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689節
要知道這小子會這么較真,方才直接起身就好了,弄成這樣,尷尬的是自己。 一直等到他們全部站起身來,張斐才道:“諸位請坐?!?/br> 不過這回他就沒有說,說完自己直接坐下,也是等到他們都坐下之后,自己才坐下。 蘇轍、蔡卞等人才相繼坐下。 張斐沒有直接敲槌,而是朗聲道:“在開庭之前,本庭長先說明一下這軍事皇庭,軍事皇庭,顧名思義,是專門審判軍職犯罪案件,但不是常設官署,只有遇到相關案件,才會臨時組建?!?/br> 種詁、秦忠壽等武將默契的相視一眼,稍稍松得一口氣。 軍中有軍中的規矩,如果是常設機構,是不是軍中一切違法事務,都得交給皇庭審理。 不是的話,就肯定有選擇性的。 又聽張斐言道:“今日要審理的治平四年綏州一案,是由河中府皇庭大庭長,也就是本人張斐主審,助理由主簿許芷倩擔任,四位助審官分別是蔡京、蔡卞、上官均、葉祖恰。且有檢察院檢察長蘇轍,以及兩位檢察員陳琪、王申負責監督審理?!?/br> 說到這里,他又將手引向旁邊那個皮膚黝黑的小子,“維持庭上治安的則是河中府警署警長馬小義。 若是雙方對人選沒有意見的話,我們就正式開庭審理?!?/br> “我有意見?!?/br> 聽得右邊有人說道。 大家尋聲望去,正是那成都知府陸詵。 第五百一十八章 文武與法(三) 但見這陸詵是白發蒼蒼,身材消瘦,雙目凹陷,但卻是炯炯有神,目光銳利,一襲灰衫,腰板筆直。 而坐在另一邊的種諤與之剛好相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但目光卻有些飄忽不定,神色不安。 從外表來看,二人代表文武,是再適合不過了。 他們兩人其實早就到了,只是沒有出現在庭院,而是在專門的屋子待著,剛剛才過來的。 張斐偏頭瞧向陸詵,微笑地問道:“陸知府有何意見?” 陸詵直視張斐,“陸某對張庭長有些意見?!?/br> 這一聲質疑,令在場的文官,是屏住呼吸。 他們也都知道陸詵要質疑什么,但是這是官家欽點的,你質疑也改變不了什么,還會得罪他。 “對我有意見?”張斐不禁愕然,旋即問道:“陸知府請說?!?/br> 陸詵道:“我認為張庭長德不配位?!?/br> “德不配位?”張斐愣得片刻,旋即道:“我道德方面一直就不怎么樣,這一點已經不止一個人說過,我只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大宋百姓,就僅此而已,跟陸知府這等謙謙君子是沒法比?!?/br> “噗!” 身后的許芷倩萬萬沒有想到張斐會來這么一句,一時沒有忍住,趕緊低下頭去,好在賓客們也都聽懵了,并沒有注意到。 陸詵也是目瞪口呆。 哪有你這么回答的,我這還怎么問下去。 張斐又道:“我指得是‘意見’是,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與此案是否有利益關系,而不是指道德方面,我們都這么年輕,肯定不是憑借道德坐在這上面的,而是憑借本事?!?/br> 蘇轍、上官均都覺得自己有些被冒犯。 我們還是很講道德。 陸詵質問道:“你以此案去威脅府衙撥經費伱們皇庭,這算不算是利益關系?” 張斐皺眉道:“誰說的?” 陸詵道:“這還用說么,你之前故意推遲開庭,不就是為了要挾府衙么。雖然我也不贊成府衙的行為,但張庭長是理應向朝廷告發,而不應該以公務要挾,這何嘗又不是徇私枉法,要人人如此,何談朝廷制度?!?/br> 他也是律學達人,而且他非常在意道德的問題,他有錯,你可以去告發他,但不能玩這手段。 這口氣他一直憋著的。 張斐往后一靠,郁悶地搓著額頭,“陸知府,我很坦白的告訴你,你已經給我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因為你講話完全就是張口就來,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br> 陸詵一身清廉,剛正不阿,堂堂成都府知府,家中也就只有兩畝菜地,跟司馬光一個德行,是從未有人給過他這種評價,自己都樂了,笑問道:“張庭長憑何這么說?” 張斐問道:“敢問陸知府,有規定開庭時日嗎?” 陸詵稍一思量,“那倒是沒有?!?/br> “既然沒有,那何來的推遲開庭。其次?!?/br> 張斐道:“什么叫做要挾府衙?明明就是我們皇庭等著經費開庭,這府衙要不撥錢,諸位相公、將軍,就得坐在石頭上面,而那些要出庭的證人就得住在山洞里面打獵為生。士兵們等著武器上戰場,這是要挾嗎?我還以為這是常理?!?/br> 坐在下面的蔡延慶,尷尬地無地自容。 韋應方則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真是睜著眼說下去,我給你的經費也不包括這些??! 陸詵稍稍有些疑慮,又道:“你” “駁回!” 張斐不耐地拿起木槌一敲,砰地一聲,陸詵被嚇得差點咬到舌頭,是呆若木雞。 張斐目光掃視全場道:“還有別的意見嗎?如果有,自己也先好好想想,審理人員與此案是否存有利益關系,如果有,拿出證據,不要在這里浪費大家的時間,若有與此案無關的疑問,可在審完之后再來找本庭長詢問,天氣這么熱,本庭長不想加班到正午?!?/br> 哇! 好大的官威??!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皇庭嗎? 王韶、郭逵、呂公孺等扛把子們皆是目瞪口呆。 好歹人家是知府,品階比你高,年紀也比你大。 你就就,果然是道德不怎么樣! 種諤本也想硬氣一下,那邊都質疑了,自己也不能縮著,張了張嘴,可這心里莫名的有些發虛,想想還是算了吧。 張斐就只是等了片刻,便敲了下槌,道:“開庭?!?/br> 行行行!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陸詵將這口氣硬憋了下去,他暫時也沒有證據,證明皇庭就是等著府衙的經費揭鍋。 但很快張斐就給了他張嘴的機會。 沒有過多的介紹,直接傳陸詵上庭。 陸詵一直都是主審官,從未被人審過,更沒有見識過皇庭是如何審案的,是茫然四顧,我我不就在庭上嗎? 還是一個庭警過來,引他到中間的位子上坐下。 周邊的文官就有些不滿,這個位子一般都是犯人站得,雖然陸詵是坐著的,但看著卻像似在受審。 在他們看來,種諤才是被告。 但陸詵卻不覺任何不妥,坐在上面,是泰然自若,古井不波。 是完美闡述,何謂身正不怕影子斜。 張斐道:“陸知府,本庭長希望你先將方才的事放到一邊,因為你的供詞對此案是至關重要的,還請你想清楚再回答?!?/br> 陸詵一聽,這心里更是窩火,你這分明就是諷刺我。因為方才張斐曾說他張口就來,故也不理會張斐。 張斐倒也沒有在意,翻閱了下文案,道:“根據本庭長所得知的消息,陸知府是參與了綏州一戰的全部過程。勞煩陸知府將此戰的過程,大致說一遍?!?/br> 坐都坐上來了,陸詵自然不會急著跟張斐斗氣,這事等會再說,于是道:“此事發生在治平四年,當時?!?/br> “幾月幾日?” 張斐問道。 陸詵一愣,又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大致在九月中旬,具體哪日,我記不大清楚,這也不太好算。?!?/br> 張斐點點頭道:“請繼續?!?/br> 陸詵又繼續言道:“當時陸某擔任知延州,而種子正則是掌管青澗城?!?/br> 張斐又問道:“此二者是何關系?” 陸詵詫異地看著張斐。 你連這都不知道,你在審什么? 張斐則是詫異地看著他,好似在問,我這問得有什么問題嗎? 算了他就一個黃口小兒,我與他生什么氣。陸詵是深吸一口氣,道:“青澗城是屬延州,位于延州東北二百里?!?/br> 張斐道:“所以當時的種將軍乃是陸知府的下屬?!?/br> 陸詵點點頭道:“正是?!?/br> 張斐等了片刻,見他沒有繼續說,于是又看了眼文案,“據本庭長所查,當年正是陸知府推薦種將軍掌管青澗城的,不知是否屬實?” 陸詵點點頭。 張斐道:“為何陸知府要推薦種將軍,是因為兩家有淵源嗎?” “當然不是?!?/br> 陸詵事正氣凜然道:“本官舉薦他人,從來只是看起能力,而非其家世,當時本官認為種子正有勇有謀,可勝任防衛青澗城的重任?!?/br> 坐在下面的種諤,這臉上微微有些郁悶。 雖然以他的家世和能力,遲早是會上位的,但這臨門一腳,也確實是陸詵拉了他一把,給予他立功的機會,不然的話,可能還得晚幾年。 但是許多支持陸詵的知府、知縣則是直搖頭。 都恨不得喊出“狼心狗肺”的口號。 張斐點點頭道:“陸知府請繼續?!?/br> 陸詵又道:“而當時盤踞綏州的是西夏的嵬名山、嵬名夷山兩兄弟,及其部族。而經過我軍策反,那嵬名夷山已經暗中歸附我大宋。 而種子正又利用嵬名夷山去游說其兄嵬名山,意圖一舉奪回綏州,并且還將此計劃上報朝廷。 可是未等朝廷詔令,也沒有上報于我,他就率領青澗城全軍出擊,且一舉占領了綏州。 由于我軍尚未準備與西夏開戰,而當今官家也是剛剛即位,于是我以無詔之名,要求種子正立刻回來,但是種子正拒不從命,并且與西夏軍發生沖突,雖然最終贏得勝利,但也險些釀成大禍,幸虧當時西夏首領李諒祚病逝,故而才沒有繼續打下去,這便是整件事的經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