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陳家的廚房里昨日剛經歷過一場大宴,此時便顯得有些凌亂,她們兩個到的時候春杏忙著夾起蒸好的包子,而顧廚娘正在剁剁剁切菜,郭婆子在灶臺前看火,兩個小丫鬟在洗菜。 大鐵鍋旁邊的兩個大瓦罐上冒著熱騰騰的白氣,米香四溢。 桂枝挽起袖子過去給春杏幫忙,顧廚娘見兩人過來,連忙用圍裙擦了擦手,討好地笑道:“請姑娘安,老奴準備了您愛吃的蛋餅,若還有別的想吃的您盡管吩咐?!?/br> 劉玉真今天要與陳家人正式見面,所以早上起來之后就一直在暗暗緊張,心跳得有些快沒什么胃口,看著灶臺上那一大盆橙黃的蛋液就更不想吃了,淡淡道:“你照著拿手的準備吧,莫要太鋪張了?!?/br> “是是是,老奴明白?!鳖檹N娘連聲應下。 不一會兒瓦罐蓋子咚咚響了起來,顧廚娘忙去掀開了,劉玉真湊近瞧了瞧,滿滿的兩鍋稠粥,都熬出米油來了,不由驚訝道:“粥也煮了這么多?” “回姑娘的話,鄉下人吃得多呢?!鳖檹N娘解釋道:“錢家的說往常大奶奶要煮兩罐稠粥家里人才吃得飽,今日雖多備了一些包子和蛋餅但人也更多了,姑太太和幾位舅爺一家子都在家里住下,還有姑爺的兩位同窗,得準備三席呢。再有家里下人們的吃食也是這廚房準備的,老奴便想著多煮些?!?/br> 劉玉真明白地點點頭,問道:“這米是家里自種的?倒是香得很?!?/br> 顧廚娘一聽就笑了,道:“老奴也是這般覺得呢,不但聞著比府里的要香,比京城的都香呢,許是因為這坡下村山水好吧,不但出了咱們姑爺這樣的才俊,就連種出來的大米也比旁的香甜呢?!?/br> 劉玉真也笑了,“你倒是嘴甜?!?/br> 顧廚娘叫屈,“哎呦姑娘,這都是真心話啊,桂枝和春杏你們評評,是不是這個理?” 春杏掩嘴輕笑不說話,桂枝這會兒已經收拾完了,聞言笑罵道:“你這老貨就會耍嘴皮子,還不快快去把火燒旺些把那蛋餅子做了,姑娘待會兒還要回去換敬茶的大衣裳呢,可耽誤不得?!?/br> “是是是,姑娘您站遠些,很快就好?!鳖檹N娘讓郭婆子把柴火撥旺了些,鍋子燒熱后舀上一勺香油淋下去,倒入調好的蛋糊,香氣四溢,再撥弄兩下一張餅子便出來了。顧廚娘夾著放置在盤里,不一會兒便做好了一摞。 劉玉真四下看完了,見沒什么需要自己幫手的,想了想取過一個大碗,敲下幾顆雞蛋打勻,加溫水過篩分成四碗,示意桂枝拿去蒸。 桂枝擦干凈手,笑道:“姑娘,這是給幾個孩子的吧,您做的雞蛋羹最是鮮嫩,家里遠哥兒愛吃得很呢?!?/br> “小孩兒要多吃些有營養的?!眲⒂裾嫘χ氐?。 晚秋時節果蔬繁多,又適逢昨日擺酒,廚房里剩菜剩rou都分送親朋村鄰了,但因家里還有客在,rou和雞鴨倒是有剩,摸了鹽用籃子吊在房梁上。 顧廚娘先頭取了一塊剁碎拌了包子餡,如今還剩下一些劉玉真也讓切了拌了點粉放入一瓦罐粥里煮著,撒上蔥花撲鼻的香。 半個時辰不到,桌子上便擺滿了盤子大碗,清蒸的白灼的,涼拌的快炒的,通通都安排上,八個菜色各分了三份,樣樣不重。 ************ 清晨,太陽剛出了個頭,陳家大房太太張氏就悉悉索索地抹黑爬起了。她昨晚翻來覆去一宿沒睡,如今天剛亮便琢磨著時辰起來了,下床的時候黑燈瞎火的撞到了床沿的凳子上,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暗暗咒罵了兩聲。 “你這么早折騰些什么呢?”她這動靜讓陳家長子陳禮忠也跟著醒了,半撐起了身子嘟噥道。 張氏揉了兩把膝蓋,摸索著把衣服穿上,扶著桌沿坐下,回答道:“天還早著呢,當家的你再睡會,我去把早飯給做了?!?/br> “早飯?”陳老大詫異道,“早飯不是老大家的和侄媳婦做嗎?” 陳家是個農戶人家,以前買不起下人,家務活都是各房媳婦們輪流做的,后來大兒媳婦和侄媳婦進門后早起做飯就交給她們倆了,做了婆婆的張氏好些年沒早起了。 這個習慣在三兒子買回下人來之后都沒有變,張氏不放心讓他們管廚房怕他們偷吃,所以買來的一家下人當家的錢樹被派去侍弄家禽田地,他婆娘錢家的就做些漿洗灑掃和砍柴打草等粗重活計,做飯還是兒媳婦們來。 如今張氏突然說要早起做飯,可把陳老大嚇了一跳,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家里頭出了什么事…… 沒等他想明白張氏把梳子一扔急道:“哎呀當家的你怎么這么糊涂!剛吃完兒子的新婚酒你就忘了?!今兒是新媳婦入門的日子!先頭那大劉氏嫁過來第二天睡得跟死豬似的沒起來做早飯?!?/br> “敬完茶全家人到飯廳一看就幾匣子干巴巴的點心,一人就分了兩塊就著白水噎得慌!這事害我們大房被人恥笑,要不是兒子有了功名他們到現在都還笑著呢!” 張氏越說越來氣,道:“這會兒她的這個親meimei小劉氏誰知道是個什么性子,我得趁著其他人沒起來去悄沒聲息地把一大家子的早飯給做了,做得豐盛些好讓他們看看我們大房也是能娶到賢婦的!” “你那個meimei和妹夫外甥們還有兒子的兩個同窗里可是在家里睡下了的,要用了早飯再走,要是任她丟臉兒子后半輩子都要被人恥笑娶了個懶婆娘!” 提及先頭的兒媳婦大劉氏,陳老大也是皺緊了眉頭,頭疼得好像昨晚不是喝了一壇子而是喝了一窖子一般,揉了揉額角苦笑道:“這不至于吧,兒子不是打探過了,這個性子好,在家里也勤快孝順,再說了你上次去劉家參加她的及笄禮回來也說瞧著是個規矩的?!?/br> 張氏冷笑:“那大劉氏沒嫁過來的時候也是人人夸孝順呢!結果怎么著,新婚那兩天就不說了,后頭一樁樁一件件的哪家的媳婦能做得出來? ” 大劉氏…… 陳老大重重地嘆了口氣,無話可說了。 張氏就著窗邊灑落的朦朧日光摸出了兩根銀簪子,珍惜地插入發髻中,繼續道:“總之我得趕緊去看看,這事也不好讓老大家的去做,可不得我這個當娘的勤快些,當家的你繼續瞇一會兒,昨日鬧騰得很你也累著了,敬茶的時辰還早著呢?!?/br> 說完便急沖沖地走了出去。 陳老大迎面躺著,翻來覆去的卻也睡不著了,陳家祖上也曾顯赫過,聲字輩那會兒據說還出過一個朝廷三品大官,但那都是前朝的事了,那會兒陳家祖輩還沒逃難過來,這坡下村都還沒有呢,這真不真的也不知道。 在他的記憶里陳家祖輩都在坡下村的地里刨食,是本分的農戶人家,他們這一支命不好,自祖爺爺那輩分出來后便一脈單傳,直到這一輩才生了他們哥兩,幾輩子勤勤懇懇積攢下了八十畝田地。 按照爹的意思這輩子省吃儉用的定要湊夠了百畝,這將來到了地下見祖宗都是抬頭挺胸的。 為什么是一百畝呢?因為百年前當朝□□皇帝爺爺給男丁們分的就是一人一百畝,后來分家、災荒、嫁娶看病等賣了些,如果能再買回來可不就光宗耀祖了? 誰料孫輩出了個文曲星!開始不過是爹瞧著他機靈花了二十枚雞蛋送去村里一個老書生家里學認字,想著識幾個字將來送到城里學門手藝不用在土里刨食。 誰知道這孩子過目不忘短短的兩年便將老書生肚子里的墨水掏空了,每每讓他大贊是我陳氏的麒麟兒,繼續讀下去定能考個秀才! 可秀才又哪里是好考的?筆墨紙硯還有束脩哪一個不要錢?這花費實在是太大,不說村里的這個一輩子沒去過府城的老書生只看前面村頭的那個頭發發白的老童生,別說他們家就三十畝地,就是百畝都打不住??! 可不讓他讀吧又不忍心,別人讀幾十遍都記不住的,他一遍就記住了,每天早上一邊喂雞一邊背書,外出打個豬草也能背一篇文章,朗朗的一點停頓都沒有。 村里多少人家羨慕他們老陳家出了個神童,回回見了都要夸一夸考一考的,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后來啊,后來遇到了一個秀才老爺,也說他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全家這才下定決心。就這么著,先送去鎮上的書塾然后又遇到了大善人劉老太爺,入了他的眼帶在跟前教導著十六歲就連中三元成了秀才! 恩同再造啊,劉老太爺對陳家的恩情比山都要高。 可這大劉氏…… 哎!陳老大每每想起這個都會由衷地感嘆,這老話里頭說的低門娶媳高門嫁女,真他娘的說得太對了!這高門兒媳婦可不好處啊,輕不得重不得,老婆子多少次在屋里抹眼淚,好不容易這大劉氏因為一場風寒去了,又來了個小劉氏! 如今就只盼著這小劉氏是個好的,能待孫子好,幫襯著兒子,旁的也就不多求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講一講文中這個“穿越”的事情,女主是胎穿,也就是在古代從小嬰兒長到了十五歲 不要糾結她在現代是什么年紀,結婚與否(當然是沒有),是否成熟老練,因為她現代的生活與古代并沒有直接聯系的。我很認真地回想十五年前我經歷過的事情,很明顯我只記得當時在讀書,但是幾年級?老師是誰?同桌是誰?當年發生了什么事情?這些都要找出畢業照來好好回想一番才能想起一些。 這說明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 人們常說環境影響人的性格,現代的經歷會讓女主擁有一些現代女性的優秀品格,一些知識,但不會時時影響著她,她如今的性格也會受到古代環境的影響。 以上便是我對于“穿越(胎穿)”的理解。 第5章 陳家眾人 張氏從房里出來,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穿過廊下來到了廚房,然后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身影蹲在廚房門口抬頭探腦的,嚇了一跳。 “秀娘你在這里做什么?” 陳家的大兒媳婦張秀娘聽到聲音也嚇了一跳,剛想起身但腳一麻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連忙扶住了墻伸手揉著膝蓋,小聲道:“娘,新的三弟妹在里頭呢!” “三弟妹?昨天剛進門的那個?”張氏懷疑地問道,頗有幾分不敢置信,連聲調都高了幾分。 張秀娘也不敢相信,點頭道:“是??!今早輪到我做飯了,想著人多我便起早了半個時辰,誰知到了門口卻發現里頭有人,一瞧就瞧見了三弟妹在里頭,不知道做了什么,忒香!” 張氏懷疑著伸頭看了一眼,偌大的廚房里沒點蠟燭,只有兩扇窗和一個灶頭瞧著有些暗,但那繡花的綢緞衣裳和幾個陌生的身影,的確不是家里頭任何一個人。 這,這小劉氏還真被兒子說中了和大劉氏不一樣??! 眼睛里看到了兒子新娶的媳婦在廚房里干活,鼻子里聞到了幾縷誘人的香氣,張氏從半年前就端著的這個心啊,總算放下了大半。 雖說是農戶人家沒什么規矩,但也沒有緊盯著新媳婦干活的,張氏看了幾眼便打發了老大家的,然后自己緊走著回到了屋里,這越走啊嘴咧得越開,待關上房門之后都能瞧見后槽牙了。 張氏在屋里轉了兩圈越想越開心,轉頭想和當家的說兩句誰知竟看到當家的睡得直打鼾,頓時就急了,快步走過去伸手推了一把,“當家的當家的,醒醒,你猜猜我剛剛在廚房里看見了誰?老三家的!” 陳禮忠剛剛輾轉反復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被她這么一嚇又醒了,迷迷糊糊道:“老三家的又怎么了?” 張氏喜道:“老三家的在廚房里做飯呢!手腳麻利得很,那香氣啊我站在門口都聞到了!” 陳禮忠頓時坐了起來,“真的?是她做的不是她的丫鬟做的?” “那還能有假!我看她拿著碗呢,”張氏高興得直念佛,“丫鬟做的也不打緊,只要她能沾沾手我就心滿意足了,咱們兒子如今是舉人老爺了,又不是買不起丫鬟,前兒兒子還說要再買一房下人的。 菩薩和列祖列宗保佑我兒這次娶的是個賢妻!信女愿添二兩香油錢還愿,年底祭祀再加一個豬頭!” 陳禮忠也松了口氣,睡意消失不見坐了起來,扯過床邊椅子上放著的衣裳摸索著穿了起來。 “當家的你怎么起來了?” “不睡了,爹也該醒了,我看看去?!?/br> 陳家目前最年長的是陳禮忠的爹,今年六十有五,年輕時候跟著族中長輩出門跑過貨,見多識廣是一家子的定海神針,這個小劉氏性子瞧著還成,陳禮忠準備去和爹嘮叨嘮叨,讓他老人家也寬寬心。 臨出門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吩咐道:“去把我新換的銀子拿來,待會敬茶的時候要用的,對了,既然這小劉氏是個懂事的,那你今回這個禮可別給輕了,兒子特地從省城帶回來的那兩支金釵你就給了她,可別鬧出當年大劉氏那樣的事情了!” 張氏一聽這話頓時就有些不情愿,那是從省城帶回來的釵呢,足金的,咬上去都軟乎,還有那什么鳳尾據說是宮里的娘娘們才能帶的,若是插在發髻上走出門去遠遠的就能被看到,多少人羨慕。 她這輩子都沒帶過這樣好的釵。 “真給???這兩支釵兒子說花了五十兩銀呢,要不就給兩支銀的?反正她都有好多金釵了,當年她大姐嫁進來給的都是銀的呢!”想了想又補充道:“秀娘和老二家入門的時候給的還是包銀的呢!” 陳禮忠都要被氣笑了,罵道:“你這見識短的婆娘,就記著當年給的是銀釵,你怎么不記得當年大劉氏給了她們幾個妯娌和荷花一人一對金釵? “就連你娘家侄女都得了一對銀釵,在親朋面前你給兒媳婦的見面禮還不如她隨手給兒子娘舅家的,那你就有臉了?兒子后半輩子都要抬不起頭來!” “再說了,先進門的幾個也不是咱們家故意不給,而是當年沒有來錢的營生,老大和侄子成親的時候兒子還沒考秀才,每年都要交稅攢不到錢。 “等老三考中秀才了,可定的親事高啊,只下聘就掏空了家底,還搭上了兒子中秀才得的賞銀,這宅子都是四處拼湊的,實在是拿不出更多了?!?/br> 陳禮忠越說越氣,“就按我說的,你今天就給她那對兒子帶回來的金釵,反正兒子特地帶了一副金頭面和一對金釵給你,估計也是這個意思?!?/br> 張氏不甘不愿地點頭,從懷里掏出一把橙亮的銅鑰匙打開了箱籠,取出一個木匣子從里頭拿出來兩支墜著金珠子的鳳尾釵,不舍的摸了好幾下。 陳禮忠瞧著她這副模樣也是嘆了口氣,道:“別舍不得了,等兒子考中了那個進士就是另一個劉老太爺,你想要多少金銀首飾不能得?若兒子考不中往后啊也還有求著劉家的時候,她給你做了臉你也要給她做一做臉,這樣一家人才能長久!” 經這么一勸,張氏也緩過來了,嘆道:“我這不是為我們家不值嘛,當年娶大劉氏下了三百兩的聘禮,如今娶小劉氏也是三百兩,還有這金釵銀釵的,若不是兒子帶了兩百兩銀子和這兩副金首飾回來,二弟妹不得怎么埋怨呢?!?/br> 說起這個話題,陳禮忠下意識地摸了摸腰側,想要抽根煙斗,誰知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昨兒太高興落下在正房了,遂轉身出門,臨行前提醒道:“別說這個了,你去隔壁屋子看看孩子們起了沒,若是沒起便喊他們起來,慧姐兒和康哥兒這里可別出了岔子?!?/br> 聽當家的這么一說,張氏道:“這還用你說,我剛讓秀娘去喊了?!闭f罷從箱籠里取出另一個帶鎖的匣子,一扭身子坐在妝臺前對著銅鏡左瞧右瞧,小心地將兒子孝敬的金頭面插在發髻上…… 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攏嘴。 媳婦雖然娶得不好,但兒子向來都是孝順的,這么一副百多兩銀子的金頭面說買也就買了。已逝的婆婆說得對,老三是要讀書考狀元的,這娶的高門媳婦只要她能做到面上懂事,對兒子也知冷知熱的,家里也就滿意了。 若是真的不想奉養他們二老……那也不礙事,她還有個大兒子呢,秀娘是自己娘家侄女,孝順得很。 ****** 劉玉真忙完了廚房的事,在桂枝的服侍下回到了西廂房,剛一回來便看到段嬤嬤站在門口,看著她們倆連忙掀簾朝里頭道:“姑爺,姑娘回來了?!?/br> 陳世文在屋內剛換上一件紅色錦緞外袍,看著她從外頭進來驚訝地問道:“你剛剛去哪兒了?” 劉玉真望著他,感覺陌生又熟悉,她控制住腳步緩慢走近,低聲回道:“妾身去給家里人準備早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