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七茜兒聞言點點頭,一個字兒也不多說。 倒不是說新皇爺不好,他到也想救,他沒想到的是,入冬之后沒幾日,葉片大的雪落了八日,那人死的就不計其數了。 甭說新皇爺,就是大羅神仙下凡,那也未必能救的了這么些嘴。 老話,江山安穩錢才是錢兒,江山不穩,百姓流離失所,錢就是想花出去,那也要有花的地方啊。 這都打了多少年了,去歲慶豐城附近的農莊便沒有應季下種,今年就不用說秋收了。 這人都跑光了,甭說糧食,去慶豐城看看,從前熱鬧的那些藥局金鋪布莊,便是買賣調味兒的醬菜郎,也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天下的人都覺著天子腳下有活路,可問題是,前朝的天子這不是才死幾天么。 天子都不得活,何況這些人? 兩輩子了,早麻木了。 見來了官兵,難民們便面上惶惶然的分開兩半,神色古怪的打量著七茜兒他們離去。 七茜兒怪尷尬的。 這么一群軍士,偏偏頭一輛大車上坐著個毛稀的小媳婦……一下子想到毛稀,七茜兒伸手就在腦袋頂上一下子。 好么,又是一把頭發。 下了官道,沒了難民的擁擠,這山村小路倒也算得順暢。常連山是個君子,就只在前面引路,除了方才的勸慰,并沒有多余的一個字兒跟七茜兒說。 倒是七茜兒看著他的背影,腦袋里就想的多了。 常連芳這樣的人,落草落的是三春嫩草,憑的是父輩聰明前面拽著,他骨rou兄弟能拉能推行光明正道。 人家做事一刀一槍不取巧,偏他上面有人,做好事就是功績,有人知道提拔他,這才有了從今往后的二品上將軍常連芳。 人家的家門后來是攀不上的,也不是常連山沒良心,是老陳家自慚形穢不敢去人家門上討厭去。甚至家里的都不好意思在外面說,您知道上將軍么?他是我家奶奶的干孫兒…… 這話不能說!也不能提了!就是想走個平常親戚,你手里空空的都不好意思上人家門。 可是提著東西吧,你就傾家蕩產,人家未必能看到眼里。那后宅不是男人做主的,老太太憑著老臉去了,人家媳婦長輩咋看? 如此老太太念叨到死,也沒人上門去常家告訴一聲說老太太沒了。 誰家的老太太?人家的老太太精米細面不知道活的多好呢。 到是老太太沒了之后周年祭的時候,那時候升到三品的常連山,就到墳前化了紙張,他離開,從此陳常兩家便是末路。 而住在泉后街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滿身爛賬說不清前程的前朝舊臣,燕京進不去的譚家軍泥巴腿兒,目不識丁的軍中粗漢扎堆,最后還有一群眼里只有門前三寸的攪家娘們兒。 她不給自己遮羞,她也不算的什么好鳥兒……正想著心事兒,前面幾百步便能隱約看到那山腳枯樹堆兒里的瘟神廟。 “常兄弟?!?/br> 七茜兒對前面常連山喊了一聲。 常連山拉了馬韁折返回來問:“小嫂子有事兒?” 七茜兒對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指著那邊林子的地方,面上有些羞的低頭說:“勞煩叔叔稍等,我去……有些事兒?!?/br> 常連芳聞言一愣,剎那那張花兒臉便上了大紅。 他慌亂的點點頭道:“那嫂子去吧,我們這邊等你?!?/br> 七茜兒匆忙下車,低著頭便沖那邊去了。 她這一路還想著,一會子我牽著那驢車兒出來該怎么說? “叔叔?你看我撿頭驢?后面還拖個車……?” 想著想著七茜兒到了瘟神廟門前,她推推門,插著! 嘿!她驢車有了。 七茜兒大喜的從廟門口石像下面尋了一個竹片兒出來,這是早就預備好的。 對著門縫兒,她就捏著竹片對開始挑里面那木閂子,三下五下只聽的一聲咔噠,那門開了。 待七茜兒邁步進廟,還沒看她那驢兒呢,就覺著面前信門子一涼,兩道寒光夾著血氣奔著她的面門就來了…… 七茜兒這輩子與從前不同,她力氣大,五感也靈敏,就感覺危險之后,好巧不巧,她腳下站著的這個地方,卻是那廖太監殺人的地方。 那夜她在樹洞,旁的沒看到,就看到那廖太監鬼魅的身影,以及一招半式干干脆脆的三條人命就沒了。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七茜兒身形憑著感覺迎著那寒光就去了,她眼神也好,在空中便觀到那兩道寒光是兩把小刀子。 她沒啥見識,更不懂江湖。 其實這不是小刀子,就是兩把常見的飛鏢子。 看到暗器,七茜兒心便有些慌亂,卻也收不住身勢,就那么狼狽的一抓一趴,她就捏著兩支飛鏢,在面前的土地上來了個五體投地……地上揚起一片飛灰。 廟內眾人便是也是:“……??!” 不知道該說啥好,只這兩柄飛鏢出去,這廟里的人便沒了力氣再丟點什么出去了。 七茜兒前胸被摔的硬疼,還啃了一嘴的泥巴。 她爬了半天才喘上氣兒來,又一屁股坐起,對著地面就是一頓呸呸,這地下死過人染過血,真是惡心壞她了。 等她呸呸完站起來,又看到院子里那塌了了老井,于是又一陣惡心,扶著墻就開始干嘔。 丟飛鏢這位心里,滋味真是不好形容,想他谷紅蘊這半輩子刀口舔血行俠仗義,青鸞劍下多少該死的亡魂! 可這次為了師門承諾,為保忠良后代僅有的兩條血脈,缺德他也就缺這么一次,好么,頭回偷襲人,丟飛鏢硬生生把一個小丫頭射吐了? 這事兒說出去,有人信? 七茜兒翻腸倒肚吐了一會兒,等到沒得吐了,她這才扭臉打量院子里。 恩,這院兒可真熱鬧。 她那驢兒被拴在廟廊柱子上,驢嘴被麻繩捆的死死的,正瞪著驢眼看她委屈。 一位胸前扎了透血布條的中年人,正捂著心口,靠在她心心念的棚車輪子上。 棚車門簾兒掀著,一個三十幾歲滿面驚慌,面貌娟秀的婦人正惶恐的瞅著她,而這婦人懷里卻用一床精致的錦緞被兒,包裹著一對兒四五歲的小童。 這兩小童一看就是大半夜睡的正酣,又被人匆忙抱起逃跑,竟是鞋兒都不及穿上,就四只小腳丫黑乎乎的露在錦被下面耷拉著。 這一對兒,一小童背對著,一小童滿面灰,就瞪著一雙黑白分明,魂魄都失了半條的驚眼兒,直勾勾的盯著七茜兒瞧。 車上三人都在發抖,與七茜兒對視半天之后,那婦人嘴唇抽搐便想哭。 可她這眼淚剛掉下來,那背對的小童就是一聲嚎,也不知道七茜兒咋想的,鬼使神差,她便對那院子里的人說:“可別上孩子哭??!外面~我說外面不到兩百步,我那叔叔,皇爺新封的攻城將軍~可帶人等著我呢?!?/br> 那婦人聞言嚇得立刻止淚,伸手就去捂啼哭的那孩兒的嘴巴。 恩,看著架勢,穩是前朝的了。 七茜兒看著瞪著眼睛這小孩兒,心內就是一酸,她也沒多想,就反手關了瘟神廟的門,將遠遠的那隊人馬隔離開來。 她是不懂得世上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壞人??伤睦镆灿幸粭l誰也不能跨過的道理,那就是,這娃兒才來人世幾天?啥好吃的沒吃上,多少好東西沒感受過,他們就不該死,這個年齡也沒有罪過,大人們的事兒,憑啥拉著孩子們受死? 看七茜兒并無惡意,那車輪邊上靠著的中年人,才滿面羞臊,艱難的雙手抱拳道:“得罪姑娘了,咳……” 他這一開口,就噴出一口黑血。 七茜兒對著天空翻翻白眼,心想,瘟神老爺在上,您老看著我這命苦人長大,我跟這些人可是不同,您罰這些遭雷劈的吐血,可別罰我的頭上。 轉明兒我幫您把腳下那些糞土處理干凈了,我發愿,一準兒給您重塑金身,修個大廟…… 這廟多邪氣啊,進來的必定吐血,一口一口還都是黑的。 谷紅蘊吐了幾口胸中淤血,這才打量七茜兒。 他的眼光跟常連山他們自然不同。 常連山他家練的是專為朝廷所用的征戰功夫。 谷紅蘊卻是北派功家十二門,千初閣奔逸劍的首徒,他七歲就開始練內家功夫。 內家看內家,只一眼他就看出這古怪丫頭一身先天元氣沒頭腦的亂撞,周身經脈竟像是被人強行拓寬般,那本該靠年齡勤奮,一層一層邁過的經脈障礙,已然悉數被人打開。 從前他倒是聽師傅說過,有那愛惜子女的長輩,耗費一身的功力給子女強行開筋通脈,而這種以元氣通脈的行徑大多是舍了命才能做到的。 要知道那氣兒送出去,是回不來的。 人生來只有一口元氣,這口氣兒沒了人也就該咽氣了。 以氣通氣這樣的事兒,本身就存在危險,并非你想做便能做的。 除要幾十年醫道潤養,識得人身十二經脈,十二經別,十二經筋,十二皮部,而只經脈一路,又分了手三,足三各分陰陽,其中復雜難以用語言表述。 像是他七歲打底養氣,如今方貫通手部陰陽三經。 可面前這古怪丫頭,渾身經脈全開不說,看她方才架勢卻是全憑著氣感直覺行動,真真是魯莽無比。 也真是……太可惜了。 若是從前,師門看到這樣的材料,便是想著法子,幾千里不眠不休的狂奔,也要將這樣的好梁材哄到門里,好好愛護悉心教導,待幾十年過去,便定是頂門立戶的掌閣之才。 第16章 七茜兒被谷紅蘊看的著實別扭,便瞪了他一眼。 谷紅蘊心里有鬼,便訕訕的低下頭,只支著耳朵警惕。 七茜兒的腳是繞著他走的,在她簡單的心思里,這世上人亦不過分成兩種,對她好的便是好人,對她不好的,如這男子,他拿刀子飛自己那就是壞人沒跑。 她緩步走到棚車面前打量,接著心里針扎般疼痛,這世上最造孽,其實不是家門出孽子,那爹娘總能生上四五個,撞運氣一般,哪怕有個不孝順,好歹撈魚般也能撈個好的。 再看看這個。 深秋天涼,兩個小家伙嫩腳上滿是血痕,臟臟的小腳丫幾層黑泥兒糊著,這當娘的不走心,就知道拿床被捂中間兒,這女人是傻的不成? 這病從腳起,寒從足心入,就后腚不怕凍,她倒給倆孩子裹的嚴嚴實實。 你就說,你是能給人家好吃好喝,還是好玩好樂,好好的孩兒生在你家生來低人三分不說,還得給人當馬騎…… 呃……怎么又想起這難過事兒了,七茜兒對著自己臉就掐了一把,直把對面的人嚇了一跳。 看他們畏懼,七茜兒便努力撐起一些笑,盡力了去溫柔些說:“莫怕莫怕,你,你那孩兒的腳,你好歹給裹點布條兒???” 她實在看不慣這樣照顧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