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73節
趙頊點點頭道:“這是當然?!?/br> 張斐立刻道:“微臣也是第一次講學,經驗不足,上回講學,學生們表現的就非常不好,令人極其失望,有道是,子不教,父之過,微臣回去之后,也是痛定思痛,自我反省。 微臣發現上回之所以沒有教好,就是因為?!?/br> 他瞧了眼周邊一圈宰相、老夫子們,訕訕道:“就是因為中間打岔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學生們的思緒被弄得很混亂,微臣也因此分心了。微臣還打聽了一下,觀者不語,不僅僅是在棋盤邊,在課堂上好像也成立?!?/br> 課堂上也是有禮儀的,必須維護老師的威嚴,聽課可不能亂說話。 “???” 趙頊當即愣住了。 嚴復鼓著雙目,很是激動道:“你小子什么意思,不準我們說話?” 其余士大夫也是不可思議地看著張斐。 我們來跟你辯論的,結果你不準我們說話。 你。 司馬光暗自一喜,這主意倒是不錯。 張斐訕訕道:“晚輩何德何能,敢教老先生學問,這會折壽的?!?/br> 嚴復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你瞎么,老夫是來聽講的嗎? 王安石也不滿,你這真是柿子挑軟的捏,正欲開口,只聽講臺前一人站起身來,“老師言之有理,學生也是這么認為的?!?/br> 正是葉祖恰。 其余十四個學生立刻起身,對張斐表示強烈的支持。 他們也是來報仇的,結果這些老夫子們一下將他們五十個大軍削減到十五位,這令他們很郁悶,他們心里也清楚,自己就是一個幌子,待會肯定沒有開口的機會。 本來是很沮喪的,一聽張斐這話,那個個就跟打了雞血似得。 趙頊當然是向著張斐的,瞧了眼那些想殺人的老夫子們,憋著笑道:“這到底是在上課,就就還是以上課為主,我們盡量別打擾他們?!?/br> “多謝陛下諒解?!?/br> 張斐趕緊拱手一禮。 那一張張老臉,都如茄子打霜,是徹底焉了。 你小子不講武德??! 第三百五十五章 治亂世,用重典? 大意了! 真的是大意了呀! 嚴復那些老夫子們,怎么也沒有想到,張斐一上來就聯合那些考生,將矛頭對準他們。 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 關鍵就儒家的禮教而言,他們也不應該在別人的課堂隨便張口。 對此他們也很無奈。 好在趙頊也只是說盡量別開口,不是說不準他們開口,若是有機會,就還是能夠說上幾句的,同時還是能保持自己老夫子風范。 他們也只能這么自我安慰。 張斐是來之前,其實就已經想好這么干,不是看到這黑白分明,才臨時起意,也不是因為害怕這些老夫子,他放出這個話,這些事情,就總是要面對得。 但是對于一個律師而言,秩序才是重中之重,沒有秩序的辯論,律師狗屁都不是。 張斐這么干,只是為維護好課堂秩序,咱們再慢慢斗。 這也是為什么他不愿意跟司馬光,甚至于許遵談論這個問題,這討論起來,是永遠說不完的,哪怕是在現代社會,他們也都在討論這些問題。 回到講臺上,張斐翻了翻自己準備的課本,“上堂課,我們講述了律學館成立的初衷,律學不是簡單的幾條律例,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堂課咱們就繼續探索律學的本質?!?/br> “老師!” 忽聽一人輕聲喊道。 張斐抬頭看去,見是蔡卞,問道:“什么事?” 蔡卞是面帶尊敬的微笑,輕聲細語地提醒道:“老師莫不是忘記了,上課堂時,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講清楚?!?/br> 張斐錯愕道:“什么問題?” 一道殺人的目光從遠處射來。 不用想也知道是王安石。 竟然將我的問題都給忘了。 蔡卞道:“就是法家興秦的問題?!?/br> 葉祖恰馬上附和道:“是的,上課堂王學士提出這個問題,但是結合老師當時所講,似乎相互矛盾?!?/br> 其余學生也是乖乖地點頭。 雖然他們也是來復仇的,但是他們現在深知,自己現在還能夠提問,完全是依賴于這是他們的課堂,故此必須得遵守課堂紀律,否則的話,就會被那些老夫子趁虛而入。 這“老師”喊得真是一個甜。 哪怕是說“你媽死了”,也得帶著敬語。 張斐不禁瞧了眼王安石,然后道:“哦,這是王學士提出來的,我到時私下跟他探討,我們還是要以課程為主?!?/br> 課程? 課本都沒有,課什么程。 王安石張了張嘴,但還是忍住了,心道,這小子又想故技重施。 巧了,其他人也是這么想的。 當時王安石剛剛提出這個問題,就下課了,張斐就表示下堂課再探討這個問題,導致那些學生都在研究這個問題。 如今張斐又想變卦,無非又是要另設一題,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這吃一塹長一智,哪能再讓張斐得逞。 蔡京立刻道:“老師,這個問題也關乎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區別,我等至今也沒有想明白,還望老師能解吾等心中之惑?!?/br> 王安石見學生們也意識到張斐的詭計,不禁暗自一笑,你小子想蒙混過關,未免也太瞧不起這群學生了。 張斐目光一掃,見他們蠢蠢欲動的模樣,于是將本子一合,“既然你們都沒有弄明白這個問題,那行吧,咱們就繼續討論這個話題?!?/br> 說著,又來到講臺邊上,斜靠在講臺上,雙手抱胸,“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春秋戰國之際,法家是代表著最強大,最先進的思想,誰用法家誰將稱霸。先是齊國、魏國、楚國,以及最后的秦國。秦國用得最好,且用得最徹底,故此秦國笑到了最后?!?/br> 蔡卞立刻道:“治亂世,需重典,而在戰國時期,更為混亂,取重典治國,故而使秦國變得強大。但是老師似乎對此并不認同?!?/br> 張斐苦笑道:“是誰告訴你,治亂世,需重典?!?/br> 蔡卞答道:“尚書中就有提過?!?/br> 張斐道:“你首先要明白一點,秦國用得是法家之法,雖然包含重典,但不是用于治亂世,因為當時秦國國內也不是亂世,亂世是相對于當時的周朝而言,秦國的法家之法是為了強國。 其次,你說亂世用重典,你舉一個成功例子給我聽聽。漢朝是無為而治,唐太宗那更是慎刑少刑的代表人物。 我朝宋刑統與唐律疏議一脈相承,只是加重對賊盜的刑罰,但看上去好像也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br> 此話一出,后面一群宰相,都面露尷尬之色。 事實也是如此。 確實好像沒卵用,他們只能安慰自己,如果不用重典,可能更糟糕。 趙頊、富弼倒是非常期待。 這個問題一直都存在,但大家都沒有太好的辦法,難道你有? 又聽張斐言道:“在軍閥混戰年代,將重典用于行軍打仗,這當然是可以得,但是用于治理亂世是萬萬不行的?!?/br> 蔡卞問道:“為何?” 趙頊、王安石、司馬光他們也都非常疑惑地看著張斐。 因為重刑慎刑之辯,也是目前宋朝統治集團內部經常爭論的一個話題,有些人提倡重刑,但也有些人提倡慎刑輕刑。 可也沒有說,說的張斐這么武斷,哪怕是提倡輕刑的,也是認為得與時俱進,不是反對重典治理,他們的依據是,國家都建設這么久了,不要再加重刑罰,而是應該向慎刑輕刑方向發展。 而且你要否定法家之法,嚴刑峻法也是一個主要論點。 只要你否定不了這一點,法家之法就有存在的意義。 張斐道:“在亂世之下,法制敗壞,必然會引起賊寇四起,處處都是違法亂紀之人,但是你們要明白一點,這不是大部分人所愿,他們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你不搶人,就得被人搶,故而才走上這條路。 如果人人都是生而為盜,那就不會出現法制之法,法制之法的概念,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不是李悝憑自己的智慧想出來的,如果人人都想為盜,那就不會出現這種共識的,重典也就更無從談起。 基于這一點,你若采用重典治世,那百姓就會想,我以前犯了法,你會不會清算舊賬?而且惡習一旦成為習慣,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這順手一撈,可能就是死刑,你說他是會去自首,還是會上山為賊? 這就會出現秦國的情況,秦國的嚴刑峻法,已經是登峰造極。那你們認為是秦國治安好,還是貞觀時期的治安好?” “貞觀時期?!鄙瞎倬卮鸬?。 后面的士大夫們也是頻頻點頭,他們當然是喜歡唐朝,不喜歡秦朝。 別看玄武門之變的黑歷史,有違儒家道德,但唐太宗就是后世儒家最喜歡的皇帝。 豎立榜樣,首先得找一個成功者,這是最基本的,宋襄公也仁義,但儒家很少提他。 唐太宗不但武功強大,文治也強,再這么一渲染,基本上就是儒家心中完美君主。 至于說李建成么,儒家也沒有說不聞不問,自唐朝之后,嫡長子即位是儒家非常堅持的。 因為在唐朝嫡長子即位,都已經成為一種逆襲,那武則天都是一個次女。 拿貞觀去壓制秦朝,他們當然不會反對。 “正是如此?!?/br> 張斐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更何況有些違法行為,都還是天災所至,那你面對的就是死路一條,就人性而言,只要有機會肯定會落草為寇,好死不如賴活著。 秦朝的嚴刑峻法,很快就導致滿山都是賊寇,自秦孝公到秦始皇,這秦人漸漸明白一個道理,首先,千萬別違法,其次,只要違法,就立刻跑路,當強盜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