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46節
要不審下去,開封府的名聲是肯定臭了。 朝廷威信將會受到很大的打擊。 不少官員心有不愿,但見這些大老都認為該審下去,他們也只能作罷。 審到底。 這會審出什么結果來??! …… 范純仁、錢顗被安排在右邊的小院,但是二人面對開封府為他們準備的午飯,也是毫無胃口??! 錢顗突然發生一聲苦笑:“真是沒有想到,張三竟然還提醒我們,可見他根本就沒有將我們放在眼里?!?/br> 這真的很沮喪。 對手竟然還提醒他們,唯一能夠翻盤的點是什么。 這甚至可以視作羞辱。 范純仁道:“可事實就是王鴻在此案中,確實沒有收受韋愚山的任何好處,他為什么要包庇韋愚山?” 錢顗道:“據說韋愚山一直都很欣賞王鴻的行事作風,曾也捐助過一些錢糧,供開封縣衙興修水利,修建道路?!?/br> “但這不是賄賂??!”范純仁道。 錢顗道:“可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賄賂,你能夠肯定嗎?” 范純仁道:“這事我再三問過王鴻,他也向我保證,他從未收過韋愚山一文錢,方才張斐自己也說,王鴻未有收受賄賂?!?/br> “是呀!” 錢顗道:“故出人罪一般都與貪污受賄一塊論,而方才張斐的論據,并沒有說清楚,王鴻為何要包庇韋愚山,他如果無法拿出證據證明這一點,那他之前的論據,也都站不腳?!?/br> “可是他都提醒了我們,也就是說他是勝券在握,而我們竟然猜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br> 范純仁很沮喪地握拳猛捶了下桌子,“他看得是宋刑統,我們看得也是宋刑統,為何我們連他想怎么定罪都想不到,真是豈有此理?!?/br>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人不長命 等到最熱的正午過去之后,開封府的大門這才緩緩打開來。 頃刻間,一片巨大烏云從大門那邊慢慢壓了過來,一會兒功夫,就將整個開封府籠罩在內。 初夏那酷熱的正午,并沒有勸退圍觀的百姓,稍微富裕一點的市民,就是去到附近茶肆、酒肆稍作休息。而窮一點就蹲在大樹下,隨便吃點東西,背靠著大樹瞇一會兒。 今兒要不看到結果,這回去誰睡得著??! 故而大門一開,所有人立刻圍聚過來。 然而,他們的熱情,卻讓那些官員是倍感焦慮??! 雖然他們個個都是經驗豐富,哪怕是在勾心斗角的朝廷斗爭中,他們也不會這般焦慮,因為他們心里都有個底,大致也能猜到對方會怎么出招。 他畢恭畢敬地向趙拚行得一禮,趙拚見他穿著道袍,怎么也得給三清一些薄面,再加上他也很同情耿明,于是指著旁邊的證人椅道:“本官允許你坐審?!?/br> “多謝趙相公?!?/br> 耿明行得一禮,然后坐在了證人椅上。 張斐站起身來,問道:“耿明,你是哪里人,在出家之前,又是干什么的?!?/br> 耿明道:“我乃開封縣白馬鄉人,祖上曾有在侍衛馬軍司擔任過指揮使?!?/br> 門口曹棟棟激動道:“原來也是咱三衙的軍戶?!?/br> 馬小義問道:“哥哥,為啥三衙軍戶總是被人欺負?” 曹棟棟忙道:“我可沒有欺負軍戶?!?/br> “……?” 又聽耿明繼續道:“后因家道中落,又淪為自耕農,到我父親這一輩,憑借為朝廷販馬,又在家鄉置下一些田業?!?/br> 張斐問道:“你家之前有多少田業?” 耿明道:“共有四百三十多畝地,屬上二等戶?!?/br> “這田地可是不少??!”張斐好奇道:“有如此家業,你為何還要出家為道?!?/br> 耿明頓時怒容滿面,“這都是讓那韋愚山給逼的?!?/br> 張斐道:“他是怎么逼得你?” 耿明道:“三年前我被任命為白馬鄉的里正,專管鄉里催繳稅收之事,而當時韋愚山乃是鄉里最有錢的一等戶,至少擁有數千畝田地,但是他卻用盡各種手段,一錢稅都未曾繳納過?!?/br> 張斐問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段?” 耿明回答道:“他憑借家里傳來祖業,在鄉里大肆放貸,尤其是在他擔任白馬鄉戶長時,他巧立名目,催逼鄉民繳納更多的稅收,但同時又暗中派人放貸,讓鄉民借錢交稅,可是鄉民剛交完稅錢,他又來催債,最終逼迫鄉民將土地賣給他,但又不立官契,稅賦還是留在鄉民頭上?!?/br> 張斐問道:“官府就不管嗎?” 耿明搖搖頭道:“不可否認,韋愚山雖然巧立名目,收到更多的稅錢,但他也并未中飽私囊,全部如數上繳,因為他目的是放貸賺錢,以此兼并百姓的田地,官府不但沒有怪他,反而夸獎他?!?/br> 聽審的官員們是昏昏欲睡。 沒勁。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可有針對過你?” 耿明搖搖頭道:“那倒沒有,當時我家也有些錢,不需要向他借錢,但是我與我妻子常常救助一些被他逼得走投無路的鄉民,對于他的惡行是一清二楚?!?/br> …, 張斐問道:“你們是無償接濟那些鄉民嗎?” 耿明點點頭道:“從我父輩開始,就經常接濟一下窮苦鄉民,但可惜我家也沒有太多錢,所能接濟的百姓也不多,如果他們上我家要飯,我也只能給他們一碗飯吃?!?/br> 門外一陣唏噓。 這真是好人不長命??! 如文彥博、司馬光都是搖頭嘆息。 這就是他們期待的地主典范。 鄉里有困難,你這些殷實的富戶,就應該出手相助。 這是最省錢的辦法。 這樣的話,朝廷就可以藏富于民。 唯一的缺陷,就是這典范好像都活不久??! 張斐又道:“你繼續說?!?/br> 耿明又道:“我實在看不過韋愚山的所作所為,故此暗中調查他隱匿的田畝,當時就查到他隱匿一千二百畝,等輪到我擔任里正時,我就拿著憑據上他家催繳稅收。 哪知他不但將我趕出來,后來還謊稱他交了一千二百畝田地的稅給我,是我隱瞞了那些稅收?!?/br> 張斐問 道:“據我所知,我朝交稅是有憑據的,他如何冤枉你?!?/br> 耿明道:“他當時確實拿出了他交稅的稅鈔,但那根本就不是我給他的,而且這一千二百畝的田稅,我一個人又怎么拿得走,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br> 張斐問道:“之后呢?” 耿明道:“之后他就伙同兩名污吏敲詐勒索我,讓我將這一千二百畝田地給他補上,否則的話,他就要去告我以公謀私?!?/br> “你補上了嗎?” “因為那稅鈔是真的,我也怕惹上官司,無奈之下,我就只能補上,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之后官府就將那一千二百畝田地稅賦算在我名下??晌壹乙菜陌俣喈€田地,哪里負擔起這一千二百畝的田稅?!?/br> “你沒有告官嗎?” “我本來是打算去告官的,可就那時,韋愚山的女兒被昌王看中了,且被昌王收為妾侍,韋愚山在鄉里是更加肆無忌憚。我哪里還敢告官,而且我深知韋愚山的為人,是睚眥必報,我害怕遭到報復,我也承擔不起那么多稅收,于是假意休掉妻子,將他們送回娘家,又將田產變賣出去,自己出家為道,這三年來,我一直都躲在道觀里面?!?/br> 此話一出,不少官員面露怪異之色。 還與昌王有關。 這一點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可是門口的百姓,卻都是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個個是敢怒不敢言。 張斐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你現在又要去告發韋愚山,居我所知,韋愚山的勢力比以前要更加強大?!?/br> 耿明道:“其實這兩年來,我一直都在暗中調查韋愚山,收集他偷稅漏稅的證據,等待著時機?!?/br> 張斐又問道:“那你調查到什么?!?/br> 耿明道:“我查到這兩年來,韋愚山更是變本加厲,逼迫百姓逃離鄉村,而那些田地就徹底變成無稅之田。最終官府又將那些田稅分攤到附近百姓的頭上?!?/br> …, 張斐問道:“官府憑什么這么做?” 耿明道:“因為我朝有規定,百姓販賣田宅,需要先問親鄰,官府就以親鄰監督不力,而將那些田賦分攤給附近得百姓?!?/br>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那你又為何此時要告發韋愚山,你就不怕韋愚山的報復嗎?” 耿明突然眼眶一紅,“那是因為……因為我妻兒他們孤兒寡母在娘家,不怎么受待見,受盡委屈和欺負,還常常挨餓受凍,都已經快活不下去了,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故而才決定出來,去告發韋愚山?!?/br> 說到后面,他捂著雙目,哽咽了起來。 門外的百姓也深受感染,偷偷抹去眼淚。 伸張正義就是這結果? 這衙前役真是害人不淺,你不對百姓狠,那你就完了。 王安石見到這一幕,心里是非常開心的,不是他鐵石心腸,而是這能夠為他的募役法,提供充分的證據。 當然,這也是張斐給他的承諾。 張斐見耿明哭得不能自已,于是又向趙拚道:“關于韋愚山偷稅漏稅的證據,主審官應該已經看過了,這都是很容易查到的,其中就包括韋愚山在落馬坡那一千二百畝田地,至今那一千二百畝田地也只繳過兩年的稅,而且全都是耿明繳的,這絕不是一個巧合?!?/br> 趙拚點了點頭。 “我問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