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公司賬目上的事情,他是從來不過問的,這讓他不禁想起當初于渃涵問他的話。 他們公司哪兒來這么多錢? 高司瑋這段時間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也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把他已知的賬目算了算,發現無論他用何種方式,都算不出來一個平衡的結果。 他開始對趙江產生了一絲懷疑,也對ien的離場感到困惑。這種疑慮讓他開始變得有些誠惶誠恐,擔憂如果真的有問題,自己之前勤勤懇懇的努力付出到底是在圖什么?他之前是個只知道工作的無情機器,所以能夠一往無前沖鋒陷陣。 可現在,干擾他的信息太多了,他沒辦法好好專注,也是在這種時刻,他才發覺自己對于渃涵的了解又深了一層。 不是生活中或者他看到的工作中的于渃涵,而是設身處地的站在于渃涵的立場和視角上的了解。 然而于渃涵從來不會去猜忌王寅,兩人認識了十幾年,生活和工作上的關系都是密不可分,甚至有著過命的交情。這種關系比伴侶還要牢靠,是關鍵時刻可以把后背交付出去的對象。 然而他和趙江呢?說到底不過說各取所需,冷漠的商業伙伴。讓他自己把自己心中隱藏的一個秘密告訴趙江,他未必都會樂意,就更不要說趙江了——公司畢竟還是人家的。 有了這樣的心思,高司瑋在公司里就會格外留意很多細節,他卻并不知道,同樣關心公司里風吹草動的,還有一個宋新月。 宋新月也感覺到最近公司里資金流動的力度在加大,不過錢出去了,很快就能補回來,雖然一時間被int搞得差點斷貨,用戶側壓力很大,好歹還是一口氣喘上來了。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仿佛雨天泥石流一樣,在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就沖刷了下來。 征兆,卻是早就有的。 聚星為了擴張提高了終端機的產量,緩解了斷貨壓力。然而后續的銷量卻陷入了不應有的低迷,這導致庫存開始出現嚴重積壓。而線上的的流量雖然很好,可是消費動力卻不足,用戶基礎的爆炸性擴大并沒有帶來同等價值的轉化,很多人就是來玩玩看看,那種對虛擬衍生品的購買欲和因此付出的時間成本及任務快感,并不會刺激到他們。 一個相對穩定的圈層涌入了一大批其他圈層的用戶,沒有被教育過,甚至很難進行教育轉換,時間越久,價值就越低,只能擺在那里當一個數字。 不知道從哪個時間節點開始,聚星就陷入了增長怪圈。 這些八卦于渃涵總有各種各樣的方式打探的到,她相信int有什么風吹草動趙江也會第一時間知道。 不過沒關系,她能感受到對方的壓力,而且清晰的知曉,int給對方帶來的僅僅只是一小部分難題。也許過不了多久,都不用她出手,聚星就會搞來一些自己拖垮自己的事情,這場面她見多了,并且覺得高司瑋年輕,趙江也沒精明到地方。 她承認趙江在一些思路上是挺厲害的,可聚星接連幾番cao作看似高歌猛進,實際上問題很大。 高司瑋的擴張是限制在同一圈層上的,流量進來之后會有一段消化的時間。趙江在此基礎之上的進一步擴大,幾乎超過了聚星所能承受的峰值,從現在這樣放緩的行動上來,估摸著是吃不掉,反而給自己惹了一身的毛病。 旁邊還有像她這樣虎視眈眈的存在,趙江的日子恐怕是不好過吧。 可是再不好過,依于渃涵的經驗看來,也不至于像八卦里那么擰巴,她不相信趙江不懂這么簡單的道理。她又開始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危機聯想,設想如果自己是趙江,此時此刻應該做什么,是挺下去,還是找個冤大頭套現跑路,還是…… 最可怕的情況也不是不存在,他們所有人都懷疑趙江,可是沒有什么依據,只能憑空猜測,甚至連他的戲路都看得猶如鏡中花,水中月。 int和信游合作的線下賽事已經開賽了,因為現場效果炸裂,票房十分火爆。于渃涵對這東西不感興趣,可是譚兆很喜歡,為了獎勵譚兆月考成績不錯,于渃涵特意帶他去現場看比賽。 譚兆在一旁呼天喊地,她就跟沒聽見一樣,繼續在星云里面耕耘。休息期間,譚兆瞥了一眼,看于渃涵在進行一筆交易,問到:“你玩什么呢?” “當jian商?!庇跍c涵答道。她最近能感覺到星云整個平臺上虛擬貨幣的流向產生了變化,就像現實生活中的膨脹跟緊縮一樣,仿佛有一個巨大的無底洞需要這些用戶瘋狂的產出勞動價值,用以填補。 這種感覺很難用具體的語言來形容。 “你也炒鞋么?”譚兆問。 “???”于渃涵說,“虛擬的而已,又不是你們穿的那種真球鞋?!?/br> “又沒什么區別?!?/br> “你不懂?!?/br> “我怎么不懂?”譚兆不服氣地說,“我好多同學都會搞這些啊,現在我們玩的可跟你們當初不一樣了,老阿姨?!?/br> 于渃涵推搡了一下譚兆,說:“怎么不一樣?” “你們不都愛炒股票么?炒股票有什么意思?”譚兆說,“我覺得還不如炒鞋炒衣服呢,還能以物換物。我同學有的玩這個賺不少零花錢。而且他們不愿意用掛在爸媽名下的線上轉賬,會被發現,都用現金交易,還能零整互換,以免自己大手大腳很快花完??傊褪清X換東西,東西換錢,錢和錢再互相換,替人線上充值還能賺個手續費。有個事兒特別好玩,又一次我同學收到一張一百塊錢,上面有折痕,里面還寫了一句表白的話,問了半天才知道這張錢是從其他年級的人手里倒了好幾手換過來的,真是笑死了?!?/br> “小小年紀還挺會玩,回頭你們再開展開展外匯兌人民幣業務……”于渃涵說到這里,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驚呼,“我知道了!” 第85章 高司瑋沒有想到,于渃涵會主動約自己。 這段時間以來,兩個人都保持著心照不宣的關系,不遠不近不咸不淡,總之,只要不牽扯跟工作或者正經事,他們是可以保持穩定友好的。 然而這次,于渃涵眉頭緊鎖,跟平時那副松松垮垮不正經的樣子截然不同,好像要說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見面的場所也跟平時不同,不像是偷情應該去的地方,而是一個獨立性很強的私人會所。高司瑋摸不透于渃涵,很謹慎地問于渃涵要做什么,于渃涵不打算跟高司瑋繞圈子,把自己對趙江的種種猜測都說了出來。 她知道高司瑋一定會不耐煩,這么久了,高司瑋都認為自己就是對趙江存有偏見,估摸著也會認為自己這是在打心理戰,攻破兩個人的關系,說些捕風捉影似是而非的話,從內部瓦解他們,至使高司瑋最終失敗。 怎么看,于渃涵現在扮演的都是一個壞人,而且是不怎么聰明的那種壞人。 于渃涵不在乎這些,哪怕高司瑋認為她就是在多管閑事,有些話她也要跟高司瑋講。 事關重大。 令于渃涵意外的是,高司瑋聽后沒有太大的抵觸和反抗,而是微微頷首,眼睛也不看她,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最后,高司瑋很平靜地問:“我怎么相信你?” “這要看你是把我當對手……”于渃涵正色道,“還是當敵人?!?/br> 高司瑋輕笑了一聲,聽不太出來是什么含義。 “我能跟你提供的只是一種猜測?!庇跍c涵說,“你在聚星做了這么久,底層的技術邏輯你應該很清晰的,可是你自己想想,在錢的事情上,到底是你根本就不想關心和了解,還是趙江提都沒跟你提過?我們都覺得他如果真想炒幣,還不如直接去開個礦場來的簡單直接,沒必要這么大費周章,所以總覺得懷疑人家這種事情顯得自己也很無聊,可是……” 于渃涵在這里停了一下,她看著高司瑋,高司瑋和她對視,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說下去。于渃涵此刻有些恍惚,忽覺自己的姿態仿佛變低了一點,至少能跟高司瑋平視。如果不是這一瞬的意識抽離,她是絕不會意識到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高司瑋身上的氣度與勢能開始增強了呢?原來他的成熟是對比同齡人的沉默和情緒上的穩定,而現在這種成熟,卻是真的變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男人。 “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庇跍c涵命令自己的意識回來,要說正式,“假設,我們只是假設……” 礦場的工作需要大量的礦機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工作,耗電量也極大。如她和花枕流最初設想的一種可能,趙江把這種集中性高負荷的工作分攤給每一個用戶,在用戶量足夠大的情況下,哪怕不能保持在線時長,確實也不失為一種“生產”。 那么下面的,就是如何進行交易。 還是那句話,直接交易的話,趙江沒必要弄這么復雜,而且這很容易出事。如果不是直接交易,而是通過另外一種虛擬貨幣的轉化呢?于渃涵此前一直沒有想到這一塊,聽譚兆聊同學們之間的事情才猛然驚醒,只要在趙江可以控制的范圍內,交易過程越多,越不容易找到源頭。 而這些負責分散交易的螞蟻們,就是那些用戶。 最后,再通過其他資金來消化掉這些產出,那些存在于網絡空間中的1和0,就變成了真金白銀,并且干干凈凈。 “你認為他洗錢?”高司瑋問道。 “不,我不這么認為?!庇跍c涵說,“我只是分析一種可能性,猜測而已,只是我認為這個猜測是說得通的。也許還可以設計得更復雜一點,再給我一些時間,興許能想明白。不過我要說的是,一旦這個框架成立,可就不單單能做洗錢這么一個事兒了。我們知道流量可以變現,但至少還需要‘變’這個過程。趙江不需要,在他的概念里,這些數字本身就是具有實際價值的錢了。你也知道區塊鏈有一個好處,就是不記名和去中心化,簡直就是天然的沃土?!?/br> 她手指有節奏地點著桌子,繼續說道:“如果他想,甚至可以直接變成黃金。本來我也不會多想什么,畢竟大家賺錢各憑本事,只是……” 高司瑋直視于渃涵:“只是什么?” 這句問話的語氣有些硬,平時于渃涵可能就不會回答了,現在,高司瑋有點逼問她的意思,他想聽聽這個含糊的“只是”后面跟的是不是自己想聽的內容。 事已至此,于渃涵不想多費口舌,便說:“我的道德沒有多么高尚,別人殺人放火只要跟我沒關系,我連看都懶得看。趙江愛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你在那里,我怕到最后你也有所牽連?!?/br> 高司瑋說:“那我們的三年之約怎么辦?我如果現在退場,豈不是認輸了?咱們還沒爭出來個高低呢?!?/br> “小高,爭勇好斗沒什么,人嘛,總得有點血性?!庇跍c涵說,“可是有句老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果這一票你真的跟著他一起玩翻車了,你還能拿什么跟我叫板?別說愛情了,到時候你連個鋪蓋卷都剩不下。人得務實,是不是?” 于渃涵見高司瑋還是那副用沉默代替所有回答的死德性,心里暗罵了一句“摩羯男臭傻逼”,繼續說:“你仔細想想,ien為什么在這個時候退場?賺錢不好么?沒必要來去匆匆吧?那個姓裴的可不是個吃虧的主兒,你品品?” 高司瑋搖頭:“我又不認識他?!?/br> 他沒有跟于渃涵吵架,可擺出來一副油鹽不進還不聽老人言的態度,叫于渃涵非?;鸫?。她用力錘了一下桌子,茶杯“哐當”一聲,里面的水蕩了好幾圈水波。 “算了,你隨便吧?!庇跍c涵惡狠狠地說,“偉人說過,人的正確思想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頭腦里固有的,只能是從社會實踐中來。我的話你可以當屁放,不信就自己試試去,到時候賠得連褲衩都不剩了,別跟我這兒哭?!?/br> 高司瑋說:“我才不會?!?/br> 他是說他才不會哭,于渃涵卻意會成了他才不會輸。于渃涵覺得這人真是脾氣死犟,不撞南墻不死心,自暴自棄地放棄了勸說他的計劃。 人怎么才能長記性?擁有正確的思想? 就是親自摔個大馬哈,摔得頭破血流缺胳膊少腿,一邊后悔一邊頓悟。 這么一想,于渃涵甚至有點想推波助瀾一把,再踹高司瑋一腳了。 人都有自我暗示,于渃涵一旦產生了這種猜測,并且在自己小范圍的實驗下能夠自圓其說,就覺得聚星最近所有的行為都仿佛強弩之末,她幾乎可以預見趙江會跑路。 高司瑋雖然嘴上沒有表達什么態度,那種沉默還弄得于渃涵跟他拍桌子,可是心理上也會不由自主朝著某個方向去假設。因為他自己是能察覺到異樣的,只是他不想相信直覺,他要眼見為實。 于是,他會特別留意最近的公司財務的變化,趙江笑著跟他說沒有問題,但微妙的是,他有些話說得很曖昧。嘴上說著可以,但行為上卻推三阻四。高司瑋有點煩了,明確地跟趙江說,如果把他當作合作伙伴,大家就互相坦誠一些,有什么問題可以共同面對。他不認為趙江現在的態度有把他放在一個重要的位置上。 趙江拍著胸脯說是真的把高司瑋當自己人,可高司瑋跟趙江要各種各樣的東西時,趙江干脆不回復高司瑋了。 高司瑋也無法解釋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他覺得需要跟趙江當面談談。 他去趙江的辦公室里找趙江,趙江不在,他四處問了問,同事告訴他趙江今天出去開會去了。 開的什么會,同事們不知道,連高司瑋也不知道。 高司瑋很無語,只能再尋時間。轉頭,他就去找財務總監碰些工作上的事情。最近財務總監很忙,比趙江還難見到。他進去剛說了沒兩句話,對方電話就響了,高司瑋瞥了一眼是趙江,財務總監卻拿著手機出去了,不打算當著他面接。 這引起了高司瑋的注意,他知道這兩個人老同學,管錢的人身份比較微妙。他獨自在辦公室里等,看到桌子上除了正在使用的電腦之外,旁邊還有一臺工作筆記本,上面插著個u盤。 電腦屏幕半合著,不注意的話根本不會發現它還在工作中。高司瑋產生了一種沖動,他知道這樣不好,可仿佛被附了身一樣,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伸出去的手。等他回神時,已經打開了里面的內容。 他的心開始怦怦跳,有種做賊一樣的緊張,那種窺探別人隱秘私事的有悖道德的感覺又有一種畸形的刺激。房間里沒有表,奇怪的是,他耳邊好像能聽到“滴答滴答”的倒計時。 他直覺這里一定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從不相信直覺,但這次不同。 高司瑋聚精會神的一行又一行地瀏覽著里面的內容,完全沒意識到對方已經回來了。 “高總,你在做什么?” 第86章 “沒什么,隨便看看?!备咚粳|指著顯示器的屏幕說,“你有個字寫錯了,做審批可不能這么馬虎?!?/br> 財務總監笑道:“可能剛剛打字沒注意,還會核對一遍的?!?/br> “那行,你先慢慢對吧,我還有事,先忙了。你做完這部分直接發給我就行?!备咚粳|從桌子后面繞了過來,一只手抄在褲子口袋里,優哉游哉地就離開了。 財務總監其實沒有看到高司瑋具體在做什么,只是回來時見高司瑋去了辦公桌里面,怕他搞什么動作,就張嘴問了一句。等高司瑋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去檢查自己另外的筆記本電腦,一沓紙蓋著邊緣的一側,他把紙拿開,原本插在那里的u盤已經不見了。 他確信,他插在了上面。 高司瑋轉過走廊之后就快步地走向了自己的辦公室,他只是佯裝鎮定,偷東西這種事還是第一次做,心里慌得很。他的掌心一直攥著那個小小的u盤,金屬外殼上沾了汗。他把辦公室的門反鎖了起來,才打開電腦細細檢查u盤里的內容。 里面有很多賬目表格,很多項目內容都似曾相識,但高司瑋發誓,這絕不是公司里應該出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