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63節
其余人紛紛點頭。 “不清不楚?” 張斐一怔,驚訝道:“不不會吧。你們到現在都還沒有聽明白嗎?” “我?!?/br> 葉祖恰微微張嘴,那張白凈的臉看著就慢慢漲紅了。 真的是我們太笨嗎? 這真的很簡單嗎? 讓我先想想。 不僅僅是他,很多人都有著種想法。 趙頊低聲向王安石問道:“先生可聽明白了?!?/br> 王安石捎帶一絲尷尬地微微搖頭。 趙頊松得一口氣,還好,還好,不是我太傻。 蔡卞道:“請恕我等愚鈍,未聽明白,還望老師能夠解吾等心中所惑?!?/br> 但那語氣非常沖,仿佛在暗示,有能耐,你倒是說明白??! 他們都覺得錯不在他們,而是在張斐,張斐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好吧!我就跟你們解釋清楚,唉,就當是水水時長,否則的話,這堂課怎么過??!” 張斐無奈地搖搖頭,斜靠在講臺上,向蔡卞問道:“是誰告訴你,不能上別人家偷東西的?” 蔡卞一愣,“我我父母?!?/br> 張斐又問道:“是誰告訴你,不要跟人打架?” 蔡卞道:“我父母?!?/br> 張斐繼續問道:“又是誰告訴你,不能去搶別人的東西?!?/br> “我父母?!辈瘫宓?。 張斐愣了愣,“怎么什么都是你父母教你的,你父母是圣人吧?” 他父母可也是我父母??!蔡京身為長兄坐不住了,他認為張斐是故意羞辱他父母,立刻道:“此乃常識,與我們父母是不是圣人有何關系?” “對!” 張斐指了下蔡京,“此乃常識,準確的說,這是我們生活在這世上所形成的一種常識、共識。 這不是孔子教我們的,不是孟子教我們的,更不是李悝、商鞅、韓非子憑借自己的智慧想出來得。 大字不識一個村夫,都知道偷蒙拐騙是不對得?!?/br> 說到這里,他打了個響指,“這就是法制之法。此法誕生于我們的共識,常識,為何會出現這種共識,就源于我們對于自我利益的保護,所以,法制之法也必然是捍衛每個人的正當權益?!?/br> 此話一出,眾人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斗毆、偷竊,是寫在《法經》中,但不是李悝想出來的,是一直存在的,在沒有律法這個名稱之前,就已經存在。 這就是自我保護,本是很個人的事,但這種需求形成一種廣泛的共識,于是就形成律法。 李悝只是分類、完善。 可不是他先覺得偷東西不好,然后告訴其他人,偷東西不好,然后再被人慢慢接受。 “原來如此?!?/br> 趙頊稍稍點頭,又小聲道:“這番解釋真是別開生面??!” 呂公著疑惑道:“但會不會有以偏概全之嫌??!” 富弼都忍不住開口道:“就看他如何解釋法家?!?/br> 呂公著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他的以偏概全,沒有將法家和法制分開。 那蔡卞臉上也漸漸浮現出尷尬的神色來。 “那么問題來了?!?/br> 張斐突然問道:“商鞅的《墾草令》算不算是常識,或者說人們的共識?” 一眾學生搖搖頭。 張斐道:“什伍連坐法呢?” 一眾學生繼續搖頭,但氣氛一點也不嗨。 張斐道:“這一令一法,它又算不算律法?” “!” 不算嗎? 算嗎? 就他們的常識而言,這當然是算律法的。 但此時此刻,無人敢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 “唉!” 張斐又是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為什么,如今他一嘆氣,這些學生的心都揪了起來。 到處找地縫。 張斐道:“有個詞是怎么說來著,人亡什么息!” “政息!” 一個小機靈鬼答道。 “對!人亡政息?!?/br> 張斐點點頭,“但這個詞往往是用于什么事上面?!?/br> “改革變法?!?/br> “不錯?!?/br> 張斐又點了下頭,“開始是變法,但最終卻是政息,何解?就是因為如商鞅頒布的那些法令,更準確的來說,是政令,而不是律法?!?/br> 說著,他撿起炭筆來,來到木板前,“除非一些極為特殊的例子,在大部分時候,我們可以這么來區分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法制之法是來源于人們對于自我正當權益的保護,或者說是一種常識,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廣泛的需求?!?/br> 說著,他從下往上畫了一個箭頭符號。 又在右邊從上往下畫了個一個箭頭符號,邊畫邊言道:“而法家之法是君主、大臣用于治理這個國家的一套方法。這常識和方法你們總分得清楚吧?” “!” 無人答話。 但這回不是傲嬌,而是尷尬。 張斐有氣無力道:“你們是啞巴了嗎?給點回應好不好?!?/br> 葉祖恰突然問道:“如果說在《宋刑統》上面,寫明搶劫合法,這這算不算律法?” 大家眼中一亮,這個問題不錯。 搶劫合法明顯有悖于張斐對于法制之法的概括,但寫在宋刑統上面,這就是律文。 這難道不是律法嗎? 張斐反問道:“你說呢?” 葉祖恰道:“這都已經寫在宋刑統上面,當然算??!” 張斐又看向其余人,“你們都這么認為嗎?” 大家面面相覷,稍稍點了下頭。 雖然他們也搞不清楚,但至少也要團結一下吧。 張斐道:“我問你們,如果說要做到搶劫合法,那么應該怎么在宋刑統上面規定?” “直接寫明就行了?!比~祖恰道。 張斐問道:“那搶劫罪怎么辦?” 葉祖恰道:“直接抹去就行?!?/br> 張斐道:“抹去了這條罪,不就搶劫合法了嗎,這還需要去寫明嗎?” “!” 葉祖恰被繞得有些暈,道:“不寫明也行?!?/br> 張斐就問道:“那如果將宋刑統上面的罪名全部抹去,偷蒙拐騙,打砸搶殺,就全都合法了,你們說這是法律嗎?” 葉祖恰眨了眨眼。 張斐道:“我朝太祖太宗是如何形容之前戰亂時期的律法?” “綱紀敗壞,無法無天?!?/br> “正確?!?/br> 張斐道:“搶劫合法,是不需要去規定的,因為只要達到無法狀態就行了,在無法中談法律,這不是脫褲子放屁么?,F在我反過來問你,如果朝廷規定,你在快要餓死的時候,為求活下去,去搶了一個包子吃,朝廷將不會追究你的責任,這法制之法,還是法家之法?” 葉祖恰思索半響,“法法家之法?!?/br> “嗯?” “法法制之法?” “嗯?” “學生不知道?!?/br> 葉祖恰是徹底暈了,他此時此刻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