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連赫頗輕曖道,“趙嫣聽說是個美人,可惜了?!?/br> 趙嫣聲音淡漠,“閣下不知道有沒有聽過中原的一句話,不論死人是非?!?/br> 連赫笑起,“這話留著對你們中原人去說吧,你看看這下面,論人是非的究竟是什么人?” 趙嫣低道,“閣下對中原了解甚深?!?/br> 連赫搖頭,“中原人虛偽至極,不像我草原,只有最強的人才有資格做天空翱翔的雄鷹?!?/br> 趙嫣道,“不知閣下從鮮卑何處來?” 連赫道,“落魄貴族,不值一提?!?/br> 趙嫣目光落在連赫腰間的彎刀上,“我見閣下腰間的銀刀很是別致,不知從何處得,我亦想買一柄防身?!?/br> 連赫笑道,“此刀無價,你若是喜歡,我可送你?!?/br> 趙嫣搖頭,“既然無價,不好奪人所愛?!?/br> 連赫盯著趙嫣,碧綠的眼瞳像粼粼的湖水。 “趙寧,你從何處來?” 什么樣的地方能養出來這樣的一副皮囊? 趙嫣道,“我身負頑疾多年,此番從京城來冀州求藥?!?/br> 京城的水土養出來的病公子,孱弱的像是一根指頭便能碾的七零八落,因那一雙漂亮的眼珠子,又舍不得將這精美的玉器摔碎。 連赫道,“趙寧,我記住你了?!?/br> 趙嫣未說話。 連赫道,“你生了什么病,需要什么方子,我可幫忙打聽?!?/br> 趙嫣道,“沉疴已久,無良藥可醫?!?/br> 連赫目露惋惜之意。 連赫身后的胡人上前,似與他說了什么,趙嫣聽不明白。 連赫道,“若不是還有事,或許可陪你吃完這頓飯?!?/br> 福寶扔下筷子,“還是快滾吧?!?/br> 連赫眉頭一挑,對趙嫣道,“你這小廝該好好地管教?!?/br> 趙嫣看了福寶一眼,“我代他道歉?!?/br> 連赫離開后,窗柩外飛塵乍起,雅間中珠簾晃動。 只剩趙嫣福寶二人與一桌無心裹腹的餐飯。 福寶不滿道,“公子為何對他這般客氣?” 趙嫣正色道,“福寶,此人不簡單,我有事交代于你?!?/br>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福寶微怔,“何事?” 趙嫣將手中的信帛交代福寶道,“你將此信送于西北軍營,事關重大,不可輕忽?!?/br> 福寶不肯接信,“大人臨走前交代過,不可離開公子半步,公子這副身子日日需藥養護?!?/br> 趙嫣盯著福寶道,“可我只能信的過你?!?/br> 福寶道,“他們要你死我活就去死吧,公子卻死不得?!?/br> 趙嫣失笑,“福寶,此地離西北軍的軍營隔一條江,我知你南方長大,深諳水性,我的身體一日不吃藥無妨?!?/br> 可這天下已經病入膏肓。 福寶嘆息,“公子一人可能應對那蠻子?” 趙嫣遂笑,“你在我身邊除了能給他擺臉色,還能做什么?” 福寶悶聲道,“連公子也小看我?!?/br> 趙嫣揉了揉福寶的頭頂,念及不知生死的趙茗,喉中鐵銹般的味道被生生吞咽。 “若是見到秦王殿下,幫我問一句,趙銘可安?” 福寶仰頭問道,“公子沒有別的話交代與秦王了嗎?” 趙嫣手指在袖中蜷縮,仿佛回到了永歷三年漆冷的冬日。 周身是飛舞的細雪與北風的呼號,四肢百脈被漸漸凍結成冰,院中的紅梅在風雪中灼灼綻開。 趙嫣眼瞳迷茫,怔怔道,“我丟了他的金刀?!?/br> 金刀到底丟在了哪里,他想不起來了。 西北軍營與冀州邊關隔著一條江。 江河沿岸是巡邏的黑甲。 天將蒙蒙亮的時候,有少年將于江中探出頭,眼底發青,渾身濕淋淋爬上岸,便被巡邏士兵的紅櫻槍密密匝匝圍起,少年高舉手書喊道,“是友非敵,故人來信,還請秦王殿下一見!” 巡邏之人恰是童章麾下的精銳,為首的軍官從少年手中接過手書,盯著少年道,“將人從頭到腳搜一遍,若無異常,先行關押?!?/br> 少年在冰冷的江中游一整夜,又聽要被關押,臉色煞白。 軍官將手書上報于童章處。 童章將從秦王帳中回營,冀州久攻不下,終于熬死了梁英,小皇帝御駕親征,若能將之生擒逼其退位,輔佐秦王殿下登基,也算不枉這一年生靈涂炭。 讓童章頗覺棘手的是趙茗。 趙茗受傷極重,至今昏迷不醒。趙茗是他一路看著走過來的,從一個京中少不更事的紈绔少年到如今已能接手寧軻留下來的擔子。當初趙茗被關押在秦王府中,秦王舉起反旗的時候,趙茗一字一句道,“趙茗愿做殿下的馬前卒?!壁w家沒了,趙嫣是被朝廷一步步逼死的。趙茗無處可去,心中飲恨,后來在戰場上手刃榮昊,也算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男人在戰場上誰都沒有想過明天的事。 說不定哪一天便尸首兩分。 就像寧軻,就像趙茗。 童章低聲嘆息,正見麾下軍官報進,手中一封信帛。 “將軍,辰時在江口抓了一名從冀州來的探子?!?/br> 童章正色道,“可有查出什么?” 軍官道,“是一少年,并無收獲,暫關押營房,等候處置,抓獲時候手中有此物,說是殿下故友?!?/br> 童章伸手接過信,手指敲擊桌面道,“你且退下罷?!?/br> 帳中只剩童章一人之時,他盯著信帛,見這信帛上封重重密蠟,可防水火,此技法京中之人久用,冀州卻少有人知,這所謂故友乃京中人士,信上無字無物,刻意掩藏身份,想必不愿為人所知。雖稱故友,卻無它物可自證。 童章將信封扔在案前,眼中燭火明滅,終于拿此信帛往秦王帳中而去。 楚欽見童章去而復返,手中的一卷兵書遂放置案前。 “可是趙茗情況又反復了?” 童章搖頭道,“殿下,有信與您一看?!?/br> 自信帛被打開后,楚欽握信的手猛地一顫。 童章跟隨秦王多年,只有在周太皇太妃死去的時候見過秦王失態的模樣。他的眼睛凝視紙上的字跡,刀劍般的眉鋒徒然柔和。 楚欽放下信,手下意識地落在自己的腰間,儼然忘記已經已經許久未佩戴刀飾。長久的行軍讓年輕男人俊美的面容變得落拓滄桑,下巴冒著青色的胡茬,銀色的鎧甲披掛在身上,銀色鎧甲下的刀傷劍傷已經數不勝數。 沒有人知道趙嫣死后的這一年他是如何度過的。 像活在寸草不生的荒原。 良久,童章聽到楚欽嘶啞的聲音,“帶信來的少年在哪里?!?/br> 福寶被士兵押送進了秦王的帳中,士兵往他腿彎處踢一腳,福寶被踹跪了下來。福寶知道秦王是什么模樣,西北大軍過去班師回朝的時候他遠遠在人群中見過一次。 他認識秦王,秦王不認識他。 楚欽看著階下跪著的少年,胸腔下干涸皸裂的心臟緩慢地生出新的根芽。 “趙長寧沒有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階下端正跪立的少年答,“公子還活著?!?/br> 楚欽握住信封的手蜷縮起來,薄薄絹紙皺作一團,手背的青筋根根分明。 從背后看去,銀色鎧甲下的衣衫浸濕一片。 永歷三年的冬天,趙嫣死了。 他一路縱馬,星夜疾程,回到京城的時候,烏追身上沒有一處完整的皮rou。 卻只等來劉府高懸的一盞長明燈。 他在亂墳崗埋葬了殺人無數的刀。 此后無時無刻不在后悔。 若他的馬能快些,再快些。 亦或在當初十里亭的時候就帶他走,是否就不會留趙長寧一人遭逢大變,尸首無存? 驪妃,趙嫣,烏追,周太皇太妃。 楚欽這一生為數不多或歉愧或珍重的人接連死去。 楚欽是戰場中馬革裹尸的軍人。 軍人沒有淚,只有血可以流。 福寶跪在階下,聽到階上年輕的將軍聲音嘶啞道,“除了這封信,他可有別的話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