生們第一回 上大庭長的課,是既興奮,又忐忑,面面相覷,不敢做聲。 張斐詫異道:“你們不知道嗎?” 坐在最前面的四小金剛可真是急壞了。 你們在干什么?別害我們??! 那些學生點點頭。 張斐道:“既然知道,那就說出來??!” 那些學生一同念道:“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br> “很好!” 張斐點點頭,道:“因為法的源頭就是來自于人們的一種共識,簡單來說,就是大家都覺得偷搶是不對的,所以要禁止偷搶,大家都覺得殺人是不對的,所以要禁止殺人,后來子產、李悝他們這些人,就根據這些規矩,寫出成文律法。 法的源頭就是人們的一種共識,而共識又是誕生于基于個人利益的保護,大家覺得偷搶不對,是因為怕自己被偷搶,而不是擔心別人。所以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br> 雖然張斐講課跟他的字一樣,都是非常粗糙,但這話糙理不糙,那些旁聽的士大夫們,一下就明白過來。 “而這一堂課,我要講的是,就是如何去執行法制之法,在這一點上?!?/br> 張斐突然看向四小金剛,“你們的四位老師,也經常在這上面犯錯?!?/br> 四小金剛擠出一絲尷尬的微笑,但心中卻對此充滿著期待,他們在運用法制之法時,確實有些不太熟練。 張斐又問道:“我們《宋刑統》是繼承于?” 他故意停留了下。 “唐律疏議?!?/br> 一個學生立刻搶答道。 張斐笑著點點頭,以示鼓勵,又問道:“《唐律疏議》又是基于?” 又有一個學生道:“儒家思想?!?/br> “不錯?!?/br> 張斐點點頭道:“《唐律疏議》是基于儒家思想,也就是我們常說到的德治。但不管是之前的《唐律疏議》,還是當下的《宋刑統》,是不是包含了所有的儒家思想?” 這個問題,沒有人搶答,在場的學生都認真思考起來。 蔡卞稍顯猶豫道:“沒有?!?/br> “當然沒有?!?/br> 張斐道:“要是有得話,光憑你們在第一堂課對老師的態度,你們四個早就坐牢去了,還能坐在這里上課?!?/br> 四小金剛尷尬地低下頭去,這老師可真是記仇??!這都多久的事了,他還記得。 不少士大夫則是嗤之以鼻,就你這德行,也應該去坐牢,這是老師跟學生的交流嗎? 太離譜了! 張斐又道:“儒家思想博大精深,又豈是《唐律疏議》、《宋刑統》能夠說清楚的。那么我們能不能召集天下英才,根據所有的儒家思想,編寫出一部新法典?” 那些學生們頓時又陷入疑惑中,他們也是第一回 上這種一問一答的課。 而不少士大夫是奔著吵架來的,可是這些問題,令他們也不知道如何去介入其中,只能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蔡卞突然道:“不能?!?/br> 張斐問道:“為什么?” 蔡卞道:“例如,儒家強調鄰里和睦,可是鄰居之間也經常吵架,如果以此為法,那人人都有可能犯罪?!?/br> “回答的不錯?!?/br> 張斐又笑問道:“如果真的將儒家思想,全部編成律法,那又是什么?” 那些學生人都懵了,這都一些什么問題,沒哪本書說這些內容! 一個老者按耐不住了,這么簡單的問題,你們都回答不了,難怪這些學生只能上法學院,不能上國子監,道:“儒家思想編成律法,不還是儒家思想么,還能是什么?” 張斐瞧了眼那老者,笑而不語。 那老者愣了下,難道我還回答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