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
榮安盯著星云看,之后便覺得有些眼花。 星云的眼神一開始是無奈,是恭謹;隨后是不解,是疑惑;接著變成了困惑和為難。他眉頭緊蹙,一臉焦躁;很快,他面上露出了驚訝表情,一張嘴也在越來越大……他看看菩薩看看香火,看看榮安看看地面,再看看榮安手心…… 一陣沉默后,他瘋了。 他瘋了一般狂笑不止。 是真的笑。 近乎癲狂的喜悅之笑。 榮安一頭霧水。怎么?給算了個命,這就瘋了?是終于知道這些年弄錯所以接受不了刺激瘋了? “明白了!老衲終于明白了!” 他笑容不止。 “這十四年來,老衲一直不懂哪里出了錯。老衲每日都在反省,每日都有懊惱,每日都在自問,總算明白了。果然,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哈哈哈……”而最近的他,在眼瞧著早年他口中“鳳格”之人銷聲匿跡,前途盡毀,他更是想不明白錯在何處。 地上的那個八字,其實他早算過百八十遍了,有時候連夢里都在掐。分明沒有錯,可現實就是錯了。他不知道究竟錯的是誰? “……” “沒錯!沒算錯!”老和尚竟有幾分手舞足蹈,那樣子,像是十幾年心結被打開的模樣。 然后,榮安目瞪口呆地看他竟將要彩云趕出去。 得榮安一頷首,彩云才退出去,隨后星云便關上了門。 “和尚,你什么意思?” “虞施主,老衲沒算錯!這個八字,就是那個意思!” 他做了一個“鳳格”的口型?!袄像亩济靼琢?,老衲多年來一直困惑,為何當年一反謹慎會那般沖動無狀道出鳳格,那意義何在?此刻都解開了,是天意,天意??!” 原來,鳳格在這里。鳳格是在這虞榮安身上!而不是虞榮華! 只能是當年那個四處尋他的虞家主母,給換了兩人時辰! 這就對了!一切都對上了! 星云笑。 榮安也笑了。 這個時候,他還有臉提什么“鳳格”?哪里對了?這兩個字分明是罪魁禍首! 而且,她也不覺得她真有什么機會做皇后,現皇帝皇后都活得好好的,太子沒倒,皇帝還有一堆皇子。只要皇帝不下狠手,就連戰事都不可能發生。朱承熠即便有那個命,也不可能沒事起兵造反…… 思來想去,“鳳格”二字,都只是個荒誕的謊言。 “鳳格,從來就你用來嘩眾取寵,投機取巧,揚名立萬的借口吧?” 榮安常懷疑,將軍府只是因為有孕婦而剛好被老和尚選中用來揚名的工具。世襲的武將,圣上的新寵,貴重的妻族,將來的孩子自然榮耀非常,說是鳳格,世人很容易相信。其實哪怕沒有虞家,也會有其他人家的女兒會被老和尚咬定成“鳳格”吧? “怎么可能!老衲給出鳳格之說時,虞施主還沒出生,也無人知曉施主會當晚出生,老衲連新生兒是男是女都未知,如何以此來投機?就不怕弄巧成拙?當時老衲已小有名氣,又何必做這樣的事?” “不都說你當年是隨心而算嗎?這就算到了鳳格?” “是隨心!可就是這隨心才是問題癥結,給老衲帶來了大量困惑?!?/br> “你的困惑?是什么?” “不少!您聽老衲慢慢道來?!?/br> 星云一張臉浮出了一絲紅暈,給榮安遞了一張蒲團示意她坐下說話。 “老衲并非施主眼中虛榮之人,否則老衲也不用為了躲清靜,十年中有八年在外游歷。老衲確實不喜給人算命,也不愿干涉那些爾虞我詐的官事政事。 幾十年來,老衲統共在京中待了也沒幾年。十四年前,老衲回京做客侯府。老侯爺對老衲有恩,所以那場宴老衲少有地參與了。當時宴上達官貴人齊聚,老衲雖初來乍到但有了些名氣,眾人好奇,老衲推辭不過,便給眾人講起了星象。 當時看星,老衲只覺東方夜空混沌有霧,卻似有紫氣生攏凝聚。已近子時,隨手一掐,發現時辰大吉大貴。配合星象,配合那初生紫氣,天選之意分明。老衲扔了一卦亦是這般。紫氣隱見鳳形,‘有鳳降臨’,這四字老衲不知怎么就脫口而出了。 老衲連掐帶算間,卻見紫氣似有潰散之相。隨后,老衲一陣心悸。施主知道心悸吧?” 星云看了來,榮安盯著他堅定眼神,并不見他眼中有任何閃爍心虛。 “就是心血來潮。那一陣心悸來得快且突然,強烈的心有所感。那種感覺很奇妙,心有感通,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激動的是這般奇觀竟叫老僧碰上,不安是那愈見潰散之紫氣。 那晚,老衲是跑著到了將軍府。心頭熱血陣陣上涌,有種被催促著必須完成使命的感覺。老衲當時便覺是天意使然。虞小姐應該也聽聞了,當時老衲席地而坐,誦經相保,鳳身將至的傳言也不脛而走?!?/br> 榮安再次冷笑:“你的護身符都沒用,怎么,你覺得鳳身是你誦經保下的?” “施主還不明白嗎?老衲誦經自然不能保命,但卻讓你家的主人,保住了你的命!”老和尚的眼神一下厲了起來。 這一次,榮安心中一蜷縮,似乎……明白了。 虞家那點事,星云一直有所關注。最近由于虞榮華的命格不對勁,他更是沒少cao心。 “當年你爹出征在外,府里被你嫡母把持。但你娘孕肚偏偏比你嫡母先發作……就憑這一點,你嫡母那樣的人便不會讓你來到這世間,占她孩兒一個‘長’字。所以,從你趕在前邊將出生時,便注定要死……大概,這才是老衲看到紫氣還未成形便有潰散之勢的原因?!?/br> 榮安退了兩步,靠在了一邊柱子上。她要想想,想想。 娘的生產,肯定是兇險且不易的,否則也不可能里里外外眾人都弄錯了時辰,娘也在生下她后便昏睡了過去。 英姑曾說過,娘生產時,廖文慈那里很盡心,后來關鍵時刻,全靠廖文慈另外送來了兩位有經驗的嬤嬤和一根百年參給娘頂著…… 難道,自己原本真是要死的? 但廖文慈聽說了“鳳格”后改了主意,這才連給自己準備的人和參都送給了娘? 是??!就憑廖文慈的狠辣,在自己的孩子還沒出生,是男是女都未知之時,怎會冒險讓娘先生產?萬一娘生的是兒子,便是府中長子。將來是何等礙眼的存在?長子承銜,也未必不可吧? 爹縱然給了她壓力命她保住娘和自己,可廖文慈那手段,什么事做不出?難產,可不是最好的借口? “施主你一直都平安長大不是嗎?你雖長在了鄉野,卻一點苦都沒吃,一點委屈都沒受不是?你可曾想,你爹的軍功全靠積累,早年一直在外。哪怕你爹暗護,若你嫡母真要動手,又豈會讓你們母女好好活著?施主對老僧一直有敵意,想來也是因為鳳格之說,可施主可想過,若非當年‘鳳格’二字讓你嫡母想要對你加以利用,或許你早就沒了……” 榮安愣了愣。她確實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 所以,鳳格二字和星云一樣,不是害了她,而是保護了她?星云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無言以對,她要捋捋。 “施主或許不信,但當日老衲盤坐將軍府前,將鳳格之說傳出不久,便見那消散的紫氣再次團聚,漸漸成形。你府中也傳來消息,說老衲掐算無誤,夫人確實已在生產。紫氣穩固,再無消散之跡,老衲心緒剛平,卻驚覺于自己之沖動。 說實話,老衲壓根就不明白,這一番心血來潮究竟所為何故。老衲當時趕緊離開,既是不愿干涉太多,也恐這被泄露的天機會惹來災禍,既會遭了反噬,也怕遭了人為暗算。 行至半路,回頭一望,再見將軍府上空,隱有紅云,短暫放明,這一幕天象,更讓老衲確認沒有算錯。天亮,老衲便離了京。 所以施主覺得,我一個無欲無求的和尚,至于冒著殺身之禍和聲譽盡毀的風險去行那沽名釣譽之事嗎?” 老和尚閉上了眼。 “這事之后,老衲戰戰兢兢,倒不是怕死,而是不懂。心頭一個又一個的疑惑。不明白那突然的一遭目的是何?而扔出一個鳳格后能帶來什么結果?也不明老衲這一守為何就幫著那紫氣穩固了? 老衲還不明,既然鳳格才降生,那說明帝后至少能活到新鳳成年??烧纨堈骧P,天地只能存一。若新生為鳳,那皇后又算什么?當時世人都以為,那鳳是下一任皇后之意??衫像闹?,天機提前泄露,不可能是傳承,而是取代?!?/br> 榮安聞言不由一退。 取代?取代? 真的是那個意思? 可不等她打斷,星云還在道來: “老衲一直有關注令姐……便暫時稱她為姐吧。她雖命帶富貴,可氣運不夠,從面相上擔不起鳳格二字。這也一直是老衲不明之處。尤其最近令姐地位下落,氣勢更是低迷。老衲實在看不懂,她的鳳格去了哪兒。所以老衲差點以為又是哪里算錯了。 所以,若鳳格在您身上,那一切都能說通了。 因為當年老衲的行為,目的是在救您,將您命格穩固,屬于順應天意,所以才掐算有所感;因為您是鳳,所以老衲才屢屢覺得您鴻運當頭,勢不可擋;此外,令姐的頹靡和您對老衲的敵意皆得以解釋。 而老衲為何從第一次見您便覺親切想要親近也得到解答了。因虞施主與老衲緣分匪淺,早就有了因果! 所以,老衲糾纏多年的一眾疑惑終得解開了……” “你解脫了,可我沒有!我的困惑更多了!”榮安打斷?!靶窃?,當著佛祖,你確認你剛剛所言都是真話?” “老衲可以起誓!”和尚很認真?!俺黾胰瞬淮蛘N語,當著菩薩,怎會做謊?” 榮安何嘗不知?他騙自己,對他有什么好處?可他所言,有些重。和尚明顯知道她在顧慮的是什么。她若真是鳳,誰是龍?他們怎么成龍成鳳?她不敢想下去! “你剛剛所言那句,是取代不是傳承,是何意?” “雙鳳不可能同存!老衲確認,從命格里看,您會是鳳!” “龍呢?誰是龍?是他嗎?” “所以,這也剛好解釋了老衲的另一個疑惑,為何看不清算不了世子的命格。因為時機未到?!?/br> 星云算是默認了。 “世子的命格老衲看不見,但他,身帶紫氣。那日你與世子定下婚約后,您二人身上氣場有明顯的不一樣了。若從這一點來看,答案顯而易見?!敝斐徐?,正是她的命選之人! “所以他不會死,也不會有事對嗎?” 星云鄭重點頭。 “顯然不會。定會化險為夷!” 榮安舒了口氣,可卻又搖著頭,幾乎想揪頭發。 她到底還是在蒲團上坐了下來。她站不動了。 “不對,還是不對?!笨汕笆赖闹斐徐谒懒?。前世的自己也是稀里糊涂?!拔壹仁区P,是否我跟的男人便是龍?” “自然不是!鳳格既是天選,豈能如此隨便。同理,即便你嫡母偷了你命格也沒用,命數天定,逆天改命都沒人能做到,何況是換?強行扭轉,只會遭到反噬。就如強搶你命數的令姐,下場一定不會好!” 榮安默。她想到前世榮華死前的憤恨嫉妒,說一輩子都痛苦,一輩子都在演戲,一輩子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怕偷來的被搶走的那些話。想到榮華用盡了法子折騰身子也沒能懷上孩子。想到榮華機關算盡也就得了毒發身亡的下場…… 榮華的那輩子,從來沒真心喜悅過,或許還不如自己…… 榮安看向星云:“打個比方,我若跟錯了人……” “還是那句,會遭反噬。世道早晚要亂……” “……”她瞠目結舌。前世的世道,到她死時,已是亂得不能再亂。 “那我跟的那人……” “即便不是死于非命,也不得善終?!?/br> “……” 她還能說什么?朱永昊可不正是昏庸無道,一意孤行打完燕安打韃子,御駕親征卻眼高手低,結果身負重傷草草終結此生?可不正是死于非命不得善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