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63章 狐朋狗友 夜晚在很長的時候里, 被認為是屬于魔鬼的。人們沒有足夠的照明工具驅逐黑暗,小偷盜賊和劫匪則借著黑夜的隱蔽而行動,密謀和鮮血也多發生在夜里。但漸漸地, 在一些商業發達的地方和一些特定的日子里,城市也會在燈火中呈現它溫柔美麗的一面。 “那就是太陽塔?!?/br> 阿比蓋爾走在阿黛爾身邊,指著碼頭的方向對她說。 阿黛爾踩著細軟潮濕的沙子,眺眼望去,遠處海面上倒映著暖黃色的火光, 潮水一起一落間, 水面像落了無數粼粼的碎金。 一座足有四百多羅尺高的燈塔屹立在海港的入口處,塔樓以花崗石和銅鑄成,共有三層, 第一層是厚重堅實的矩形結構,第二層則為八角形, 最上面那層立有八根石柱,石柱頂端分別立著八座太陽神的青銅雕像。雕像手中高高托起一面面鏡子,鏡子將塔樓中的火光反射到遠處的海面上。 “看起來就像太陽神點燃了黑夜?!卑Ⅶ鞝柼Я颂遍茌p聲說道, 頓了頓,“我父親第一次見到我母親的時候, 就是在玫瑰海峽。父親帶她去親手點燃燈塔的火, 將自己的權力與榮耀分出一半給她。那時候人們歌頌著‘雙王時代’是神對羅蘭的恩賜?!?/br> 阿比蓋爾倒著走在海灘上,一邊走一邊看阿黛爾, 太陽塔的燈火光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有一雙與西索尼婭王后一模一樣的緋紅眼睛。透過她的眼睛,仿佛隱約能看到當初年輕的西索尼婭王后的影子。 海盜頭子踩著潮水,沉默地聽阿黛爾提及母親的事。 羅蘭帝國處于“雙王時代”的時候,阿比蓋爾年紀還很小, 但就算她也曾聽說過艾德蒙三世和西索尼婭王后的故事。曾有一段時間,他們好像是最浪漫的愛情故事,最默契的伴侶,簡直不像能夠出現在皇家里。 事實最后證明浪漫的故事只是個謊言。 “以前,我總會爬上燈塔,想著當時母親與父親一起點起火焰的時候,是什么心情。父親最后簽署那份判決書的時候,又記不記得他曾經和她站在太陽塔的樣子?!卑Ⅶ鞝栃π?,“有些時候,想不明白,就恨不得讓太陽塔推倒算了?!?/br> “那我幫你放火藥,你要用投石機的我幫你找?!?/br> 海盜頭子干脆利落地說。 “要嗎?” 阿黛爾側頭看了她一會兒,笑起來:“我殺人你放火?凱麗會覺得你是我的狐朋狗友?!?/br> “狐朋狗友也是朋友啊?!?/br> 阿比蓋爾突然高興起來,踩著海灘上的沙子。 以前有個臟兮兮的小姑娘想要和其他的小淑女們一起玩,她攥著好不容易找到的蔸蘭枝條伸出手去。那些漂亮的小淑女們用力地推開她的手,一邊哭著一邊掏出手帕擦自己的衣服,留下那個假小子一樣的女孩坐在地上。 “要炸嗎?” 阿比蓋爾一本正經地說,就像阿黛爾一點頭她就立刻動手。 阿黛爾有些哭笑不得,將落到臉頰上的頭發重新別回腦后:“那可是玫瑰海峽最重要的燈塔,新上任的海軍指揮官大人,你在說什么啊?!?/br> “可我們是朋友吧,至少在今天晚上,阿比蓋爾和阿黛爾是朋友,對吧?”她敏捷地跳上海堤,然后朝女王伸出手,紅發在風里飛揚,“朋友難道不是這樣嗎?你發瘋我就陪你胡鬧,你殺人我就幫你放火。開心些吧,伙計,要不要看看我平時是打哪里搞錢花的?!?/br> 潮水的聲音一重疊過一重,海盜頭子說話的時候帶著海盜們那副不講道理,天經地義的做派。 “走吧,我的朋友?!?/br> 阿黛爾將手放上去,阿比蓋爾一用力將她也拉上海堤。 眼下心底那個臟兮兮的小姑娘一跳一跳地哼起了歌,嘀嘀咕咕地說看啊,她陪你玩游戲,她還親口說了哦,你們是朋友。那些愛干凈的小淑女們推開你又有什么關系?她們又沒有她好看,也沒有她優雅。 玫瑰海峽奧爾南城的夜風里,海盜頭子帶著帝國女王沿著一條秘密小道奔跑,她有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尊貴的好朋友。 …………………… 海盜頭子弄零花錢的方式顯然格外與眾不同。 阿比蓋爾帶著女王繞了幾圈,來到了港口海軍艦隊停泊的碼頭。阿黛爾跟著她貼著一根柱子站著,她數了幾個字后,朝女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后只聽得巡邏隊的腳步聲傳來,負責碼頭陸地防衛工作的士兵搖搖晃晃地提著燈籠走過來。 負責夜晚巡邏的士兵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柱子后面藏了兩個人,只隨意地晃了兩下馬燈,就醉醺醺地走遠。 巡邏隊過后,兩人避開眺望塔的監察角度,靠近一艘挺得最近的戰艦。她一甩手,抓鉤靈巧地在半空中探出,抓住了船的欄桿,整個過程中發出的聲音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家伙肯定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 扯進繩索之后,阿比蓋爾與女王一起抓著繩索,敏捷地爬了上去。 女王輕輕揚了揚眉,直觀地感受到了阿比蓋爾提及的“海軍紀律潰散”是什么樣子。甲板上幾乎沒有人保持警戒,甚至隱約可以看到幾個隨意丟棄的酒瓶子。負責警戒的水手靠在船舵不遠處,打著鼾睡得正香。 阿比蓋爾輕盈敏捷地走了過去,一記手刀讓他“睡”得更深了。 片刻之后,阿比蓋爾從這名倒霉鬼身上搜出了所有硬幣,不客氣地將它們全部塞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女王又好氣又好笑地嘆了口氣,也有幾分無奈。 其實這也是難以避免的事情,就跟眼下的軍隊,除了道爾頓所率領的那些火槍手稱得上紀律嚴明,訓練有素外,士兵與農民之間的界線并沒有那么分明。海軍的情況也一樣,海軍戰艦上的水手多是直接從各個碼頭的漁民以及商隊中招募的,幾乎沒有接受專業的訓練。 而另外一方面,海上生活條件其實很差,就算官員們加以瞞報,女王也大概清楚海軍中一直存在著逃跑現象。在女王接手海軍之前,海軍中為了防止水手們逃跑,還會扣押士兵們一半的軍餉,直到他們回到陸地才發還。 毫無疑問,這種情況下,想要指望水手們多負責,多具有戰斗積極性,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阿黛爾一邊思考著接下來該如何提升下海軍船員的待遇,一邊跟著阿比蓋爾幾乎在戰艦上逛庭院般地逛了一圈,最后還進了船長室。 船長室里空無一人。 “克洛伯·羅森?!?/br> 阿黛爾翻了翻船長的航海日記,記下了這名船長的名字。 “大概……”阿比蓋爾一點都不同情這位明天就要倒大霉的船長先生,“在妓院吧?!?/br> 阿黛爾合上航海日記,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樣的海軍,會有后來的“火玫瑰”事件簡直不足為奇。 “走吧,”女王說,“帶我去見見鐵十字海盜團的其他人吧?!?/br> 她順便帶走了那本航海日記,可想而知,等到那位船長先生醉醺醺地爬回船,發現自己的航海日記不見后,該有多么驚訝。不過,阿比蓋爾覺得,他在海軍委員會上從女王手里看到它肯定會更加驚訝。 不過在提及鐵十字海盜團的其他人時,阿比蓋爾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尷尬的神色。 “我提前為他們可能做的一切蠢事向您請罪,”阿比蓋爾有些頭疼地說道,“他們不算壞人,但毫無疑問……都是一群……嗯……貨真價實的蠢貨和笨蛋。以及這個時候,他們大概在地下賭場里?!?/br> “沒關系,”阿黛爾寬容地說,“今天晚上見他們的只是鐵十字團長的狐朋狗友?!?/br> ………………………… 地下賭場開設在距離娼院不遠的地方,要到那里得先踩著泥濘路穿過妓院。這是整個奧爾南港最復雜混亂的地方,妓院賭場和低級酒館擠在一起,歪歪扭扭的房屋很少有得到休整的機會,常年累月下來,向無數腐敗的內臟一樣滋生在一起。 鐵十字海盜團的海盜們就擠在地下,喝著最烈的酒,嘻嘻哈哈地下注打賭。 阿比蓋爾規定在海盜船上禁止賭博,禁止打架斗毆。所有違反規定的家伙都會被她一腳踹進海水里,不游到精疲力盡別指望被撈起來。海盜們只好在登上陸地的時候過過癮,這時候頭兒才會稍微放寬點要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幾天老大都沒管我們了?!?/br> 大副苦著一張臉,將幾枚金幣一字排開。 “沒管我們不更好嗎!”坐在他對面的海盜給自己又倒了一瓶酒,試圖從大副手里騙走那幾枚金幣,“快快快,到你下注了?!?/br> 大副將金幣向前一推,同時瞪了那家伙一眼:“要是老大以后都不管我們了怎么辦?” 賭桌忽然靜了下來,這群剛剛還一副醉醺醺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們,一時間看起來就像被人丟掉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什么的獵狗,彼此臉上都帶著幾分慌亂。 “那、那就剛好輪流當船長唄!” 一個帶著眼罩的家伙咳了咳,眉飛色舞,揮著手模仿阿比蓋爾平時的動作。 “把這個小兔崽子給我扔到海里洗洗腦子——” 砰。 他揮手時,地下賭場隔間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呦,有出息啊,”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踹門的人懶洋洋地上下拋著帽子走了進來,“獨眼,來來來,說說看你要干什么?” 獨眼海盜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下一刻他從椅子上魚躍而起:“老大!老大!我要舉報!這些家伙剛剛說要趁你不在偷幾個骰子回船上——” 他的話沒說完就愣了一下。 在他們頭兒后面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家伙和他們頭兒簡直就是兩個極端,他們船長每根頭發絲都透出桀驁浪蕩,而那個人就算穿著和她差不多的黑外衣,也帶著齒輪鉚合般的精密嚴謹。寬檐帽下,那人皮膚又冷又白,面容一半隱沒在陰影里,一舉一動都優雅得像畫,顯然是接受過與他們這些人截然不同的教育。 “他”走進來使空間一下子變得明亮,海盜們甚至有種燭火在一瞬間給所有東西鍍上層金子的錯覺。 獨眼海盜頓了頓,瞅了瞅那人,又瞅了瞅旁邊的船長,壓低聲問:“老大,你這是拐了哪家貴族的少爺?” 阿比蓋爾翻了一個白眼,覺得這群蠢貨還是都扔進海里算了。 第64章 亡命豪賭 獨眼海盜不知道老大腦子里轉悠著什么念頭, 還在朝其他人擠眉弄眼地笑。 阿比蓋爾忍不住下去了,過去抬腿踹了他一腳,壓低聲罵道:“都給我老實點?!?/br> 這時, 漂亮冷淡的青年抬手摘下了帽子……海盜們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他”的帽子是挽得整整齊齊的銀發, 緋紅的眼睛堪稱羅蘭人眾所周知的標志, 諸神在上??!一個荒唐得難以想象的猜測出現在海盜們的腦海中。 “諸位先生, ”銀發紅眸的“貴族少爺”說,目光掃過隔間里的所有人,“晚上好?!?/br> “晚上、晚上……晚上好!” 海盜們夢游一般, 磕磕絆絆地回答,下一刻, 大副如夢方醒,從椅上蹦了起來,驚恐萬分地看了看自家老大又看看銀發青年。他的聲音硬生生拐了八個調, 還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女王陛下?” 阿比蓋爾長嘆一口氣,無奈地看向女王:“請允許我為他們的失禮致歉。陛下?!?/br> 椅子摔倒聲“噼里啪啦”地響起,剛剛還一個比一個沒正形的家伙接二連三地蹦起來, 慌里慌張地收拾桌上的亂局,還順帶努力想把自己整得人模狗樣點。女王笑著搖了搖頭, 抬手打斷了他們的行動。 “讓它們繼續放那里吧,輕松些先生們?!迸跤H切地說, 還拉開一張空椅子,主動在賭桌前坐下,“今天晚上是個難得美好時光,我為打擾了你們的娛樂感到抱歉。要再來一局嗎?” 海盜們看看她,又看看阿比蓋爾。 和女王賭博, 多么罕有的機會,這是可以吹上一輩子的英勇事跡!海盜天性里的桀驁和冒險因子開始蠢蠢欲動。 “別板著臉,阿比蓋爾?!迸鯊淖烂嫔夏闷鹨桓奔埮?,伸手時衣袖被向上帶起,露出一截蒼白細膩的手腕,腕骨消瘦伶仃。她沒有回頭,卻好似猜到了此刻阿比蓋爾是什么神色,聲音里帶著幾分笑意,“難得美好的夜晚,不是嗎?” “好吧……” 阿比蓋爾無可奈何地答應,就要走過來在女王身邊坐下。 “陛下,”大副簡直要為自己的勇敢鼓掌,他硬生生頂著阿比蓋爾飛過來的眼刀開口了,“有頭兒在,我們不敢賭啊?!?/br> 女王轉頭,看了阿比蓋爾那張臉一會兒,贊同地點了點頭:“有道理?!?/br> 阿比蓋爾頓時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大副和其他人異口同聲地道:“您能讓她先出去等一會嗎?” 砰。 阿比蓋爾站在地下賭場的長廊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群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混賬家伙當著自己的面把門關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該拔出馬什托刀進去收拾一通這些混蛋,還是該相信阿黛爾心里有數。 對著門愣了一會,阿比蓋爾又好氣又好笑地罵了句“小兔崽子”,無奈地靠在走廊上,甩著刀花開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