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94節
張斐沒好氣哼了一聲,又回過頭去。 司馬光都看在眼里,呵呵道:“別裝了,我知道你們這是故意的?!?/br> 王安石都沒有理會他,回過頭去,向呂惠卿質問道:“你沒有告知他這些嗎?” 呂惠卿道:“恩師只是讓我收集那些佃農的底細,也沒說讓我告訴他這些,況且這種事大家都知道??!” 王安石道:“什么大家都知道,你若不去賣土地,誰會特意去打聽這種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不寫到紙上,那臭小子就不懂?!?/br> 呂惠卿被訓得無言以對。 司馬光瞅著也不像似假的,心道,他們竟然會犯任地簡單的失誤?不對,張三那臭小子應該不會犯這種錯誤,他可是最注重細節的,定是王介甫這大老粗給遺漏了。 他也知道,關于這些人的資料,肯定王安石提供的,張斐是查不到多少的。 而對面的李磊可是沒想那么多,張斐這么快就坐下,不管怎么樣,都是在給他送大禮,簡直就是夢幻般的開局,立刻起身,向杜紹京問道:“杜員外,請問你既然已經補交完契稅,為何不將夏稅一同繳納?如果我是你的話,我要么就都繳,要么就都不繳,畢竟不繳稅賦也是違法的?!?/br> 杜紹京回答道:“因為這四十頃土地,我都是租給佃農,而佃租的契約中,已經寫明,稅賦借由佃戶承擔?!?/br> 李磊又問道:“根據我朝律法,若是契約規定稅賦由佃戶承擔,那么必須先由主戶去佃戶那里催繳,若在半月之內,催繳無果,才向官府告發,有官府代為催繳。杜員外可有去催繳過?” 杜紹京點點頭:“有去告知他們?!?/br> 李磊又道:“那些佃戶可有答應繳稅?” 杜紹京搖搖頭,“他們說家里沒有余糧可以承擔這夏稅?!?/br> 李磊道:“這期間可相隔半月?” 杜紹京點點頭。 …, 李磊繼續問道:“那杜員外可有立刻去跟官府說?” 杜紹京道:“沒有。是后來朝廷派人來問,我才說得?!?/br> 李磊道:“為何?” 杜紹京嘆道:“因為他們確實生活挺難的,我也不忍心去逼迫他們?!?/br> 許芷倩撇了下嘴,小聲道:“這等沒良心的話,他也說得出口,若是真同情那些佃戶,為何不代他們繳稅?!?/br> 張斐道:“行,待會我問問他?!?/br> 許芷倩抿唇一笑:“好??!” 一旁的邱征文看傻了,原來你們打官司這么隨意嗎? 正好,李磊問完了。張斐立刻站起身來,“杜員外,方才你說沒有及時告知朝廷,是因為你不想逼迫那些佃戶,覺得他們生活挺難的,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員外是出于善心,同情那些佃戶?” 杜紹京很謹慎地想了想,點點頭道:“可以這么說?!?/br> 張斐又問道:“那是不是可以說,其實員外也希望朝廷能夠免除他們的夏稅?!?/br> 杜紹京心里有些打鼓,這里面會不會有陷阱,不禁看向李國忠等人。 李國忠稍稍點了下頭。 杜紹京這才回答道:“如果朝廷愿意免除他們的稅賦,我當然是支持 的?!?/br> 張斐問道:“那你知不知道這么一來的話,朝廷就會損失一筆稅入?” 杜紹京道:“就這幾個佃戶的稅收,應該不會影響到朝廷?!?/br> 張斐點點頭道:“員外可有想過,為這些佃農繳納這一筆稅?” 杜紹京道:“我當然有想過,但是我怕這么做的話,我家佃戶都拖欠稅賦,讓我來幫他們繳納?!?/br> 張斐道:“那員外有沒有想過,如果朝廷免除那些佃戶稅賦,今后大家也都會故意不繳稅賦?” 杜紹京立刻道:“朝廷不一樣,朝廷經常免除一些百姓的稅賦?!?/br> 張斐問道:“所以員外就從來沒有幫那些生活困難的佃戶承擔過稅賦?” “我……”杜紹京猶豫不決。 “我問完了?!?/br> 張斐坐了下去,又低聲向許芷倩道:“你知道答案了?!?/br> 許芷倩輕哼道:“你就是不問,我也知道?!?/br> “哇……你這人真是不講良心?!?/br> 張斐鄙視了一眼許芷倩,又回頭向已經是目瞪口呆的邱征文道:“別發愣了,倒杯茶來喝?!?/br> “哦,好的?!?/br> 邱征文趕緊給張斐倒上一杯茶,小心翼翼地問道:“三哥,你這問題中,有啥玄機?” 張斐喝了一口茶,道:“這官司要打很多天的,我就隨便問幾個問題,先清清嗓子,最近比較上火,咯痰,咳咳?!?/br> “……?” 邱征文一陣無語。 你這是要唱歌嗎? 又見那李磊站起身來,他向呂公著道:“啟稟知府,我這里有杜員外與一百一十二戶佃戶的佃租契,足以證明關于這四十頃田地的稅賦,都是由佃農承擔?!?/br> …, 呂公著道:“呈上?!?/br> 只見這一百多分佃租契約,很快就分到十多個判官,刀筆吏手里,這年頭的契約,基本上都是一張紙。 不到一炷香,就全部審完了。 之后黃貴向呂公著稟報,根據佃租契約,全都是由佃農承擔。 張斐立刻起身,向呂公著表示,希望傳李大才、田春、陳方三個佃農上堂。 呂公著立刻宣這三人上堂。 過得片刻,只見三個身著短褐的老漢上得堂來,看到面前坐著這么多官員,嚇得雙腿都在發抖,也不知該如何行禮。 李開一聲叱喝,他們才如夢初醒,毫無章法的一通行禮。 呂公著也沒有責怪他們,讓他們去大樹下坐著,三人來到大樹下,但無一人敢坐,規規矩矩地站著。 呂公著也沒有勉強,給了張斐一個眼色,示意他可以提問了。 張斐先問道:“三位都是杜紹京的佃戶?” 三人木訥地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不知三位在杜紹京戶下,當了多久的佃戶?!?/br> 李大才回答道:“五年?!?/br> 田春答道:“三年?!?/br> 陳方答道:“六年?!?/br> 張斐問道:“在這期間,你們可有繳納過稅?” 三人面面相覷,然后搖搖頭。 張斐問道:“都沒有嗎?” 李大才小聲道:“沒有?!?/br> 張斐道:“那你們在簽訂佃租契時,可知道是由你們承擔稅賦?” 三人又都是點點頭。 張斐道:“那你們為何不繳稅?” 李大才回答道:“因為那些田地是白契,不用交稅?!?/br> 張斐問道:“也就是說,你們在簽訂契約前,就知道那些 田地是不用交稅的田地?” 三人又同時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為何在契約上,又要寫明賦稅該由你們承擔?” 李大才道:“杜員外是說,萬一被官府發現了,那就得交稅,所以要在契約上寫明這一點?!?/br> “是嗎?”張斐問道:“杜員外事先就跟你們說明了這一點?” 三人同時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你們也都答應了?” 三人同時點點頭。 張斐道:“我看過你們的租契,雖然比大多數紅契的佃租要少一些,但如果算上稅賦的話,其實你們是多繳了,尤其是你李大才的佃租契,根據行情來算,你幾乎是交了八成的稅賦給杜員外,這一點你可知曉?!?/br> 李大才點頭道:“俺知道,這是俺自愿的?!?/br> 張斐好奇道:“為什么?” 李大才道:“因為當時有很多人爭這五十畝田地,俺給得佃租高,員外才租給俺的?!?/br> 張斐問道:“其實你租紅契的田地,就是加上稅賦,也比這還少,而如今你不但已經繳納八成稅,可能還要面臨交稅的風險,這一點員外可有跟你提及過?!?/br> 李大才回答道:“俺家以前租過那紅契的土地,可結果卻害得俺將女兒都給賣了,俺發誓再也不租那紅契田地?!?/br> 說到后面,他語氣變得激動起來,眼眶也有些泛紅。 張斐稍稍一愣:“為什么?” 李大才道:“你以為朝廷規定多少稅賦,那些人就會收多少嗎?俺以前都交過三倍的稅錢,害得俺沒錢交佃租,俺又不敢借錢,只能賣了女兒交租?!?/br> 說到這里,他突然哭了起來,一般抹著眼淚,一邊嗚咽道:“你以為俺傻,不會算數么,俺就是會算數,才不敢租那紅契田,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官府這回會要多少稅錢,哪怕白契田地的租金高,俺們也愿意租,至少員外不會多要俺們的錢?!?/br> 張斐眉頭一皺,先是瞧了一眼李國忠他們,又環目四周那些官員,好似在問,這么回答,是都不要臉了嗎? 那些官員是個個一臉淡漠。 你們不是要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