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福寶答,“公子說,他丟了您的金刀?!?/br> 楚欽的雙目是紅的,像染血的兵刃。 趙長寧是否到死都心心念念著他送的金刀? 福寶嘆息,終于將往事和盤托出,“當年公子被陛下判進劉府中時,已是大崩之兆,滴水不進,我家大人將他的扳指與身形相似的死人扔進亂墳崗中,讓世人以為公子死去,帶公子前往嶺南,用珍貴的藥草吊著命?!?/br> 好一個劉燕卿,好一出金蟬脫殼的戲。 趙嫣身中丹砂之毒,劉燕卿竟有解方? 楚欽心臟猛地顫動。 若劉燕卿有解方,無論他是什么人,只要能解趙嫣身上的丹砂,他愿付出任何代價。 “公子讓我打聽關于趙茗的消息?!?/br> 楚欽沉默,良久終于起身道,“你隨我來?!?/br> 福寶跟著楚欽行經一處別帳外停下,隔一層紗,能聞到濃重的藥香。 福寶睜大眼睛隨著楚欽入帳,但見軟塌上沉沉昏迷著一名年輕將官。 頭上裹纏重重疊疊的紗布,赤裸的上半身傷痕累累。 其中一道蜈蚣一般橫梗在胸口至腰背的傷口最為嚴重,臉色是死人皮囊一樣的青色。 枯草般的發披散在雙肩,削薄的唇緊緊抿住,因不能進食而身體日漸萎縮消瘦。 若能睜開眼睛,定然是英氣俊俏的模樣。 只是那雙眼睛自從戰場下來便從未睜開過。像即將在棺材中日漸腐朽。 “當時他險些被劈成兩半,倒臥在血泊中,童章與我帶他回去的路上,一直昏昏沉沉地叫哥哥,血流了一路,直到后來疼得發不出聲?!?/br> 趙茗的情況兇險之極,幾度從鬼門關中進出,軍營的大夫幾欲束手無策。 一開始止不住大面積的血,后來止住血,人卻昏迷不醒,生死但看天命。 福寶聲音顫抖,“他還能活嗎?” 楚欽盯著塌上的趙茗,一字一句道,“能活,西北軍沒有孬種?!?/br> 楚欽走到趙茗的身畔,“趙茗,趙長寧沒有死,你若想見他,就拼命活下來。這世上他只有你一個血rou至親,你忍心看他顛沛流離,無家可歸?” 床榻上沉沉昏睡的趙茗不知是否有聽進去,沒有人注意到錦被下的手指輕輕動了下。 楚欽看了福寶一眼,“帶我去見他?!?/br> 福寶錯愕道,“對岸是冀州的地盤?!?/br> 楚欽朗聲笑道,“那又如何?” 就像裹著刀刃的鞘上陳年舊漆被剝落。 眼中凌厲的刀鋒出鞘。 “一把金刀算什么,他若想要,這全天下的寶刀我都想辦法尋來?!?/br> “冀州對岸云來客棧,有鮮卑馬販身份不詳,疑突厥人所扮,或為高階軍官。冀州官府許出內賊。若突厥伺兩敗俱傷之際趁虛而入,邊關不保,京師危矣,盼殿下三思而后行。其余諸事日后再與殿下解釋?!?/br> 寥寥數語后上書“趙嫣”二字。 筆力遒勁挺拔,與當年趙嫣交托于春蘿的絕筆毫無二致。 趙長寧還活著。 昏燈明滅。 楚欽取下燈龕,手中的信在肆虐的火舌中化作青灰。 第一百四十章 連赫盯著眼前躍動的燈花。 碧綠的眼中有湖水般的波瀾。 他身邊立著三五名胡人,手臂上的刺青圖騰沾水即化。 連赫用胡語問道,“隔壁可有何動靜?” 有一名胡人布滿戒痕的左手恭敬落在右肩上,“身邊的小廝去藥坊抓藥?!?/br> 他的名字叫阿穆罕。 連赫道,“可有派人跟著?” 阿穆罕答,“派人跟了一路,確實進了藥坊?!?/br> 連赫問,“進了藥坊可有出來?出來之后去了何地?” 阿穆罕猶疑道,“見他進了藥坊,便再未盯梢,不過是一個病弱的男人和一個少年,您未免太過小心……” 連赫盯著高大的下屬,腰間彎刀出了鞘中。 阿穆罕只覺眼前一道快如閃電的光,喉嚨處傳來凜冽的寒氣,他甚至沒有看清楚連赫冰冷的神情,就被從頭顱處砍斷成兩截。 濃重的血腥味道充盈鼻尖,連赫將銀刀熾烤在躍動的燈花上,碧綠的眼睛看著刀身上的血跡滋啦做響,直到消失,這才收起了刀,盯著身邊剩下的幾名心腹道,“我身邊不留自負之人?!?/br> “您為何會讓阿穆罕派人盯梢那對主仆?” 連赫道,“趙寧從老板娘處打聽過鮮卑人刺青的事?!?/br> 中原人的生意好做,銀錢夠了,什么都和盤托出。連赫本意是想在老板娘處打聽些趙寧的消息,他對趙寧這個漂亮的中原男人,確實動了心思,不料從老板娘口中知道此事。 趙寧顯然已對他一行的身份起疑心。 這疑心從何起? 連赫盯著自己并無刺青的手臂,他的手臂因藥汁過敏,并未偽造。然鮮卑的貴族皆無刺青,做不得證。 究竟是何處露了破綻? 在場之人皆知,若那對中原主仆沒有問題自然皆大歡喜,若確實有問題,趙寧身邊的小廝發現阿穆罕派去跟蹤的人,刻意去了趟藥坊掩人耳目,待阿穆罕離開后再往別處通送消息,那便釀成大禍,再去殺人滅口則是亡羊補牢。 阿穆罕此舉在戰場上那乃貽誤軍機的罪名,百死難辭其咎。 “將尸體處理了,此地已不宜久留?!?/br> 次日晨時。 黃沙飛塵從窗柩拂落,老板娘利落地撥動算盤,客棧中人際少有。有人敲門而入,趙嫣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又看見連赫。 年輕男人懷中抱著那只鷹,腰間的銀色彎刀發亮,碧綠的眼中倒映著趙嫣蹙起的眉眼。 連赫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手指撫著懷中的鷹翅。 “我要離開此處了?!?/br> 趙嫣面不改色道,“祝閣下一路順風?!?/br> 案前有酒,連赫執起酒杯飲盡,碧綠的眼瞳盯著趙嫣道, “趙寧,你是什么人?” 趙嫣心中猛地一跳。 連赫靠近他,懷中的鷹猛地展翅飛起。 男人沉重的呼吸將趙嫣包裹,趙嫣后退兩步,被逼迫在臥塌前退無可退。 “連赫!” 連赫笑了,伸手掐住趙嫣的下巴,細細端凝著趙嫣的臉,他力氣太大,趙嫣被他禁錮的下巴發紅,幾縷日光灑落在他白色的長衫上,垂落的長擺繡著精致的紅雪與仙鶴。墨發散在雙肩,容貌像女人一般引人糟蹋垂憐,眼中卻陰霾而冷漠。 “你的小廝去哪里了?” 趙嫣咬緊牙關,“去藥坊中買藥了?!?/br> 連赫道,“是昨日先去,今日又去,還是昨日去了至今未回?” 趙嫣冷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連赫嘆息,碧綠的眼珠像是瑩亮的寶石,倒映著趙嫣雪白的臉頰,“趙寧,你是聰明人?!?/br> 趙嫣沒有說話。 連赫指腹在他下巴輕輕摩挲,重重在那雙柔軟的唇瓣上按下去,“以后你會有很多時間聽懂的?!?/br> 趙嫣被他桎梏,來不及掙扎被一手刀劈中了脖頸,軟軟栽倒在了連赫懷中。 連赫將趙嫣抱起,滿頭烏發散在連赫的肩側,雪白的臉,失去血色的唇瓣,尖俏的下巴上還殘留著因為男人的力道留下青紫色的指痕。 昏迷的趙嫣安靜蜷縮在高大的異族青年懷中,像一團輕盈的薄霧,身上的幽寂的藥香撲入鼻腔,繡著仙鶴的衣擺從連赫的臂間垂落。 須臾之間,連赫耳尖微動。 他身后的蒼鷹被劈成兩段,哀鳴一聲重重砸落地面。 連赫猛地后退,眼前明亮的劍花裹著風聲襲來。 連赫懷中抱著趙嫣躲過一襲,守在外側的胡人破門而入,才有喘息之機。 執劍人黑衣蒙面,手中的劍快到了極致,胡人紛紛拔出了腰間的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劍客握緊手中的劍,眼中有黑色的殺氣。 明亮的劍光快如疾風,轉瞬已斬落一名胡人的左臂,高壯的男人捂住流血的臂膀面目扭曲地哀嚎,與他分開的左臂在冰冷的地面帶著溫度抽搐,暗青色的刺青被血泅染作猩紅色。 這群胡人都是突厥汗王王帳中的猛士,無論哪一個都是身手非常的主,之前被砍去臂膀的胡人若非不察,未必能一擊即中。 數十名胡人被激怒,上前與劍客纏斗起來。 黃沙碎石簌簌飛揚,漆紅的木桌被斬斷傾塌,圍欄處能隱約窺見刀光劍影。 樓下的茶客仰頭看上方人仰馬翻,紛紛鳥獸俱散,老板娘懷中抱著兩個孩子看閣樓上的雅間帷簾驟斷,碎珠如云,面頰慘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