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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東地區不斷有人呼吁,要為了一個普世愿景推翻區域和世界秩序。世界對此已習以為常。帶有預言性的絕對觀點層出不窮,始終是這一地區的特征。中東一方面沉浸在對昔日輝煌的夢想中,另一方面又無力就國家秩序或國際合法性的共同原則達成共識。就組織區域秩序和確保這一秩序同世界其他地區的和平與穩定并行不悖而言,沒有哪個地區比中東面臨的國際秩序挑戰更復雜。 在當今時代,中東似乎注定要重溫昔日的所有經歷;帝國、圣戰、外國統治、互相廝殺的教派戰爭;方能最終選定(如果能做到的話)一個國際秩序概念。在此之前,中東仍會在加入或對抗國際社會之間掙扎搖擺。 伊斯蘭世界秩序 中東和北非早期格局的形成源自一系列帝國。每一個帝國都自視為文明生活的中心,每一個帝國都圍繞著有利于統一的地理特征崛起,隨后向周邊地區擴張。公元前3000年,埃及沿尼羅河將其勢力擴展到今天的蘇丹。與此同時,美索不達米亞、蘇美爾和巴比倫等帝國鞏固了對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流域一帶人民的統治。公元前6世紀,波斯帝國在伊朗高原崛起,并建立了一套自己的統治體系。這一體系被稱為有史以來第一次有目的地試圖將迥異的非洲、亞洲和歐洲社會,統一在一個單一的、有組織的國際社會中,統治者自稱萬王之王。1 公元6世紀末,兩大帝國控制了中東的大部分地區,一個是定都在君士坦丁堡、信奉基督教(希臘東正教)的拜占庭(或東羅馬)帝國,另一個是首都位于今天巴格達附近的泰西封、信奉瑣羅亞斯德教(亦稱拜火教)的薩珊波斯帝國。兩個帝國之間不時發生的沖突持續了幾百年。公元602年,兩個帝國剛遭受了一場嚴重瘟疫后不久,波斯入侵拜占庭領土,從而引發了一場為時25年的戰爭。這對兩個帝國尚存的實力都是一個考驗。拜占庭勝出后,疲憊的雙方因無力再戰,實現了政治家未能實現的和平。這還為伊斯蘭教的最終勝利打通了道路。因為在阿拉伯世界西部一片任何帝國鞭長莫及的荒蕪沙漠上,先知穆罕默德和他的信徒在一個新世界秩序觀的激勵下,正在積蓄力量。 世界史上很少有哪個事件像伊斯蘭教的早期傳播那么富于戲劇性。根據伊斯蘭教傳統的說法,穆罕默德誕生于公元570年,40歲時受到啟示,此后的大約23年中繼續不斷地接到啟示。這些啟示后來被綴輯成《古蘭經》。正當拜占庭帝國和波斯帝國兩敗俱傷時,穆罕默德及其信徒組建了一個社群組織,統一了阿拉伯半島,然后著手用以他收到的啟示為內容的宗教,取代這一地區當時的流行信仰,主要是猶太教、基督教和瑣羅亞斯德教。 前所未有的一波擴張,使伊斯蘭教的崛起成為歷史上最重大的事件之一。公元632年,穆罕默德去世。此后的100年間,阿拉伯人的大軍把這一新的宗教先后帶到了非洲的大西洋沿岸、西班牙大部地區、法國中部,東至印度北部。此后的幾百年間,中亞地區和俄國、中國部分地區以及東印度群島的大部分地區也接受了伊斯蘭教。在以上所有地區,伴隨商人或征服者而來的伊斯蘭教奠定了其宗教統治地位。 區區幾個阿拉伯聯盟居然能激發起一場運動,打敗曾經主宰這一地區長達數百年的一些龐大帝國。倒退幾十年,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2不可阻擋的帝國勢頭和吞噬一切的狂熱究竟如何被悄然捏合到了一起?鄰近社會當時的記載,并沒有把阿拉伯半島視為一支帝國力量。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里,阿拉伯人一直在沙漠及周邊的富饒地區過著半游牧部落式的田園生活。直到此時,他們雖然與羅馬帝國有過幾次短暫的交鋒,但從未建立過恢宏的大國或帝國。阿拉伯人的歷史記憶都只是體現在代代相傳的口述史詩中。在希臘人、羅馬人和波斯人的記憶中,阿拉伯人主要是不時襲擊商道的草寇,并且已經開始定居。希臘人、羅馬人和波斯人會做出臨時性的安排,收買某個阿拉伯部落的忠誠,再委派它為帝國戍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些帝國已經把阿拉伯人納入了自己的世界秩序。 經過一個世紀的奮斗,這一世界被徹底顛覆。伊斯蘭教不同于有史以來的任何其他社會,它具有擴張性,在某些方面追求極端的平等主義。它規定每日頻頻禱告,把信仰變成了一種生活方式。它強調宗教和政治權力的一體性,從而把伊斯蘭教的擴張從一項帝國的事業變成了一項神圣的義務。不斷擴張的穆斯林每遇到一國人民,都給予他們同樣的選擇:要么皈依伊斯蘭教并接受保護國地位,要么被征服。公元7世紀一次重大戰役前夕,一位阿拉伯穆斯林使節被派去與遭到圍困的波斯帝國談判。正如他所宣示的那樣:如果你們接受伊斯蘭教,我們不會打擾你們。如果你們同意付人口稅,我們會在你們需要時保護你們。否則,我們就要兵戎相見。3他們之所以敢發出這樣的威脅,是因為有強大的阿拉伯騎兵做后盾,這些騎兵宗教信念堅定,軍事技能過硬,對被征服土地上的奢華嗤之以鼻。這些社會目睹了伊斯蘭教的活力和成就,深恐自己會亡國滅種,于是選擇了皈依新的宗教并接受其教義。 伊斯蘭教在三個大陸上的迅速蔓延,讓人們更加相信它負有神圣使命。4在堅信自己的擴展必將實現統一并給全人類帶來和平信念的驅動下,伊斯蘭教既是一種宗教,又是一個多族裔的超級國家和一種新的世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