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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500年前的伊斯蘭帝國一樣,奧斯曼帝國向西擴張時與西歐國家相遇。多極的歐洲體系與奧斯曼的單一世界帝國概念的差異,使雙方的交往非常復雜。奧斯曼人既不承認歐洲國家是合法的,也不肯平等對待它們。這不僅僅是伊斯蘭教義問題,還反映了對雙方實力對比的現實做出的判斷,因為奧斯曼帝國的疆土比西歐所有國家加在一起還要大,而且過去幾十年里軍事上也強于西方國家有可能結成的任何同盟。 奧斯曼的官方公文給予歐洲王室的禮遇,比奧斯曼帝國的統治者蘇丹低一級,相當于蘇丹之下的維齊爾或首輔大臣。13獲奧斯曼人允許在君士坦丁堡常駐的歐洲使節被視為祈求者。與這些使節談判締結的協定不是什么雙邊條約,而是一位慷慨大度的蘇丹賜予的特權,可以隨意收回。 奧斯曼人在達到軍事能力極限后,雙方出于戰術需要偶爾也會結盟。戰略和商業利益有時會繞過宗教信條。 1526年,法國認為自己兩面受敵,南邊是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東邊是以哈布斯堡王朝為首的神圣羅馬帝國。法國于是向奧斯曼帝國的蘇萊曼一世提議結成軍事聯盟。100年后,信奉天主教的法國出于同樣的戰略考慮,在三十年戰爭中站到了新教事業一邊。奧斯曼欲實現在東歐的野心,蘇萊曼一世一直把哈布斯堡王朝勢力看作頭號障礙,于是接受了法國的提議,但毫不掩飾地把法國國王弗朗西斯一世當作次要合作者。蘇萊曼不同意結盟;因為這會暗示雙方在道義上是平等的;而是以居高臨下的方式給予弗朗西斯支持: 我,萬王之王,地球上所有君主的皇冠授予者,人世間真主之影,白海和黑海、魯米利亞、安納托利亞和噶勒莽明尼亞hellip;hellip;的蘇丹和君主hellip;hellip;致函法蘭西國王弗朗西斯:汝致函眾國君主的避風港、我的帝國政府,請求援救你們hellip;hellip;那就鼓起勇氣吧!切不可喪失斗志!我們光榮的先驅和遐邇聞名的祖先(愿真主給他們的墓地帶來光輝?。榱藨饎贁橙?、征服他們的土地,長年累月金戈鐵馬,征戰沙場。我們自己踏著先人的腳印攻克了一個個堅固的城堡,征服了一片片土地。我們晝夜馬不解鞍,劍不離身。14一種軍事合作關系由此而生,包括奧斯曼帝國和法國的海軍聯手對抗西班牙和意大利半島。哈布斯堡王朝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撇開奧斯曼人,與波斯什葉派的薩非王朝結盟。至少在一段時期內,地緣政治的需要蓋過了意識形態。 奧斯曼帝國:歐洲病夫 奧斯曼帝國再次對歐洲秩序發起進攻,1683年兵臨維也納。圍困維也納標志著奧斯曼帝國擴張的頂峰。同年,(薩伏依的)歐根親王統帥的一支歐洲大軍解除了奧斯曼帝國對維也納的圍困。 從18世紀末一直到整個19世紀,歐洲諸國開始轉守為攻。由于宮廷內部的正統教派抵制近代化,奧斯曼帝國逐漸走向僵化。俄國從北部擠壓奧斯曼帝國,一直擴張到黑海并進入高加索。俄國和奧地利分別從東西兩面進入巴爾干半島,法國和英國則爭奪奧斯曼帝國皇冠上的明珠;埃及。19世紀,埃及享有不同程度的自治權。 西方強權把風雨飄搖的奧斯曼帝國視為歐洲病夫15。它在巴爾干半島和中東的龐大領土,包括與西方有歷史淵源的人數眾多的基督教社會,成了東方問題。19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西方主要大國試圖瓜分奧斯曼帝國的屬地,同時又避免打破歐洲的均勢。奧斯曼人則巧妙周旋,竭力利用各種勢力之間的矛盾為自己爭取最大的行動自由。 19世紀末,奧斯曼帝國作為威斯特伐利亞國際秩序的一個臨時成員加入歐洲均勢,但這個日益衰微的大國并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它是建立歐洲均勢時需要考慮的一個砝碼,但不是構建這一體系的一個完全的伙伴。英國利用奧斯曼帝國擋住了俄國向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擴張之路,奧匈帝國在處理巴爾干問題上先后與俄國和奧斯曼人結盟。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各方都不再像過去那樣小心行事。與德國結盟的奧斯曼人從兩個國際體系;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和伊斯蘭教體系;中找出理由為自己的參戰辯護。奧斯曼帝國的蘇丹指責俄國違犯國際法對它無端發起攻擊,侵犯了帝國的武裝中立,發誓要拿起武器捍衛我們的合法利益(完全是威斯特伐利亞式的交戰理由)。與此同時,奧斯曼負責宗教事務的最高官員宣布要打一場圣戰,指責俄國、法國和英國為了消滅伊斯蘭教而加兵于哈里發帝國,并稱所有國家的伊斯蘭教徒(包括仍處于英法或俄國統治之下的伊斯蘭教徒)有宗教義務傾其所有投入圣戰,要么就會面對安拉的震怒。16 圣戰有時會激勵已經很強大的一方更加拼命。但每當圣戰無視戰略或政治現實時,必以失敗告終。推動那個時代前進的動力是民族認同感和國家利益,不是全球圣戰。大英帝國內的穆斯林對圣戰指令不予理睬。英屬印度的主要穆斯林領袖關注的是往往具有世界意義的獨立運動,并與信奉印度教的本國同胞攜起手來。在阿拉伯半島,反奧斯曼帝國的民族夢想被喚醒。德國曾期盼在戰爭中得到泛伊斯蘭世界的支持,到頭來這一期望化為泡影。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各種強行施加的機制將前奧斯曼帝國的領土納入了威斯特伐利亞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