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br>
    張斐點點頭道：“先生方才也說了，這條法規為得是安全，其中又有貴賤之分，那么安全中的第一要素，自然是貴人的安全?！?/br>
    范純仁點點頭。

    張斐又繼續言道：“就拿這場官司來說，小廝肩上扛著貨物，沒有看到谷少青，才導致這起意外。

    而谷少青為何不避讓，其原因就在于貴賤之分，他認為小廝肯定會讓他的，這對于貴人是非常危險的時刻。

    為了遵從貴賤之別，必須要以輕重為先，如此一來，貴人就會有意識的保護自己，這樣才能確保貴人的安全?！?/br>
    范純仁眼中一亮，道：“妙哉！此論真是妙??！為了貴賤，故遵輕重。說得好，說得好?！?/br>
    “哪里！哪里！”

    張斐拱拱手，又道：“但先生亦不可大意，對方可以利用儀制來反駁，比如說大臣出行，甚至于官家出行，如果遵輕重，這顯然就不妥當。

    故此先生在最開始，一定要強調貴賤，如此就可以很好的反駁這一點，不管是什么，都是為了貴人的安全?！?/br>
    范純仁連連拱手道：“多謝閣下賜教，純仁受益匪淺?！?/br>
    雖然他比張斐大了十多歲，但也不知是不是天天跟張斐打官司，導致他將張斐視為平輩。

    “不敢！不敢！是給我給先生添麻煩了?！?/br>
    張斐抱拳一禮，又道：“那行，這事就交給先生了，我先去忙了?！?/br>
    范純仁錯愕道：“你不去看么？”

    張斐指著那糞車道：“我現在哪有這功夫?！?/br>
    范純仁這才注意到那輛糞車，詫異道：“他們讓你干這種事？”

    張斐呵呵道：“算是不錯的了，至少也就是吃點苦，不會有啥性命之憂?！?/br>
    范純仁稍稍點頭。

    張斐突然道：“先生，你說咱們是不是得罪人了，哪有這么巧，這一會兒工夫，你堂堂司諫，就上來這里當法律援助，而我東京第一大耳筆卻在街上鏟糞?！?/br>
    范純仁一怔，但旋即又搖頭道：“這只是一個巧合罷了?！?/br>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范純仁道：“是司馬君實推薦我來的，他是不會干這種事的，而且來這里確實對我受益匪淺，你也別多想了?！?/br>
    他是君子，自然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許吧?！?/br>
    張斐笑著點點頭，起身抱拳道：“那我就先告辭了?！?/br>
    范純仁道：“慢走?！?/br>
    這背過身去，張斐尋思著，難道這真是一個巧合？可轉念一想，是不是也不重要，讓猴子進了蟠桃園，哼，這后果可想而知。

    “張三郎！”

    忽聞有人喊他，張斐偏頭看去，只見李國忠走了過來，“李行首?！?/br>
    李國忠走了過來，笑道：“方才三郎是傳授經驗給那范司諫么？”

    張斐笑道：“人家只是暫時不食人間煙火，很快你們就會招架不住了?！?/br>
    李國忠不以為意地笑道：“可是想要了解人間煙火，亦非易事，沒個兩三年，只怕是是做不到得?！?/br>
    起初得知范純仁下放到這里，他還有些害怕，可是兩三場過后，就徹底放心，不過如此??！

    連夫妻之間吵架的事都不懂，還敢來這司錄司。

    張斐不置可否，又問道：“李行首為何在這里，接到大官司了？”

    李國忠手往左前方一指，“我家新開的分店?！?/br>
    張斐愣了下，“哇……新店都開上了，發財啦？”

    李國忠忙道：“這都是托三郎的福？”

    張斐道：“此話怎講？”

    “三郎這法律援助可真是妙??！”

    李國忠呵呵道：“以往也不少人打官司，但自從有了這法律援助，爭訟之人比之之前，足足多出數倍。因為有越來越多的窮人爭訟，富人自然也得找咱們耳筆打官司?！?/br>
    張斐聽著就很不是滋味，“是??！我店里面的耳筆在這里免費援助，你們就趁著賺錢?！?/br>
    李國忠忙道：“三郎此言差矣，如今我派來這里援助的人，可比你店里還要多?！?/br>
    “真的假的？”

    “自然真的，不信你去問問范理?！?/br>
    李國忠笑道：“爭訟的人多了，相當耳筆的人也多了，咱雖然不及三郎，但是依葫蘆畫瓢，也是會的。咱將那些年輕的耳筆放到這里歷練，挑選一些天賦不錯的去店里幫忙，是一舉數得??！”

    張斐笑著點點頭，“也許這就是我沒有將你們店干關門的原因?！?/br>
    李國忠也不惱，笑道：“三郎若有心，只怕早幾個月前，小店就關門了，當初那場契稅官司，可全憑三郎暗中照顧，李某人一直都想感謝三郎，只是未有找到機會?！?/br>
    他們李家之前已經是奄奄一息，因為不會打官司，就會寫狀紙，正處于一個轉型期，就是當初那場契稅官司，讓那些富人看到李磊拼了命為他們辯駁，這贏得很多大地主的好感。

    許多大地主都是找他們李家，不找張斐的律師所，因為在他們看來，張斐就是地主的克星。

    而當時那場談判的戲碼，全都是張斐自導自演，李國忠是真的很感激張斐。

    “行了，這事就別提了?！?/br>
    張斐道：“要是讓人知道，咱們這一行可都完了。我現在去鏟糞了。告辭?！?/br>
    說完，就扛著糞鏟往已經靠著糞車睡著的陶勇漢走去。

    李國忠瞅著張斐的背影，心里納悶，這人還真是奇怪，朝廷都敢告，卻又逃不了這役法，難道他是以身作則，遵循法律？

    “老陶！老陶！”

    “??？”

    陶勇漢猛然驚醒過來，“什么事？”

    張斐道：“走啦?！?/br>
    陶勇漢道：“那糾紛處理完了么？”

    張斐道：“哪有這么快，咱們的任務就是送他們來這里?！?/br>
    “那倒是，那倒是?！?/br>
    陶勇漢站起身來，推著糞車，與張斐一塊離開了司錄司。

    “老陶！咱們汴京有沒有肇事逃逸的事？”張斐突然問道。

    陶勇漢打著哈欠道：“咋沒有，多了去?！?/br>
    張斐又道：“一般是怎么處理的？”

    陶勇漢小聲道：“一般肇事逃逸者，多半都是騎馬、乘車之人，否則的話，也逃不掉，但這種人身份多半顯貴，除非是真將人撞死，或者重傷，這一般磕磕碰碰，也只能只認倒霉?！?/br>
    說著，他又問道：“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似乎在想事情，啊了一聲，又道：“哦，方才跟那耳筆聊天，聊到這事?！?/br>
    陶勇漢道：“張三，你頭回服役，不懂行情，干俺們這活，要懂得躲藏，別事事都往上面湊，咱們這種人，干再多事，也升不了職，要是惹了不該惹的人，可有你好受的，純屬吃力不討好?！?/br>
    雖說宋朝也有許多吏升官的，但這最低級別的巡警，基本上是不可能出頭的，干得再好，也就原地踏步，這沒有奔頭的工作，是不值得努力的。

    這就是職場經驗。

    張斐卻是笑道：“那多么枯燥無味，純屬虛度光陰，咱們要享受其中，如此生活才有樂趣?！?/br>
    陶勇漢哼道：“干這活，咋享受。要能選，誰會來干這事?！?/br>
    張斐呵呵道：“正是因為沒得選，才更要享受，天天慪氣干活，卻又改變不了什么，真是傷神又傷身?！?/br>
    他還真是說到做到，干勁滿滿，鏟的也是盡職盡責，看似真的很享受。

    陶勇漢都被他感染了，坐在車邊跟他們聊著軍巡鋪的趣事。

    轉眼間，就到了日落西山之時。

    回到總部報個到，張斐便準備回家。

    “張三?！?/br>
    剛剛出得門來，就聽得一聲清脆地叫喊。

    張斐抬頭看去，只見許芷倩坐在馬車上，沖著他招著手。

    走了過去，張斐問道：“止倩，你怎么來了？”

    許芷倩道：“我來接你的呀?？煨┥宪??！?/br>
    張斐忙道：“算了，我這一身臭味，可別把你給熏著?！?/br>
    許芷倩卻是伸出那白皙的素手，“我可沒這么嬌貴，快些上來吧?！?/br>
    “我比較介意?！?/br>
    張斐直接跳了上去，坐在車板上，又朝著李四道：“李四，你坐了一天，就走走吧?！?/br>
    李四“哎”了一聲。

    許芷倩挪了下身子，坐在車門前，囁嚅半響，才道：“張三，聽說他們讓你去鏟糞？”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哼道：“他們這也太過分了，你也是的，平時誰也欺負不了你，這回又這么老實，只要咱們占理，咱可不怕他們?！?/br>
    說到后面，她鳳目都有些微微泛紅。

    張斐回頭瞧了眼許芷倩，笑吟吟道：“心疼我呀？”

    許芷倩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笑?！?/br>
    張斐神色一變，正色道：“不瞞你說，我現在很享受這活?！?/br>
    許芷倩驚懼地看著張斐，“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張斐一翻白眼道：“你夫君是這么脆弱的人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