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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在她的潛意識里,眼前這個人歸在可以信任一類。 “你還會變戲法?”孟懷曦湊近了幾分,大著膽子伸手去碰眼前的虛影。手指卻在離他下頜骨三寸的地方停下,只抓住了一團空氣。 她嗓音里帶點笑,卻像是委屈的樣子:“好多個,抓不住呢?!?/br> 戚昀抓住她的指尖,聲音低得像呢喃:“我的,殿下啊?!?/br> 孟懷曦沒有掙扎,安靜地眨眨眼看著他。 戚昀不說話,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指,慢慢轉為十指緊扣。 他眼底是闐然的黑,猶如荒漠中的旅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像是在說:你看,抓住了。 忽地,他肩頭一沉。 戚昀低頭一瞧,剛剛還睜著眼睛的小姑娘倒在了他的肩頭,呼吸綿軟。 “……” 她眼底有不明顯的青黑。 戚昀伸手將她鬢邊的散落的頭發攏了攏,拇指不受控制地撫上眼下青黑。 那里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他傾身在那顆小小的紅痣邊,留下一個極輕極輕的吻。 沒有月光的夜晚,北極星亮得出奇。 戚昀攬在她肩頭的手掌微微收緊,喉結滾動,像是饜足又像是慶幸的嘆息。 他剛剛許下的愿望是: 希望他的小姑娘,能夠一輩子耀眼如北宸,自由不受拘束。 * 孟懷曦醒來時,頭痛欲裂。 她迷迷瞪瞪又把臉埋進被窩,心想原來斷片兒是這么個感覺。 嘿,還挺新奇。 不過,她昨天說什么來著,千杯不醉? 孟懷曦:…… 太打臉了。 枕頭邊放著一朵盛放的海棠花,只是經過一晚上的折騰變得蔫噠噠。 算起來是第二朵。 孟懷曦偏頭想了一下,她集這么多花干什么。 集齊七朵召喚神龍? “……” 什么跟什么啊。 孟懷曦抬手按了按眉心,趿拉著木屐從溫暖的被窩里離開。她從墻邊的書架上取出一本詩集,順手把第二朵花夾進書頁里。 那一頁寫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br> 鴛鴦捧著熱水巾子進門。 孟懷曦在梳妝臺前坐定。 錦鯉燈就掛在梳妝臺邊,鯉魚肚里的蠟燭已經燃盡。她伸手撥了撥魚尾巴上的機括,眼尾微彎。 算著日子,蘇貍也該回到上京。 但明月坊沒有消息遞來,是并無大礙,還是另有隱情? 謝不周和懷璽的話,讓她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孟懷曦掬一捧熱水撲在臉上。 窗外天光正好。 一只青鳥掠過飛檐,在她養的一池睡蓮邊低徊盤旋。 王朝更迭是再正常不過的??v使新朝這位名聲不好,總有人喊著“誅暴君,復大雍”。但從夜市里繁華盛景,以及越州到上京一路暢通無匪患,這兩點,就看得出來。 這個國家的未來比在她在懷璽手里要好得多。 起碼她就不敢保證,官道能夠一路暢通無阻,沒有半個山匪攔路。 孟懷曦梳洗完,孟珍珠剛好到門口。 她招招手讓梳著雙環髻的小丫頭坐下。 鴛鴦才道:“小姐,這幾日遞來好些帖子?!?/br> 孟懷曦握著眉筆的手沒停,道:“說來聽聽?!?/br> “崔家老夫人的壽宴,云南王小郡主辦的賞春花宴……”鴛鴦翻過請帖,又道:“最后一個是鹿門居士主持的詩會,就在今日?!?/br> 多日苦讀的孟珍珠把寫滿簪花小楷紙箋放下,跪坐在孟懷曦身旁,好奇道:“什么詩會呀?” 細長的柳眉被青黛細細勾勒,濃淡合宜。 孟懷曦滿意地放下眉筆,接過她拿來的紙箋看。 無論是詩文,還是策論都很不錯,簡直進步神速。 她手下不停一邊翻頁,一邊答道:“上巳前后特有的集會,每年一次,由上京中有排的上名號的雅士輪流主持?!?/br> 昨天是三月三,一年一回的上巳節。 除卻當天傳統的祓禊活動外,講究的文人雅客們還會在三月三后頭這一天,舉辦一個郊游賞春、曲水流觴的雅集。 因著作詩成集乃是重中之重,是以對外統一稱作詩會。 她也去過幾次。 “真有意思?!泵险渲閾沃掳托?。 平心而論,除了每回都因為寫不出詩喝一肚子水以外,是挺好玩的。 孟懷曦點了點孟珍珠交來的作業。 她雖然不可,但是她家小珍珠很可以。 孟懷曦刮了下她的鼻梁,也笑:“阿姐帶你去見見世面?!?/br> 經過接連的霏霏春雨,上京城終于迎來萬里無云的晴日。 暮春的太陽并不毒辣,暖洋洋籠罩著大地。 是個好風日。 這個時代的男女大防不嚴,加之今日的詩會承襲自上巳節,年輕一輩聚在溪水邊吟詩唱和并不拘泥男女之別,是以佳話頻出。 經年累月下來,這一年一度展示才情的詩會,還隱性有那么一點相親會的意思。 東郊有一汪聞名天下的泉眼,喚作玉醴泉。 今日最有意思的曲水流觴就布置在山泉下的溪水邊。 溪邊坐落著兩三個大小不一的亭臺,詩會還未正式開始,到場的人三五成群,或坐在亭里歇腳,或索性臥在草地間體味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