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691節
原來方才這一句話就一直憋在他心里的。 張斐好奇道:“但是有士兵見到當時嵬名山提槍上馬,準備與我軍爭斗,不知這是否屬實?” 種諤猶豫片刻,道:“這這也是事實,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嵬名山并沒有答應歸降?!?/br> 張斐問道:“事后才知道?” 種諤道:“因為我是通過已經歸降的嵬名夷山去勸降其兄嵬名山,并非是我直接與嵬名山接觸。而嵬名夷山又是通過嵬名山身邊的親信李文喜去勸降,可誰能想到那李文喜會從中作梗,為貪取錢財,謊稱嵬名山已經答應歸降。 如果我真的只是想要貪功冒進,那我根本也無須花錢去誘降,這也是有可能會失敗的?!?/br>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那你當時是如何去接納嵬名山的歸降?” 種諤沉吟片刻,道:“正如陸知府所言,我是全軍出擊,以突襲的方式,包圍了嵬名山的族賬。但這在戰場上是非常正常的?!?/br> 張斐問道:“是嗎?” 種諤點點頭道:“首先,即便嵬名山答應歸降,但也有可能其中有詐,我必須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無論對方是否真實歸降,我都會選擇這種方式,如此才能夠確保萬一。 我也是向朝廷據實上報,未有篤定其中就不會意外。故此在后來朝廷下達的詔令中,也是命令讓陸知府和當時的薛轉運使來謀劃此事,由我來與對方接洽,可見朝廷也沒有認為我軍已經拿下綏州,只是支持我軍誘降對方。 其次,在過往的誘降的事例中,不少部族首領答應歸降,但其下屬卻不愿意歸降,導致我軍接納他們歸降時,其部下臨陣倒戈,導致整個計劃失敗,我不能給對方這個機會。 這也是為何我未等朝廷的詔令,便直接出兵,因為這種事,一旦走漏風聲,多半是會功虧一簣,當時是千鈞一發?!?/br> 張斐道:“所以種副使當時考慮到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也是經過周密的部署?!?/br> 種諤點點頭道:“在出兵之前,我是非常清楚的知道對方主力在何處,以及其兵馬的數量和部署,故此當時即便嵬名山沒有歸降之意,但我軍才能做到不費一兵一卒,俘獲其酋長首領三百人,百姓一萬五千戶,兵士一萬人?!?/br> 張斐道:“但是種副使有沒有考慮到,這會使得我國與西夏發生大戰,而當時官家才剛剛即位,我方并未做好與西夏開戰的準備?!?/br> 種諤道:“我從未認為當時我大宋與西夏是和平共處的,西北邊境的戰事從未停歇過,那綏州乃是我中原故土,卻還被西夏占著,這和平又從何談起?!?/br> 第五百二十章 文武與法(五) 坐在下面的陸詵,聽到種諤之言,是深感著急,幾度張嘴,但旋即瞧了眼身邊的庭警,還是作罷。 因為事先就告訴過他一些規矩,除非庭長允許,否則的話,他是不能輕易發言的,之前種諤也未有打斷他的話,他自也不能去打斷種諤的話。 只是說他們都習慣于庭辯,就是你一句,我一句。 而當時雙方是處于戰爭,還是和平,這也是此案一個非常關鍵的論點。 如果是戰爭狀態,將軍是可以見機行事,出兵的影響也就不是那么大。 這到底是否出兵綏州,所擔憂的也就是爆發戰爭。 張斐翻閱了下文案,然后道:“根據本庭長所知,在慶歷之時,我朝曾與西夏議和,并且簽訂契約,依此約來看,不應是處于戰爭狀態?!?/br> 不少官員是頻頻點頭。 種諤立刻道:“慶歷和議,確實給西北帶來二十年的和平,但也僅僅二十年,在嘉佑年間,西夏便擅自毀約,出兵犯境,而我朝也立刻停止歲幣,之后也是時戰時和?!?/br> 張斐又問道:“那么慶歷之約,是否也因此作廢?” 種諤皺眉道:“朝廷對此并沒有明言,我也不大清楚?!?/br> 張斐點點頭,也就不問了,轉而問道:“種副使之所以能夠掌管青澗城,是因為陸知府的舉薦?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種諤先是一愣,這話題跳躍的有些快,點點頭道:“是的?!?/br> 張斐又問道:“在這期間,種副使與陸知府的關系如何?” 種諤道:“我非常尊重陸知府,視其為長輩?!?/br> 張斐道:“那陸知府對你?” 種諤略顯慚愧道:“可以說有知遇之恩,而且比較信任?!?/br>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難怪之前關于西夏部落酋長令歸降,陸知府曾有些疑慮,還是種副使的一番勸解,才讓陸知府接納了他們?!?/br> 種諤有些疑惑,木訥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在綏州一戰之前,你與陸知府可有發生矛盾?” 種諤搖搖頭,“沒有?!?/br> 眼中滿是困惑。 不禁是他,就連旁觀的賓客也感十分納悶,如這種許多人都知道的問題,你還需要再確認一遍? 這種事陸詵也不可能會撒謊啊。 可真是太水了。 就沒有別的問題問了嗎? 但是蘇轍卻稍稍皺了下眉,“是呀!這一點,我怎么沒有想到?!?/br> 陳琪小聲問道:“什么?” 蘇轍一怔,正欲回答時,又聽張斐問道:“嵬名夷山是事先就已經暗中歸降我朝,當時陸知府可知此事?” 種諤點點頭道:“知曉?!?/br> 張斐又問道:“陸知府可有制止?” 種諤遲疑少許,道:“陸知府還是比較慎重,并未有制止?!?/br> 張斐繼續問道:“種副使當時從青澗城出兵時,可有告知陸知府?” “沒?!?/br> 剛說一個字,種諤突然驚醒過來,忐忑地看著張斐。 郭逵皺眉道:“這小子果真有些手段??!” 種詁忙問道:“郭相公何出此言?” 郭逵嘆道:“待會你就知道了?!?/br> 張斐問道:“有沒有?” 種諤額頭上微微有些冒汗,猶猶豫豫地搖了搖頭。 張斐非常好奇道:“既然你曾成功勸解過陸知府接納令等人的歸降,且在這期間你與他也未有發生任何矛盾,就常理而言,你不應該冒著違法軍令的風險,去隱瞞一個非常信任你的上司,但事實上你并未將出兵的計劃告知陸知府?!?/br> 陸詵聽罷,不禁都是疑惑地看著種諤,心想,是呀!他他當時為什么要隱瞞我,我是如此的信任他。 就連陸詵都沒明白,更何況其他人。 所有人的目光就望著種諤。 種詁、折繼祖等武將,是憂心忡忡。 完了完了! 這小子是對面的。 就是說嗎,這庭長怎么可能支持我們武將。 而另一邊的文官們則是大大放下對張斐的成見,雖然這小子行事比較古怪,但還算得上公正,沒有偏袒種諤。 種諤似乎沒有想到,對方會問這么個問題,眉頭緊鎖,思忖好半響,才道:“那是因為我知道陸知府絕不可能答應的?!?/br> 陸詵頓時吹胡子瞪眼。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種諤道:“令那次歸降,是對方主動來到我城門下,我們只需要抉擇是否接納,而這一回誘降,其中有著更多的風險,故而需要出兵應對,但是陸知府向來就反對主動出兵。 再加上當時詔令還未到,以陸知府的性格,他也一定等到朝廷的允許,才會做出抉擇,當時的局勢瞬息萬變,這稍有遲疑,可能就錯過了這大好良機,以及我也不想連累陸知府?!?/br> 陸詵一聽,急得嘴皮子都在哆嗦,是唾沫直噴,我都被你害得這么慘了,你還怕連累我? 忽聽得有人直接開口道:“他分明就是在說謊?!?/br> “肅靜!” 張斐一敲木槌,朗聲道:“在坐的全都這陜西路有頭有臉之人,我也不愿驅逐任何一人,但各位必須要遵守這皇庭的規矩,不得干擾任何證人作答?!?/br> 立刻安靜下來。 因為他們相信這庭長真的干得出這種事來。 為了那點經費,這小子打死不開庭。 別跟他較勁。 這是一個二愣子。 張斐又向種諤道:“種副使,你切莫要受方才言語所影響?!?/br> 種諤是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心想,我倒沒有受他們影響,我就只受了你影響,年紀輕輕一肚子壞水,問個問題,你還得先繞幾個彎,可真是防不勝防。 張斐又繼續問道:“根據陸知府的供詞,在你成功占據綏州之后,他以你無詔出師之名,讓你速回青澗城,可有此事?” 種諤先是謹慎地想了想,旋即點頭道:“是的?!?/br> 張斐問道:“種副使又是如何應對的?” 種諤道:“我我沒有回?!?/br> “為何?” 張斐問道。 種諤道:“因為綏州對于我朝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為何西夏能夠屢屢犯我延州,就是因為他們占據著綏州,從而使得橫山屏障蕩然無存,另外,橫山延袤千里,多馬宜稼,又有鹽鐵之利,若得綏州,延州再無又憂矣,如此延州百姓方得安寧。 家父駐扎延州時,曾也窮盡計謀,希望能能夠收復綏州,可惜這天不遂人愿,一直未能如愿,臨去世時,都還心心念念,如今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收復綏州,從而扭轉我軍在延州的被動局面,我,我實在是不甘心就此放棄?!?/br> 此番話說得亦是情真意切,說到后面,他都不盡是雙目濕潤。 為什么陸詵舉薦他去掌管青澗城,就是因為當年他父親種世衡常年駐扎在青澗城,與西夏交戰,種家在青澗城的地位,是無人可比的。 當然,由此可見,陸詵用人也是有一套的。 而種世衡也是一代名帥,他有著一套完整滅亡西夏的戰略,而攻占綏州就是第一步。 可當時西夏出了個戰爭狂人李元昊,而宋朝這邊又是仁義無雙宋仁宗。 結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