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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盛芳在線閱讀 - 第35節

第35節

    有人罵道:“方才又說可以,而今東西都搬來了,又要等,地上全是水,弄濕了我家老爺的要緊物什,你擔待得起嗎!”

    沈念禾聽得動靜,站在門邊往外看去。

    外頭那些個人或搬或抬,手上、背上全是箱籠,而且大冬日的,個個不是光著膀子,就是挽著袖子,穿得很少,身上也都濕漉漉的,俱往下滴著水。

    這些日子雨雪很多,后院的空地又無遮蓋,還不平,自然有許多積水,并不好放東西。

    那驛卒站在一旁,也十分為難,忙道:“原來房中有病人,已是在挪了,只是收拾起來還要點功夫……”

    正說話間,外頭等的人越擠越多,止不住推推搡搡起來。

    一名管事打扮的人推開人群走得進來,皺眉道:“怎么回事,那驛官不是說已經空出來了!怎么全數擠在此處!”

    驛卒忙把事情解釋了一回。

    管事的卻不管這么多,把手一揮,令道:“他‘有病’還是‘沒病’同我有什么關系!我這東西進了水,立時就要開箱晾干,片刻不能等,叫他們空得兩間出來再說!”

    口氣十分強硬。

    驛卒只好又回來找鄭氏。

    都是討口飯吃,已經答應要搬了,早一點晚一點并不要緊,沒必要為難下頭辦差的,鄭氏很好說話,道:“不妨事,立時就好?!?/br>
    她同沈念禾住一間房,包袱都只打開了兩個,搬起來并不麻煩。

    驛卒就招呼外頭的人把箱籠先運送進來,又連聲道謝道:“幸而客人通情達理,否則我真是不曉得怎么辦才好!”

    沈念禾也不做聲,只同鄭氏一齊收拾行李。

    管事的已經在房中招呼眾人擺放東西,聲聲催促,卻又連連囑咐,又要下頭人快,又要下頭人輕拿輕放。

    他仿佛十分不放心,又著急得很,這一處箱籠才放下,已是自袖子里掏出一大把鑰匙,將箱籠一一打開,又吩咐從人道:“快把東西取出來擦晾干了,莫要濕了水!”

    沈念禾原就覺得奇怪,此時轉頭看去,只見四處箱籠大開,里頭或是壘得整整齊齊的油紙包,或是一大塊一大塊的長方板。

    油紙包上頭有寫“糟”字的,有寫“茶”字的,已是被水浸得墨跡散暈,黑乎乎的一團,至于方板則全是木制,上頭排排列列凹凸不平。

    管事的急急去拆油紙包。

    他雖然只開了一個角,可沈念禾鼻子極靈,已是聞到淡淡的酒糟味,看來那“糟”字標注的乃是酒糟,至于“茶”字包,雖未聞得味道,不過多半是茶葉了。

    那管事的看完油紙包,又去看那長方板,從中取了一塊出來,先抖了抖上頭的水,又拿隨身的帕子去擦。

    沈念禾一眼就瞧見了方板最右邊的“壬卯歷書”四個大字。

    此時酒糟、茶葉俱是官營,前者通常由商人自官府手中買了直接在家釀酒,至于茶葉卻是先行買券,再去產地換物自運回去售賣。像當前此人一般把酒糟同茶葉一同長途跋涉運送的,實在是罕見。

    況且看著外頭人行不絕,一個又一個地箱籠被搬得進來,很快就擺滿了一間房,顯然運送數量極大。

    此外,那方板沈念禾才得見了類似的,哪里會不知道這就是上了漆的木雕版,只是表層并無墨漬,應當是才雕好,沒有下印就被包了起來。

    歷書關乎國計民生,桑田畜牧、嫁娶出行,乃至下葬入宅,無不要按著日子來辦,一旦其中出了錯,影響極壞,是以從來都是經由官府發行,此時已經年末,雕版早該由差吏下發去各州、軍印制妥當,又怎會在此處?

    再看這管事的衣著、行事,明明白白就是商戶家的下人,并無半點像是官府里負責押運的官吏。

    沈念禾心中打了個咯噔,不著痕跡地把頭轉了回來,同鄭氏一齊出得門去。

    她出身商戶,自然知道什么東西是官營的,就說明什么東西最容易得錢,什么地方就會有商人。

    歷書如此重要,幾乎戶戶人家都有一本兩本,需求之巨,其利之豐,可想而知,遇得有人鋌而走險,偷偷私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既然敢偷印,還敢經停驛站來運送,更說明其人背景之后,權勢之大,自家一個罪臣之女,又寄居在裴三哥這個小吏家中,還是不要去觸這個霉頭的為好。

    兩人提著行李,還未走得出門,便見一人從前頭快步走得進來。

    其人身著公服,挺著個大肚子,下巴足有三層,臉上rou嘟嘟的,即便不笑,看起來也是笑的,此時見得沈、鄭二人,更是殷勤呼道:“可是裴官人的家眷?”

    伸手不打笑臉人,鄭氏點頭應道:“正是?!?/br>
    一旁站著的驛卒抬頭一看,見得來人是自己上官,以為是為了催促搬走才跑進來的,連忙上前道:“這一處客人很是通情達理,正在收拾東西,須臾就能好?!?/br>
    第74章 綠林好漢

    驛官把臉一板,呵斥道:“收拾什么?凡事講究先來后到,哪有叫前頭人讓后頭人的道理!況且這一處裴官人拿的是淮南西路監司的驛券,后頭來人拿的不過是利州驛券,兩相怎么好比!哪有叫高者讓低者的,官府衙門的體面何在?秩序何在?你會不會做事!”

    一面說,一面又轉向鄭氏道:“是下頭人做得不對,夫人不必搬來搬去,且等一等,我這就同他們說得清楚?!?/br>
    果然進得門找那管事的去了。

    驛卒被罵得有些發懵。

    他明明記得先前就是面前這一位上官來說的,叫自己來把一院子人騰出空給新來的,當時催得甚緊,并無半點回旋余地,怎的轉個頭的功夫,就被鬼上了身一般,說話行事全然不同了?

    只是畢竟是上官,放個屁他也只能贊一聲“好香”,此時也不敢反駁,連忙跟進屋子里去。

    沈念禾看慣了人見風使舵,雖不曉得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卻也知道此時最好不要摻和。

    她見鄭氏站在原地,好似想要等里頭人出來回話一般,忙拉著對方的手往外走,道:“嬸娘,咱們先去吃飯罷,若是有了結果,驛站里頭自會遣人來說?!?/br>
    兩人帶著一群鏢師去得外堂,才各自落了桌,便聽得外頭此起彼伏的招呼聲,那些個驛卒你喊一句“陳公子”,我喊一句“公子爺”,如同眾星拱月一般擁著一人進得門來。

    那人身著錦袍,約莫二十歲,一面匆匆往里走,一面不忘問著一旁的驛卒道:“你們這一處今日是不是有個姓裴的住進來?自宣州來的?!?/br>
    他甫一發話,一名驛卒立時就繞得去一旁桌子上翻花名冊同登記簿,另有驛卒道:“公子爺不妨先進得廂房里頭坐一坐,等這一處查到,小的馬上送進去?!?/br>
    陳公子就站在原地只蹬腳,也不理會那說話的人,只盯著翻登記簿的道:“翻到了不曾?”

    一旁又有人送了茶過來。

    陳公子把手一擺,見得半日沒有回話,索性自己走得離那桌子近了,道:“這一個驛站統共才多大,尋個人這樣難嗎!”

    伸手就要去搶那登記簿。

    正在翻名字的驛卒哪里敢攔,連忙讓到一邊去。

    沈念禾同鄭氏兩人看了全程,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宣州來的,又姓裴,除卻裴繼安,難道還能有旁人?

    只是此人是個什么來歷,又是為著什么原因跑來的,兩人俱是不知,此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沈念禾扯了扯鄭氏的袖子,小聲道:“嬸娘,咱們不如出去等一等三哥罷?”

    這陳公子來意不明,也不知是好還是壞,如果在能在半路遇得裴繼安,把此地情況說了,對方好歹還能有個準備。

    鄭氏急急點頭,正要站起來,卻見外頭一人領頭,大步流星,帶著兩人進得門來。

    當頭那人正是裴繼安,后頭一人身著道袍,須發皆白,背著個藥箱,領著一個七八歲的小藥童,當是被請來給那些個車夫看病的。

    三人十分顯眼,一進門,便被那就要低頭翻書的“陳公子”給看了個正著。

    他又驚又喜,叫道:“裴賢弟!”

    說著,把手中冊子一摔,快步上得前去,雙手握住了裴繼安的手。

    見得此人,裴繼安面露驚訝之色,道:“陳兄怎的在此?”

    那陳公子怒道:“好個裴三,人都到了,竟是不遣人同我說一聲——這是不把我這個做哥哥的放在眼里了?若不是楊永來時提過一嘴,我知道你要上京,叫人在此守著,怕是你飛得遠走了我都見不到一根毛罷!”

    又道:“從前這般行事也就算了,此時怎的還這樣不給哥哥面子!”

    裴繼安眉頭微皺,環視一周,見得前堂坐了不少人,個個看向此處,又見得角落里沈念禾也正看著自己,便向她使了個眼色,又轉回來道:“我里頭有病人,陳兄先稍待,等我帶得大夫進去!”

    語畢,匆匆引著大夫進了里間。

    那陳公子哪里待得了,急急跟了上去。

    沈念禾雖不知道情況如何,然則裴繼安叫她不要過去,她也就老老實實同鄭氏坐在桌上點起菜來。

    菜還沒點完,方才占了院子的那一個管事已是怒氣沖沖地從里頭走得出來,又把距離自己甚近的一張椅子一踹,罵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跟出來的驛官這一回卻沒有那么客氣了,只道:“好好說話!原本那些個人拿的一路監司驛券,比你手中那一份高了三級還不止,于情于理,都沒有叫他讓開的道理!”

    那管事的怒道:“你當我是瞎的還是傻的?當真要拿,你當我拿不出路級的驛券?方才那一家誰人像是個官人模樣?最多是個不入流的納粟官,狐假虎威,還好意思在此處拿喬?!”

    驛官根本懶得理他,只扔他在此處嚷嚷,轉頭就走了。

    管事的氣了半日,在正堂中罵了許久,見竟是無一人來管自己,復才閉了嘴。

    后頭跟著搬東西的護衛跟雜役只得上前問道:“林管事,咱們還挪不挪了?不如同前頭那家商量商量,瞧瞧能不能把東西留在他們屋子里?”

    “我怕你腦子有毛病了!這一回都是值錢的物什,放在旁人房里,出了事,你頂得上嗎?!”那管事的沒好氣地道。

    沈念禾在一旁看著此人說話行事,只覺得他半點不像大商賈的手下管事,倒是一身的江湖習氣,罵起人來,十分下流齷齪,一般二般的綠林好漢都比他不過,深覺納罕。

    此時隔壁桌上有人把來上菜的雜役拉住了,遞得兩枚銅板過去,小聲問道:“小哥,方才那‘陳公子’是個什么來歷,怎的忽然跑得來尋什么人?”

    那雜役手一摸,擦桌子的時候把那兩枚錢收進了掌心,低聲回道:“是咱們信州通判家的大公子,聽聞當年遇得什么事,半途得人救了,今次是來尋救命恩人的?!?/br>
    第75章 才與德

    一頓飯拖拖拉拉吃了大半個時辰,等到那陳公子走了,沈念禾才同鄭氏一齊進得后院。

    鏢師們剛得知需要騰挪,臨到搬了,卻又被驛卒攔得回去,先還一頭霧水,后來見到匆匆而來的陳公子,又見驛站上上下下對其畢恭畢敬,偏偏此人幾乎要把裴繼安拿鮮花素果供起來,哪里還不曉得這是怎么回事,一時對著鄭氏同沈念禾都多了幾分客氣。

    鄭氏謹慎慣了,總有些不放心,便去問侄兒道:“那陳公子是怎的回事?方才那管事的在前頭罵得厲害,不知是個什么來頭,咱們不要為圖一時痛快,惹出什么事才好?!?/br>
    裴繼安也有些無奈,道:“是信州通判的兒子,我從前同他偶然有過一回交集,不想給記到了現在……那人脾氣躁得很,倒也不好推拒,不然惹急了更為麻煩?!?/br>
    沈念禾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三哥,這一家強要住進院子的人未必簡單,我見得他那箱子里有雕版的歷書?!?/br>
    裴繼安面色一肅,問道:“怎么回事?”

    沈念禾便將自己方才見得酒糟、茶葉并歷書雕版的事情說了,又道:“我聽聞他們半路過河的時候翻了船,是以急急忙忙尋地方晾曬,不想此處沒有空房,正正同我們撞上,便來搶住信之所?!?/br>
    裴繼安熟知律法,又在衙門里頭當差數年,哪里會不知道歷書的重要性。

    敢偷印歷書,還大搖大擺在驛站里頭休息,其人背景可想而知。

    不過人已經給那陳信之得罪死了,哪怕此時叫他們回來也無用,倒不如順其自然算了。

    裴繼安便安慰道:“未必將來還有得見的那一日,當真遇得事情再來設法也不遲?!?/br>
    他嘴上說得風輕云淡,心中卻是已經暗暗做了警惕。

    鄭氏就在一旁夸沈念禾“眼尖”,又笑道:“果然眼睛長得好的人,看東西都比旁人清楚?!?/br>
    裴繼安不免被這一句話引得去多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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