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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經遇到過一位老太太。 孩子,告訴我,我現在能喝從我的奶牛身上擠出來的牛奶嗎? 我們低頭不語,我們有命4mdash;收集數據,但是不能與繼人發生接觸。 最后,還是那名司機開口了。 老mama,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哦,我已經80多歲了。也許比那更大,我的出生文件己經在戰爭中被燒掉了。 既然如此,如果你想喝就喝吧。 我為這些村民感到難過;他們都是無辜的,就像孩子一樣,但是他們卻在受苦受難。創造切爾諾貝利的人不是農民,他們的一切都和自然聯系在一起,他們彼此間相互信任,從不剝削和掠奪對方,一切就像100年前,甚至1000年前一樣。他們無法理解眼前的這一切,他們想相信科學家.或任何受過教育的人,就像他們相信牧師一樣。但是,他們得到的信息卻是: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什么可害怕的。你需要做的只是在吃東西之前洗洗手而已。幾年之后,我突然明白了,我們全都參與了這次犯罪,我 們都是同謀。(她陷入了沉默。) 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東西被送進了隔離區,更不知道又有多少東西被人從里面運了出來,盡管后者是違法的;咖啡、罐裝牛rou、火腿、橘子。從里面出來的東西都被裝在板條箱里,然后被送上封閉箱式貨車。因為這些東西是這里特有的。當地的供貨商、監察員以及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靠此為生。人們變得比我想象得更加不堪。我也一樣,也很不堪?,F在,我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停了下來。)當然,我會承認這一點,而對我而言,這已經變得十分重要。不過,我要再舉一個例子。在一個集體農莊里,就當這個農莊里有五個村子吧。這里面有三個是干凈的,兩個是臟的。村與村之間的距離大約兩三公里。在這個農莊里,有兩個村子的人得到了掩埋費,其他三個則沒有?,F在,干凈的村子正在建一個牲畜聯合養殖中心,這里的村民需要一些干凈的飼料。他們從哪里去弄這些東西呢?風會卷起塵土,從一塊地吹向旁邊的另一塊地,所以所有的土地其實都一樣。不過,為了建養殖中心,村民們需要找一些部門簽署某些文件,而那些部門會委任一些人去做這件事。我就是被委任的人。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不能簽署那些文件。這是犯罪。不過,我最后還是和所有人一樣,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借口。我想:尋找干凈飼料的問題并不是一個環境監察員的問題。 每個人都會為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一種說法。我就曾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旧蟻碚f,我發現生活中那些可怕的事情發生時不僅悄無聲息,而且一切還顯得那么自然。 卓婭?丹尼羅芙娜?布魯克環境監察員 關于答案 不過,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彼此之間甚至根本不會談論這個話題。再過幾十年、一百年,那些歲月就會變成謎一樣的神秘時光。 我很害怕雨水。這就是切爾諾貝利后遺癥。我還害怕雪、害怕樹林。這不是智力游戲中的概括與歸納,而是一種真實的人類情感。切爾諾貝利就在我家,就在家中我最珍惜的一件財產當中;我的兒子,他出生于1986年的春天?,F在,他病了。動物,甚至包括蟑螂在內,它們都知道該什么時候繁殖后代??墒?,人類卻不知道,因為上帝并沒有給我們一雙能夠預見未來的眼睛。不久前,我在報紙上看到,1993年,僅白俄羅斯一地,就出現了20萬流產痺例。這都是因為切爾諾貝利?,F在,我們全都生活在那種恐懼之中。自然受到傷害后會把自己蜷縮起來,她在等待。梭羅亞斯德會說:哦,我的悲傷!那些時光都去哪兒了? 我曾經想過很多。我還曾探尋過它的意義。切爾諾貝利事件是俄羅斯思維模式造成的災難。你有沒有想到過這一點?當然,我也很認同某些作家和記者的觀點:這不僅僅是核反應堆發生的一次爆炸,而是整個價值體系的大爆炸。但是,對我而言,這樣的說法尚不足以令我感到滿意。 我是一名歷史學家。過去,我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語言學上一那是一門關于語言的哲學。我們不會用語言來思考,但是語言會對我們展開思 考。還在我18歲或更早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閱讀一些地下出版物,并且由此而認識了薩拉莫夫和索爾仁尼琴。突然之間,我就讀懂了自己的整個童年,讀懂了我在街道上度過的童年時光,盡管我的家庭也能算得上是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我的祖父是一位政府部長,我的父親在圣彼得堡大學擔任教授),但是直到認識這些人之后,我的那些想法和觀點才突然穿越之前的軍事語言,出現在我腦海里。對于當時還是青少年的我們而言,把父親稱作:lsquo;爸、母親稱作媽是一件相當正常的事情。每個該死的渾蛋身邊總會帶著一幫小混混;這是我在九歲時學會的一句俗語。當時的我不會使用任何文明詞語。就連我們玩的游戲、說的話以及猜的謎語也全都來自于軍營俗語。因為軍營并不是另一個不同的世界,它就在我們身邊,只不過存在于遙遠的監獄里。阿赫瑪托娃曾經寫道:國家的一半被置之不理,另一半則被關進了監獄。我想,這種監獄意識不可避免地會與文化;文明,以及粒子加速器相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