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351節
張斐道:“如今我正在為國家服役?!?/br> “你現在在服役?”那公子哥問道。 張斐點點頭。 原來是個臭役夫。那公子哥頓時放下心來,將那小廝直接就往張斐身上一推,“你來的正好,這小廝不長眼,撞到本公子,臟了本公子的袍子,你說怎么辦是好?” 說話時,他手往自己腰間一指。 張斐雙手扶著那小廝,又偏頭看去,只見那公子的腰部至臀,有著一塊巨大的水印。 那小廝卻激動道:“明明就是你推得俺,你要不推俺,俺就不會摔倒,也臟不了你的袍子,現在俺……俺的酒,俺的菜,全都沒了?!?/br> 說到后面,那眼淚水是嘩啦啦往下掉。 張斐又是低頭一看,只見地上有著一個打翻的大木籃子,七八道熱騰騰的酒菜被灑落一地。 目測這一餐至少幾百錢。 這小廝肯定就是當今的外賣小哥。 與后世一樣,這北宋的外賣行業是非常發達,這是因為汴京城內,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都不喜歡在家燒菜,要么上酒樓,要么點外賣。 外賣行業非常發達,大酒樓都有自己的外賣團隊,同時也有專門從事外賣的人員。 那公子哥怒瞪那小廝一眼,“你這賤民看到本公子,不懂得讓道,竟還敢誣蔑公子,你是活膩了么?” 那小廝委屈道:“我扛著那么多東西,未有瞧見公子,可你要不推俺,俺的酒也不會撒到你身上?!?/br> 聽他們一番爭論,張斐大概也猜到是什么情況,問道:“這位公子,怎么稱呼?” 那公子道:“本公子姓谷,當今判太府寺事是我爺爺?!?/br> 不是干的,也這么囂張嗎?張斐拱手道:“原來是谷公子,失敬,失敬。不知谷公子希望如何處理?” 谷公子哼道:“我這袍子價值兩千七百錢,你讓賠我個三千錢,且向本公子道歉,此事本公子便不與之計較?!?/br> 那小廝一聽,不禁嚇得面色蒼白,他就一個外賣小哥,哪有什么錢,讓他賠三千錢,那不等于是要他的命,激動道:“是你推得俺,俺憑什么賠你錢,要賠也應該是你賠俺的酒菜?!?/br> 張斐道:“既然你們二人都指責是對方的錯,并且也都不肯讓步,只能去司錄司爭訟?!?/br> 谷公子一聽,不禁皺眉問道:“你不是不當耳筆了嗎?” 張斐道:“但我是巡警,解決街道糾紛是我的職責,我只是帶你們去司錄司,又不會幫你們打官司?!?/br> 你不上就行。谷公子哼道:“爭訟就爭訟,反正本公子今日無事,非得好好教訓這個瞎了狗眼的賤人?!?/br> 說這賤人時,他瞟了瞟張斐。 張斐權當沒有看見,又看向那小廝。 那小廝眼淚是嘩啦啦的掉,是絕望地叫嚷道:“爭就爭,俺也豁出去了,反正俺也賠不起,回去還得被打?!?/br> 這三貫錢,對于他這種外賣小哥而言,那就是滅頂之災。 張斐頭一甩:“那就走吧?!?/br> 谷公子瞅他態度任地囂張,連個“請”字都不說,不免道:“張三,你一個小小巡警,怎敢對本公子任地態度,你父母沒有教你禮數嗎?” 張斐道:“我就這態度,不爽你去投訴我呀!我的編號是……咳咳,……” 他掃了掃肩膀上的頭皮屑。 “行,咱們走著瞧?!?/br> 谷公子哼了一聲,大步往前走去。 張斐輕輕拍了下那小廝的肩膀,“別怕。這酒菜錢,我保證幫你拿回來?!?/br> 那小廝瞧了張斐一眼,內心仿佛得到極大的鼓舞,是一個勁地點頭。 這時,陶勇漢推著小車過來,“哎幼!張三,咱們就別惹這事了?!?/br> 張斐皺眉道:“什么惹事,這不是咱們的職責么?” 陶勇漢道:“你不過是一個新人,沒啥經驗,這事可以叫別人來處理?!?/br> 張斐道:“我現在已經是個舊人了?!?/br> …… 剛剛來到司錄司,正好瞧見兩個熟人從門里面出來。 都是他的老對手,李磊和范純仁。 張斐一愣,“他們兩個怎么湊到一塊了?!?/br> 只見那李磊向范純仁拱手道:“范先生,承讓,承讓?!?/br> 范純仁拱手回得一禮,臉上的神情極其尷尬。 這李磊走后,范純仁嘆了口氣,抬頭一看,詫異道:“張三?” “范司諫?” 張斐走了過去,“范司諫,你怎么在這?” 范純仁尷尬道:“我……我在這里當法律援助?!?/br> “法律援助?” “咳咳,你又怎么在這里?” “我今日頭天服役,在附近當巡警?!?/br> 二人不禁面面相覷。 遙想幾日前,他們二人可還在開封府風光無限,如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要做最強衙前役 不管之前是對手,還是冤家,亦或者仇人,此時二人的落魄,讓一切的恩怨都變得不是那么的重要。 正所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張斐與范純仁來到司錄司門前那棵大樹下。 “???范司諫你連官職都丟了?!?/br> 張斐是驚訝地看著范純仁。 范純仁點點頭:“如果我不辭去諫官的職位,站在公堂上,本就不公平?!?/br> 諫官就是彈劾人的,哪個主審官敢得罪諫官啊。 故此要當這法律援助,肯定是要辭職的。 張斐好奇道:“為何范……先生在面對我時,完全就沒有這種想法?!?/br> 范純仁愣了下,旋即笑道:“與你打官司,還得望著你手下留情,哪有功夫想這些,再說了,那主審官也不是什么司法參軍,都是宰相,也沒有必要畏懼我?!?/br> “這倒也是?!?/br> 張斐點點頭,嘆道:“想不到咱們兩個轉眼間,就落魄到這種地步,真是造化弄人??!” 范純仁卻是搖搖頭道:“我倒是不這么認為,事實上,司馬君實說得很對,我還不足以勝任檢控官一職?!?/br>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范純仁嘆道:“你有所不知,我來這里已經有三天了,但至今還未得贏過一場官司?!?/br> “什么?” 張斐驚訝道:“這怎么可能?” 范純仁又是重重一嘆:“在這司錄司打官司,與跟你打官司不一樣。與你打官司時,其中包含許多政治問題,我處理得也比較游刃有余,而且還能做足準備。 但是在這司錄司打官司,全都是芝麻小事,如兄弟分家,又如店面侵占,這些我都不清楚,而且又沒有太多準備的工夫,但對方卻對這些事了如指掌,在堂上我是毫無招架之力?!?/br> 他再怎么也是范仲淹的兒子,雖然清廉,但平時不會去關心那些雞毛蒜皮之事,可司錄司打得就是這些坊間糾紛。 如兄弟分家,在他看來,這就不應該,他就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他不是那種一步步干起來的大律師,直接是中途轉行,打立法官司,他可以發揮,但遇到這些民間糾紛他就有些束手無策。 在來這里之前,他心里多少也有點怨言,瞬間從司諫變成平民,但來了之后,他突然領悟到司馬光的一番“苦心”。 可他也不想想,司馬光也不懂官司,不可能想得這么細。 張斐稍一沉吟,道:“好吧,我今兒就送先生一個開門紅?!?/br> 范純仁好奇地看著張斐。 張斐指著太陽下那站立不安的小廝,又將其中過程告知范純仁。 范純仁聽罷,道:“你是讓我幫那小廝辯護?” 張斐點點頭。 范純仁想了想,道:“這官司很難贏,關于交通法,我朝是承唐令,賤避貴,少避老;輕避重,去避來。 那小廝不過是一個送餐之人,而谷少青我是知道的,判太府寺事谷濟之孫,或許還有官員身份,貴賤分明,理應是那小廝主動退讓?!?/br> 張斐道:“但是那小廝當時身上托著重物,也符合輕避重的法規?!?/br> 范純仁道:“此條法規得第一句,就是賤避貴,你說誰先誰后?哪怕是你親自去打,恐怕也難顛覆這條法規?!?/br> 要顛覆貴賤,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打破這一點,那皇帝出門,很多儀式都是屬于違法的。 雖然宋朝的皇帝出門,也沒啥儀式,百姓都能跳起來跟皇帝嘮嗑,但是路上的馬車、行人還是得規避啊。 張斐笑道:“先生認為這法規最關鍵的是什么?” 范純仁稍一沉吟:“最關鍵的自然還是為了安全?!?/br> 定這法規的目的,就是為了安全,只不過古人是有階級,任何法規都會體現這階級觀。 而不是為了階級去定這法規。 張斐笑著點點頭:“先生所言不錯,故此先生可以從安全方面著手?!?/br> “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