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甄墨垂著眸子并未十分解釋:“只是突然想去看看?!?/br> 容珩猶豫了片刻,也答應了。 待到了巴蜀,容珩在縱橫的勢力已將容煥在巴蜀的據地層層圍困,只等容珩一聲令下。 容珩站在容煥府邸門前,微微抬眸看著府邸上的牌匾。 屆時陽光有些刺眼。而牌匾上的血跡也被陽光照的尤為顯眼。 一年零兩個月。原來已這樣久了。 如今,想要取容煥性命,已如探囊取物。 容珩卻遲遲沒有下令。 他還記得自己七八歲時,很羨慕活潑可愛的容煥。 容煥他不但深得父親青睞,一切用度也是最佳。 那時容珩想,長大以后,他哪怕是一生輔佐弟弟也甘心情愿。 可后來,那個外表光鮮亮麗內里卻風霜刀劍的家族逼得他幾乎沒有存活的余地,逼得他自尋出路,步步榮升。 容家的人們并不看重他。直到他揚眉吐氣的那一日,才唯唯諾諾的跪在他身下俯首聽命。 他們其中有不少人旁敲側擊的提醒他:容煥非池中物,早除為快。 容珩不是沒有聽懂,卻遲遲沒有根除他。當初還念著那三兩分的兄弟情,可最終也還是被機關算盡的江湖消磨殆盡。 已躍躍欲試的下屬們向他請示后,迫不及待的殺了進去,刀劍碰撞,血光接天。 容珩依舊靜靜地站在門外。 他并不懼怕腥風血雨,對他這樣行走江湖的人,骨子里甚至是有些嗜血的。 可他還是沒有進去觀望。容煥終究是他的親弟弟。 手足相殘,他們之間是走到了怎樣的絕境。 容煥的府邸里只剩下了最后一批死士,縱然都是驍勇之輩,也擋不住容珩這邊來勢洶洶。 衛昭身殘,可僅靠右臂也是在場最令人望而生畏之人。死在他劍下的人不計其數,他身上亦有了十余處創傷。 衛昭不經意的回眸時,恍惚間看見了站在門前遠處遙遙望著自己的甄墨。 他想給她一個如當年一般明朗的笑意,可是如今,卻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出了。 他舉起沉重的劍,一步步向甄墨走過去。 眾人都以為他想要去殺甄墨。幾乎一半的劍客都高度緊張,集聚到了甄墨周圍,不斷撲上來阻擋著他的步伐。 一個個人接連不斷的撲上來護衛著甄墨,衛昭便一個接著一個的去殺,身上的傷口也愈來愈深重。 衛昭與甄墨之間不過幾十步的距離,卻顯得那么遙遠而艱難。 他這一生,都是如此看著可望而不可即的她。 他看見甄墨捂住了嘴巴,眸中似乎起了一層水霧,溫婉靜美一如當年。 她不斷的搖頭,示意著他不要過來。 衛昭還是堅定不移的走向她,一步又一步。除了甄墨自己,所有人都以為他想要殺甄墨,沒有人懂他那份隱晦而不可言說的心意。 “不要,不要?!彼f。 更多的人撲上來想要斬殺衛昭,衛昭劍上流下的血在他與甄墨之間鋪出一條血路,鮮艷絕美如十里紅妝。 眾人看準了衛昭,猛的從四面圍上去。 那一刻,數劍穿心。 衛昭還想向她走過去,可心口的血噴涌而出,讓他的步伐永遠定格在那一處。 最后,他用盡了生命的力氣大喊一聲:“韶書!” 這一聲,是他此生愛意的最后一次表達。 甄墨眼看著衛昭死在自己面前,許多劍穿過他的心口,似乎要剜出他千瘡百孔的心。 她睜大了眼睛,捂住嘴巴,突然開始失聲痛哭。 他這一生都在嘗試著接近她,接近一個如水中明月般看似近又如天上明月般遠的人。 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用鮮血去陳述著這份無法宣之于口的愛情。 容珩進了門,他今日穿了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衣,是為了祭奠。 容煥已受了傷,被三人持劍押在屋中。 容煥看見一道挺直的身影,他輕輕笑了:“我最終還是輸給了你。五年前是,如今也是?!?/br> 容珩靜靜地看著他。許久,才說:“你記得么?父親生前說過,對于至親的人犯了錯誤,一定要親手去懲罰。因為他有多疼,自己就有多疼?!?/br> 容煥原本已失去生機的眸子突然煥發出了些許的光彩,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容珩接著平靜的道:“我甚至羨慕父親會親手打你。因為父親從來沒有親手打過我,他從不倚重我。他如此疼愛你,但是你就是這樣對他的么?你輸給我,不是因為能力欠缺,是因為沒有良心?!?/br> 聽到他提起了父親的名字,容煥身子不住的顫抖起來。 容珩看著容煥:“父死從兄。你的罪行我已經無法寬恕。今天我暫且代替父親來懲罰你。等到以后,你再親自去向父親請罪?!?/br> 容珩上前,狠狠的在容煥臉上打一巴掌:“這是為了祭奠死去的父親?!?/br> 容煥的臉被他重重的一掌打的偏過去,開裂般的疼,他依舊沉默。 接著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容煥口中已吐出血來。 容珩神色凌厲:“這是為了祭奠死去的言慎?!?/br> 容煥仍舊沒有說話,無言的接受著懲罰。 最后那重重的一巴掌,容煥在容珩的眼睛里看見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復雜情緒。 他聲音微顫:“這是為了祭奠我死去的三弟?!?/br> 語畢,容珩便轉身離開了。他的心口不斷起伏,甚至開始微微喘氣,努力的不去看亦不去想身后的下屬是怎樣行刑,將容煥就地正法。 待到出了門,容珩覺得隱隱有些暈眩。他恍惚的抬起手,才發覺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了血跡。 是了。處于這樣的位置,又有幾個人是清白干凈的。 如果不是在腥風血雨的江湖,不論是親情還是愛情,或許都將更純粹。他羨慕殷然的上善若水,可是他注定只能懂得身不由己的悲哀。 容煥一死,江湖為之震動。 曾經與縱橫對抗的宋靖、江錦都被除去,如今就連容煥也落敗身死,縱橫的聲威在容珩手上驟然鵲起。 眾人茶余飯后都在議論猜測容珩如今是何等的快意恩仇,無上榮光。一個人能活到這樣的地步,讓旁人心馳神往。 可是其中的實情卻極少人知曉。容珩日薄西山之事也一直是秘而不宣。 容珩想,等自己死后,就葬在棲鳳臺的一隅。他與慕衿回憶最多的地方。 其實,在他坐上縱橫閣主位的時候,心就是冷著的。他沒有多少親眷,只余下一個疏離的手足。 慕衿,是他年輕時的一次心動。等到他再遇到她的時候,已經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 他承擔的太多,背負著整個縱橫的榮辱興衰。這樣風霜刀劍的環境,也逼著他將心變得漠然麻木。 所以,等到她重新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已經找不回曾經熾熱的感覺。 或許是緣分使然,陰差陽錯后他們又糾纏到了一起。 讓他們糾結在一起的是利益。他們原本該是一對怨侶,卻沒想到能在利益的沖突中,找到錯失已久的情愛里最真摯的感覺。 茶館里還是一如既往,冷落過后又喧嘩,喧嘩過后又冷落。終日如此反復,平淡如水。 秋日里山菊開了漫山遍野,清風拂過,微苦的氣息逸散在空中,西風獨自涼。 慕衿的手輕觸著山菊。 如果是桃花就好了。 開桃花的時候,春雷就該響了。 思緒不定。未幾,聽到茶館內人聲鼎沸起來,她便回了柜前。 與往日并無不同,雖然盲了眼睛,卻還是能將算盤打的極流利暢快。 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平凡而淡然。再有棱角的人也早晚會被磨平心性,她也習以為常了。 煮茶,斟酒,與天南海北的人閑話幾句。更多的時候,是坐在那里,漫無邊際的朝窗外看去。 若是生人,還以為她不是盲人呢。 今日也一如既往。 只是茶館里熱鬧些,她也難免忙些,在這樣的庸碌里淡化自己的愁緒。 突然,慕衿僵直著站起了身子。 良久,她才顫抖著端了一杯龍井循著聲音走過去,將龍井放在桌上相贈。 慕衿勉強笑道:“這盞茶就送與諸位,不成敬意,還請諸位笑納。方才隱約聽見諸位論及了幾樁人事,未曾聽清,特來請教?!?/br> “請說?!?/br> 慕衿輕輕問:“適聞諸位客官論及一人病重已時日無多,不知是誰?” “縱橫閣容珩?!?/br> 聞言,她淚濕衣袖。 ☆、終章 慕衿已不知眩暈了多久。在醒過來時,她唇色蒼白如紙。 她盤問了殷然許久,殷然才在無奈之下道出了實情。 原來當初那樣多的誤會,都是她會錯了意。 原來她體內的毒,不是江錦寬憐放過了她,而是容珩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