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里面的一些資金流入和流出的程序竟然跟于渃涵的猜測有些相似的地方,高司瑋越看越緊張,腦中竟有短暫的空白。 他隱約知道了些什么,并且可以確定,藏在這個u盤里的內容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有可能都不是太重要的信息,否則對方是有多粗心把它留在那里? 他的大腦就像是失去了信號的老式電視機,一直刺刺拉拉地冒著雪花,用力拍打過之后會出現頻道錯亂導致的無序畫面,一會兒是mtv,一會兒是電視購物,再一會兒是合家歡電視劇。它們都攪和到了一起,最終變成扭曲的魔方世界。 “轟”一聲,電視炸掉了,高司瑋也如在水下憋氣許久的人一樣,猛得冒出水面,用力呼吸,背后已經濕了一片。 短短幾分鐘之內,他不光要接受自己輸給于渃涵已經是既定事實這件事,也要承認自己是個自作聰明的白癡,掉入了一場騙局之中。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愛情也好事業也罷,在這一刻都勒令他出局。 下班時間一到,高司瑋就離開了公司,沒有跟任何人聯絡過。 整一夜,他都沒有合眼,回溯自己過去的人生,試圖找到一些閃光點。過去曾閃光過有什么用呢?他一直都很努力,希望擁有主動權,好不容易有了拼勁,卻還拼錯了方向。 唏噓的是,這些竟然都是于渃涵先告訴他的。 他又陷入了迷茫,原本清晰的目標全然不見,他不知道該怎么選擇了。 次日,他又安然去上班,仿佛昨天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心里知道,財務總監不可能沒發現u盤丟了,自己也絕對是最重要的懷疑對象。今日趙江也在公司,兩個人還打了照面,談了些工作上的事情。高司瑋觀察趙江并無異樣,心里泛起了嘀咕,不知道對方在打什么牌。 接連幾日,u盤的消失都沒有引發什么后果,這讓高司瑋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不,他堅信自己不會看錯,那東西絕對有問題。 經過這幾日,他逐漸冷靜了下來,也認清了眼前的現實,開始思考自己要怎么辦。趙江他們就跟沒事兒人一樣,這絕對不正常,也許對方在計劃著什么別的事情也說不定。 現在,他們陷入了心理戰,表面上稀松平常,卻在沒人注意的角落里互相觀察著對方。武俠小說里常常寫到這樣的場景,兩大高手的決戰前夕都是異常寧靜的,眼不動心不動,看似風平浪靜,實際已是生死博弈。 高司瑋倒不覺得現在的狀態可以媲美決戰紫禁之巔,他也不打算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找了個和趙江吃中午飯的日子,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u盤里的信息。 趙江的動作停了下來,然后直起上身,用餐巾紙擦了擦嘴,紙揉成一團扔到了桌子上。他對高司瑋笑了笑,說道:“司瑋,好奇心是一個科學家的優點,但絕對不是一個商人的優點。我知道那天發生了什么,這些日子懶得提起,純粹是因為那些東西不重要。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遠走高飛,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摻和了?!?/br>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高司瑋皺,壓低聲音說,“你已經在違法了?!?/br> 趙江豎起一根手指向高司瑋搖了搖,然后又低頭吃飯,他沒有正視高司瑋的問題,自言自語地說:“閉上嘴好好吃飯,別太天真,對大家都好?!彼燮は蛏咸Я艘幌?,正好看向高司瑋,嗤笑一聲。 高司瑋本來心中還留有余地,趙江如此反應徹底讓他堅定了念頭。他抽時間約了于渃涵,這是于渃涵沒想到的,本來隨口提了一個外面的地方,高司瑋卻提議去于渃涵家里,或者來他家也行。 譚兆平日上課不在家,于渃涵就沒去上班,專門在家里等高司瑋。 她穿著慵懶的睡衣,頭發也亂糟糟的,坐在沙發上一邊喝黑咖啡,一邊看高司瑋帶給她的東西。表情從最開始的困意迷糊,逐漸變得嚴肅。 最后,她對高司瑋說:“離開那里,他們不會放過你的?!?/br> “暫時還不能,很多工作還沒處理完?!备咚粳|說,“我經手的那些總要妥善安頓好?!?/br> “小高,你這個人就是有時候不夠狠心?!庇跍c涵說,“當斷則斷,不要優柔寡斷,婦人之仁?!?/br> 高司瑋苦笑。 “這件事……”于渃涵問道,“你為什么會選擇告訴我?”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當時心里很亂?!备咚粳|說,“也猶豫考慮過很久,但第一個反應還是想告訴你?!彼碾p手攤開,泄氣一樣地說,“我大概這輩子都成不了什么事吧,這一局……”最后幾個字似是有鋒利的邊緣,高司瑋做足了心理建設,才最終吐出了來,“是我輸了?!?/br> 于渃涵鮮少見到高司瑋有如此垂頭喪氣的模樣,大多時候,他只是不說話而已,但眼睛不存在這樣的失意與落寞。 再大的成功都會被輕松簡單的接受,再小的失敗都可能會擊垮一個人。尤其是像高司瑋這樣,把這樣一番事業當做一個賭局,一個命題,是尤其輸不起的。 現在卻要因為跟他沒有任何關系的事情而被迫低頭,他又怎么能心甘情愿呢? 于渃涵內心也十分復雜,她本想著和高司瑋真刀真槍地來上一場,他想獨立,那她就親身交給他如何適應殘酷的生存法則。事過一半,卻發生了這樣可笑又可憎的意外。仔細想想,高司瑋能全然無過么?她早就勸說過高司瑋那么多次,高司瑋就是無動于衷,陷入盲目的執著與狂熱。他不相信于渃涵的直覺,如果他有于渃涵那樣豐富的人生經歷,那他就應該明白,有時直覺就是一個人經驗的判斷。 于渃涵深深嘆息,起身走到高司瑋身邊,一只手輕輕搭在了高司瑋的肩膀上。能親口認輸,正視失敗,也許已經是他比過去最成長的地方了吧。于渃涵柔聲說道:“這一局,跟輸贏沒有關系?!?/br> 高司瑋本來垂著的頭慢慢抬了起來,他仰望著于渃涵,伸手握住了于渃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于渃涵勸高司瑋早點退場,趙江的反應絕對不正常,免得他來不及抽身而退引火燒身。高司瑋執意要善后,以免別人遭受平白無故的損失。于渃涵沒有辦法,只能提醒高司瑋萬事小心。 她也告訴宋新月去辦理離職,沒必要再繼續呆下去了。最近聚星風雨飄搖,離職的人本就很多,宋新月夾在里面也不起眼。 宋新月的辭職申請遞到了高司瑋那邊,這場景似曾相識,不同的是,這次高司瑋很快就批準了。她打印好文件,去找高司瑋簽字,高司瑋寫上了名字,問她以后怎么打算。宋新月搖頭,裝作神色悲傷,仿佛有難言之隱似的。 “別演了?!备咚粳|說,“回擇棲吧,以后不要再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了?!?/br> 他的話沒有說太明確,宋新月吐了吐舌頭,自然也不會回應高司瑋什么,出門收拾了東西就跑路了。 聚星現在在外面的傳言中風評很不好,好像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聚星只是看上去是個龐然大物,內里已經被螻蟻蛀空了,隨時都有可能被一陣風吹散。這么一想,當初ien的退場似乎是有些征兆的。 正當大家都在猜測聚星會不會又是一場互聯網資本的狂歡泡沫之時,不知從哪兒出現了這樣一個聲音,引導輿論朝著“公司賬務不透明”“大量資金流失”“疑似內部團隊出了問題”等方向發展。 最終這些商業八卦都匯集了起來,各種信息拼湊在一起,編織出了一副相對完整的圖像。 聚星的高司瑋濫用職權,職務侵占,導致公司蒙受巨大損失,才使得聚星變成了現在這樣岌岌可危的樣子。 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樣。 第87章 趙江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意外”存在的,這往往都是小概率時間,否則不足以稱之為“意外”。 像他cao盤手下這檔子事兒,中間會有那么多流程和轉折,所經歷的“意外”也不外乎于兩件事。第一、聚星的頹勢比他想象中要快。第二,高司瑋會偷東西。 前者也不能完完全全算作沒有意料的,這個是時間問題,他早就想好了退場的方法。后者是真的沒太想到,不過他要感謝自己萬事做好預備的習慣,讓他在此時不會顯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 他和自己的老同學早在謀事時就已經準備了很多套賬目和證據,為的就是萬一未來某一天事跡敗露,也好有拉扯狡辯的空間。所以在高司瑋跟他攤牌之后,他非但沒有著急上火,反而氣定神閑。高司瑋確實拿到了一些真憑實據,不過趙江也是有準備的。 賬目上的資金還有半數沒有全套出來,他還需要時間,而高司瑋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羔羊。他本不想這么做的,他欣賞高司瑋,這么做的話還會令他有些惋惜。他欣賞高司瑋的才華,但是又覺得高司瑋不那么聰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高司瑋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不那么聰明的人,便理所應當承受最后的苦果。 外界的輿論壓力一下子就壓到了高司瑋這一頭,他剛開始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沒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兒,很快,他就看清了現在的局勢。 現在就好比大家都在一個深淵巨坑里,有一條繩索垂了下來,只有一個人可以逃生,每個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選擇和判斷。 于渃涵也知曉了此事,心中刮起了無名烈火。她本想看看高司瑋想怎么處理這件事,現在高司瑋反倒被誣陷栽贓成了事件中心,再這么放任下去,事情將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別的她都可以不管,這次,她必須出手了。 “你幫我分析分析,這事兒換成你,你怎么辦?” 于渃涵邊抽煙邊問王寅,就這么會兒工夫,王寅手里的煙只燃了一點,于渃涵已經是第二支了。王寅說:“看來你這次是真的被氣著了?!?/br> “換你你不生氣?高司瑋這個蠢逼!”于渃涵怒道,“我什么都教過他,可從來沒教過他被人坑還替人數錢!都說了趕緊走,還跟那兒玩君子禮義呢?!?/br> “嗨,你不能要求別人都跟你一樣,小高也是好意。這不咱們都沒想到還有這茬兒么?”王寅點了點煙蒂,“不至于不至于?!?/br> “那你說什么至于?” “我看你這也算是沖冠一怒為藍顏了?!蓖跻炝松鞈醒?,無限唏噓道,“多好啊,我要是小高我就壓根兒不去奮斗,何必給自己找麻煩還成天弄得那么累,吃軟飯有什么不好?!彼钦嫘膶嵰庹f這話的,而且他也真的這么做過。當初落魄受難一窮二白之時,要不是于渃涵,他回到北京恐怕也要跟天橋底下要飯去。 王寅還記得當初就是在這個房間里,他躺在這張沙發上,于渃涵給了他一張卡讓他先花著。他當時滿意極了,親吻了那張薄薄的卡片,覺得軟飯硬吃也是很有男人氣概的。 高司瑋還是年輕,太年輕了,爭什么一時意氣?你的我的算那么清楚干嘛?大好時光浪費在跟人慪氣上面,真不知道是有骨氣還是蠢。 兩個社會中年人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盤了個清楚,玩別的不好說,可玩點下三濫的手段,這倆人也倒是不虛。特別是,趙江也不睜大了眼睛看看這是誰的地盤,若是連點夠硬的關系和手腕都沒有,于渃涵也真是白在這北京城里從小長到大了。 趙江在她的眼里,不過就是一個new money。 “不過你可要想好了?!蓖跻嵝延跍c涵說,“你要是出手,小高不領你的情怎么辦?老于同志,都快奔四的人啦,人生已經走過一半了,還有時間繼續花費在這種癡癡纏纏的事情上嗎?” “沒什么時間了,所以才想趕緊結束?!庇跍c涵說,“我覺得是我自己把事情弄得太復雜了,他樂意也好不樂意也好,這事兒他自己說了不算。兩個人如果在一起,絕對不是靠著什么感天動地的愛情,而是接受對方。這件事我就這么干了,我就這脾氣,活了半輩子了也改不了了,他應該認清這個現實,能接受,那就好好在一起呆著,不能接受,就不要浪費時間。你看,他抗爭了半天,結果是個什么樣兒?人都會變的,我給足了他改變的時間。就像你說的,姐們兒都快奔四了,再玩下去就沒意思了?!?/br> 于渃涵的態度已經明了,高司瑋跟她犟了這么多年,其實從頭至尾都沒想明白一個問題。高司瑋總希望能跟于渃涵比肩,那只是他腦補中的關系。真正的生活相處不是像商業斗爭那樣,計較高低輸贏是沒有意義的,太波瀾壯闊了,生活需要的是充實和平靜。 而于渃涵一直以來所追求的,也僅僅是下了班之后回到家里,能有一絲煙火氣息,跟她在外面打仗沖撞的硝煙是不同的。 她那時之所以認真考慮過譚章,恰恰是因為譚章給了她想要的東西。這么看來,久經世故的老男人還是有點用處的,至少懂得女人心。在“閱歷經驗”這塊,二十歲的人永遠沒辦法跟四十歲的人相提并論,除非等他自己也走過了這段路,見過了更多的人,吃過了苦頭,陷入過絕望,才能真正理解。 int加大了對于聚星打壓的力度,無論是在實體上的爭搶還是資源上的掠奪,都進入到了一個瘋狂的地步。而聚星因為丑聞頻出,商業手段上已無力再應對。面對用戶的質問,官方只能一連幾次發出公告,堅定聲明會保障用戶的虛擬財產。 很多人都開始在平臺內進行傾銷,但諸多商品有價無市,虛擬貨幣的循環陷入一團糟糕,此事又逢相關部門登門調查——這比趙江估計的時間提前了太多,與他當初所寫劇本有很大出入。 不過他也不怕什么,他擁有足夠多的證據把焦點轉向高司瑋??僧敱粏栐儠r,相關辦事人員提出了一條極為有力的證據來指證趙江時,趙江完全傻眼了。 高司瑋也僅僅只是被當做相關證人接受問詢,然后就平安無事地從這個故事里退場。人們喜歡看反轉的結局,可到底為什么反轉,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聽到八卦。 聚星就這么垮臺了,它是一個在太陽下折射著五彩光芒的泡沫,就在接近太陽時,“砰”地一聲,破碎了。 在它鼎盛時,占據了這個城市最繁華地段高級寫字樓的三層辦公區,而現在,已是人去樓空。因為涉案,公司財產需要被清算充公,后由政府進行拍賣。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爛攤子,用戶流失過多,也沒有什么太大的經濟價值,只有一堆虛擬數據。桌椅板凳賣了尚且值點錢,一堆數據是無法被定義的。 而int卻做起了“冤大頭”,為聚星的爛攤子買單。 不過這是后話了。 高司瑋離開了習慣了的生活,他一直很忙碌,現在突然閑了下來,有點不知所措。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在家里呆了幾天,足不出戶,回憶過往,恍如隔世。 哪兒有那么多巧合和簡單,他知道這必然是于渃涵的手筆。 事成塵埃落定那天,是于渃涵去接他的,當時外面有很多記者,于渃涵卻一點也不避諱,還下了車,靠在車門處等他。 閃光燈打在她的臉上,她還是微笑。 高司瑋見到了于渃涵,讓他覺得詫異地是,于渃涵沒有開她那輛拉風的跑車,而是開的曾經的路虎。 于渃涵鬧騰地要換車那陣,是兩個人最開始出現摩擦時。高司瑋太熟悉那輛路虎了,于渃涵開了很久,自己也開了很久,載著于渃涵穿梭在這(????)????吃土了個城市的各個角落,從白天到黑夜,從城南到城北,上面還有好多處因為于渃涵開車馬虎而擦側的痕跡。 后來于渃涵說不喜歡了要換掉,他也已經離開了于渃涵的身邊。于渃涵沒有再開過路虎,高司瑋以為她賣掉了。 那輛車好像才是他的老朋友,當于渃涵開著它來時,他才找回了熟悉的感覺,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過去。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戰爭在這幾年中已經是商界的八點檔了,現在終于大結局,記者都以為于渃涵是來炫耀的??蓮挠跍c涵的嘴里,卻聽到了相反的話。 “走了?!庇跍c涵把車鑰匙丟給了高司瑋。 高司瑋準確地接到了鑰匙,下意識地問:“去哪兒?” 于渃涵說:“當然是回家?!?/br> 閃光燈咔嚓咔嚓地亮起來,眾人圍擁過去,車卻揚長而去。 車內一時安靜,高司瑋打開了電臺,現在是傍晚,有很多音樂節目,打開便是于渃涵過去常常聽的頻道。里面在放一首他不知名的歌,旋律像左右搖擺的頭,有像河流一般奔涌的吉他和詩章一樣的小號。 他忽然說:“謝謝你?!?/br> 于渃涵本來在看窗外,冷不丁聽見一句這個,頓了一下,才說:“嗨,提這個就俗了?!?/br> “嗯?!?/br> 于渃涵看向高司瑋,高司瑋開著車,她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為了轉移注意力,她說:“你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嗎?” “什么?”高司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