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695節
“王經略若是不愿意,那我自然也不會勉強?!睆堨秤趾闷娴溃骸安贿^王經略可否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 王韶遲疑半響,很是為難道:“因為我與此案,是有直接的利益關系,故不方便作證?!?/br> 張斐驚訝道:“王經略與此案有利益關系?” 王韶點點頭。 張斐道:“什么利益關系?” 這里卻萬分疑惑,認為這不大可能。 因為他已經收集了很多資料,如果真有直接的利益關系,事先他就會派人去請王韶,而不是說王韶來了之后,再去請他來出庭作證。 王韶猶豫一會兒,才道:“你方才說,打算問我,這綏州的重要性?!?/br> 張斐點點頭。 王韶又問道:“那你對綏州的問題,又知道多少?” 張斐想了一下,道:“綏州本是我中原故土,不過在唐末時期,被黨項人占據,可是由于當時黨項人在名義上一直依附中原,綏州自也是算在唐朝領土,可在我朝立國初期,黨項首領李繼遷叛變,綏州就被黨項所據,而在之后的數十年間,也成為我國與西夏攻防爭奪的要地?!?/br> 王韶點點頭,道:“也正是因為如此,綏州在西夏看來,是屬于他們的領土,這也是為何,這些年來,西夏一直在想盡各種辦法,想要回綏州,而我軍在綏州任何舉動,都會使得西夏惶恐不安,且不斷派兵sao擾,而在外事方面,也不斷施加壓力,導致綏州一直未有得到良好的建設。 如果將來西夏要出兵,綏州必然是他們的借口,從這一點來說,鄭獬說得也不無道理,綏州恐成兵禍之源。 但是你應該也清楚,目前來說,國家財政十分困難,且王學士又在頒布新法,我們還需要時日,不宜在此時與西夏發生沖突。 故此,我曾向官家建議,經略河湟,以河湟為基點,形成對西夏東線和南線包夾之勢。而河湟地區一直都屬于我大宋領土,根據慶歷之約,我們雙方都有權在領土上駐軍,修建防御工事,互相不得干涉,經略河湟,不宜引發西夏的干涉和沖突?!?/br> 張斐道:“也就是說,王經略不愿意強調綏州的戰略屬性,因為這與王經略的戰略有所沖突?!?/br> 王韶點點頭道:“可以這么說。但其實綏州地理位置是極為關鍵的,不管是種副使,還是郭相公他們說得都很對,但是西夏方面同樣也不愿意就此放棄綏州,從大局來說,經略綏州,不管是國內的阻力和外面的阻力,其難度是要遠勝于經略河湟,而我們現在需要時日準備?!?/br> “我明白了?!睆堨滁c點頭道:“多謝王經略告知?!?/br> 王韶呵呵道:“這其實也不是什么機密,郭相公他們也都知道,只是非常抱歉,我不能給張庭長提供幫助?!?/br> “王經略千萬別這么說?!睆堨硵[擺手,“基于這一層利益關系,王經略確實不太適合出庭作證?!?/br> 張斐還真沒有想到,此案的背后竟然還牽扯到,北宋針對西夏的兩個大戰略。 在熙寧元年之前,在宋朝的軍事戰略家眼里,北線綏州一直都屬于消滅西夏的戰略要地,這一派就是以范仲淹、種世衡為主的。 最初趙頊也是這么認為的,因為這個戰略一直都在執行中。 他是非常想得到綏州的。 但也正是因為此案,使得趙頊改變戰略,選擇王韶的河湟戰略。 原因就在于,在種諤拿下綏州后,西夏方面是糾纏不休,用盡各種手段,來干擾綏州的發展,外交也頻頻施壓,天天與宋朝交涉,拿各種要塞給宋朝交換,宋朝還上過兩回當。 這也導致綏州一直未得到發展,如果要以綏州為基點,就必須開辟運輸線,在前線屯田,等等,如果這些都發展不起來,你就不可能以此作為進攻西夏的大本營。 同時國內保守派對于收回綏州,是非常擔憂的,確實,這宋朝的財政是糟糕透頂,如果再爆發大戰,可能就再也恢復不過來。 在他們看來,綏州就是一個隨時爆炸的火藥桶。 是得不償失。 關鍵西夏那片領土,是重在國家安全,而無法為宋朝的財政帶來任何補償。 就是在這個時機,王韶向上面提出《平戎策》,立刻就贏得趙頊、王安石的支持,這全都是因為綏州鬧得趙頊頭都是大的,朝堂也不得安寧,最終他選擇河湟戰略,同時也一直都在降低綏州的關注,避免去激怒西夏,那邊慢慢開辟河湟戰線。 但是種諤、折繼世、郭逵這批武將,始終是支持北線綏州戰略。 之前王韶不知道會是這么個審法,他當時坐在下面,那是不知所措,因為種諤、郭逵都在強調綏州在戰略的重要性。 讓他上去,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講,因為他是非常清楚綏州的重要性,但他又是河湟戰略的總參謀長和制定者,以宋朝目前的財力,是不可能同時啟動這兩個大戰略的,只能分主次。 他如果去強調綏州的戰略屬性,這會對他的計劃造成影響。 故此,他臨時決定不出庭作證。 第五百二十四章 文武與法(九) 這出得山谷,老爺們頓覺一股洶涌澎湃的熱浪襲來,有些老者是頭暈目眩,他們今兒可是一早就趕來這里,方才全神貫注地聽審時,倒也不覺什么,此時回過神來,頓覺饑腸轆轆,這心里滿滿都是對張斐的問候。 不過當務之急,不是扎小人,詛咒張斐,而是找地方吃飯。 “韋通判,這附近可有正店歇腳?” “這附近好像沒有,還得回城里去!” “還得回城里去?” “哎呦,那個臭小子,可真是折磨人??!” “老夫就不信,他連一頓便飯都提供不了?!?/br> 聽說還要回城里去,老爺們是各種心絞痛,在正午時分,頂著酷暑的烈日,這多走一步,那都是折磨??! 可是剛剛出得大門,忽聞一股香味撲面而來。 這來的有些突然,以至于蔡延慶、韋應方都覺得自己是出現了幻覺。 尋香望去,但見門前的小河邊,大樹下,支著幾個非常簡易的大木棚,那香味便是從木棚下傳來的。 “這里不是有吃的嗎?” “不過早上來的時候,好像還未看見這些木棚??!” “行行行,有吃的就行,老夫可是走不動,雖然這里離城里也比較近,但來回一趟,哪里還有休息的工夫?!?/br> “是是是,咱們在這里隨便吃一點,待會再到里面休息一下,那里還是挺涼快的?!?/br> 一群文官武將立刻是蜂擁而至。 但見木棚雖然簡易,但是非常寬大,且每個棚下都有三五伙計,好像就是為他們準備的。 見他們來了,伙計們不禁快步迎上去,招呼他們坐下來。 韋應方十分好奇,這木棚啥時候建起的,不禁向那伙計問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何敢在這里擺攤?” 那伙計是誠惶誠恐道:“小人不知?!?/br> 韋應方皺眉道:“叫你們攤主過來?!?/br> “是?!?/br> 那伙計走后,蔡延慶問道:“韋通判,你為何這般動怒?” 韋應方回答道:“蔡知府,我懷疑著這攤位就是張三弄的?!?/br> 此話一出,方才坐下的老爺們,聽到這話,不禁是吹胡子瞪眼,不給我們準備便飯,還要賺我們的錢。 可真是殺人誅心??! “這位大官人有何吩咐?” 片刻過后,但見一個漢子走了過來。 韋應方問道:“你就是這攤主?” “是?!?/br> “是誰允許你在這里擺攤的?” “是張庭長?!?/br> “張庭長為何允許你們在這里擺攤?” “呃?!?/br> “快說?!?/br> “是。是因為張庭長欠小人的錢,故此拿這攤位來抵債?!?/br> 哎呦! 這可是一個驚天大八卦??! 所有官員都豎起耳朵來。 “張庭長為何欠你們錢?”韋應方也是急急問道。 那漢子道:“因為張庭長前些時候,請小人們幫他去建造這皇庭,欠咱們一些工錢,故此將這攤位抵給咱們?!?/br> “!”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韋應方。 原來張三那小子說得是真的,你們還真是一文錢不給??! 難怪他這么對咱們。 你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韋應方也是面露尷尬之色,咳得一聲,擺擺手道:“你去忙你的吧?!?/br> 蔡延慶趕緊走遠一點,心想,你也真是著了魔,這都擺在門前的事,還能讓你抓到把柄么。 這個攤主不是別人,正是大狗。 表面上,還真是抵債,但實際上,是為了讓大狗常駐于此,隨時給他提供情報。 而相比起早上文武其樂融融,此時文武開始有意的保持距離,陣營是非常明確,因為他們還得私下議論早上的審理。 除元絳他們這些最近從京城調來的官員,其余所有人還都是第一回 見到這種審理方式。 這與之前最大的不同,也就是典型的政法分離。 關于這一點,在鄭獬和薛向身上,體現的是淋漓盡致。 這令許多人沒有弄明白。 他們暫時也無暇估計張斐到底偏向哪邊的,更多是探討這種審問制度。 其實別說他們,就連蔡卞等四個助審官,對此也有許多疑惑。 不過此時,他們比這些老爺們可是要舒服的多,就坐在山谷旁邊的廊道,吹著山谷微風,吃著美味佳肴,臉上是毫無疲倦,這哪是上班,簡直就是度假??! “老師,學生有一個問題,想請教老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