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不過廖容娘今次也不止是為這事情來的,她面上看起來半點不惱,只笑了笑,道:“是我想的淺了,官人說得很是,再細細尋個出挑的?!?/br> 又道:“上回我恍惚間聽得舅舅家里有個女兒,正要及笄,卻不知道是也不是?” 廖容娘口中的舅舅指的乃是郭安南兄妹三人的親舅,郭保吉原配的長兄,其人也是武將出身,征戰多年,多有功勞,眼下正知一軍。 郭保吉點頭道:“是有此事?!?/br> 廖容娘猶豫了下,小聲道:“我聽得說,這一位乃是原配留的小女,沒有說人家——卻不曉得配于小耘怎的樣?” 郭保吉眉頭一皺,道:“謝處耘此時既無功名,也無官身,不好去提這事,況且梨姐兒自小在她祖母膝下長大,極得人嬌寵,養出的性子說一不二,兩人當真成了親,怕是日日吵鬧不休?!?/br> 廖容娘給繼子說親,只看性情溫順,給兒子說親,卻是把家世當做第一位,性情排在其次,最好能找個娘家十分厲害的幫忙搭一把手,自然不在意這個,忙道:“婚姻之事,誰又說得清楚,倒不如先相看一回?” 第71章 悉心教子 郭保吉的原配雖然過世多年,可她走的時候,三個兒女都已經懂事,郭保吉也是個極會做人的,又一直在勢頭上,如果由他開口,原來的娘家人就算不愿意,也得給幾分臉面。 可情分哪里是在這種地方用的。 郭保吉不甚看得上謝處耘這個繼子,也沒打算多力氣拉扯,更不想把發妻娘家的姑娘扯得進來,便道:“此時尚且不急,等處耘得了功名再說罷?!?/br> 他說的是“功名”,卻不是“官身”,兩者聽著來只是一詞只差,差別卻是大了去了。 謝處耘今年已經十五,又不是讀書的料,若說等人舉薦還有可能得官,可要是想等他考功名再來相看,怕是對方姑娘家兒女都生過幾回了,他這一處也未有個好結果。 這話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了。 廖容娘哪里看不出來丈夫的打算,她心中苦澀,回得后院,免不得就同自己的陪嫁嬤嬤訴苦,道:“旁人都說我命好,再嫁一回,丈夫比起頭前那一個更體面,可再體面又有什么用,搭把手都不肯——小耘哪里又差了?” 那宋嬤嬤便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依我看,便是夫人替小公子尋了媳婦,他還未必滿意哩——小公子主意正得很,一向都說定要找個絕色,那舅舅家的小女據說相貌平平,嫁得進來,咱們家的看不上怎的辦?” 又道:“咱們家這一位那般風流相貌,等長成了人,怕是上門求親的都要把咱們家門檻踩爛了,我看他自小那樣聰明,定是有出息的,夫人且不必著急!” 廖容娘自然知道這只是為了安慰自己,可她其實又哪里是全為了兒子的親事cao心。 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嫁入郭家這許多年,郭保吉官途昌順,一路而上,比起她那前夫,自然是厲害了不止一籌,可若問起廖容娘,她卻總覺得還是在謝家的日子好。 前夫的性子和順,家中大小事情都由她說了算,兒子又聰明伶俐,叔伯兄弟住得遠,只有個公公,進門沒多久也就走了,關起門就能過自己的小日子,除卻比不得而今風光,什么都好。 眼下到了郭家,郭保吉雖然看起來很給她體面,中饋也都交由她來管,可一遇得利害相關的,全是自己拿定了主意,莫說不由旁人置喙,往往都是已經出得結果,才告知她一聲。 譬如當初郭安南得了清池縣戶曹官一職,譬如謝處耘被州學攆得出來,又進了宣縣衙門做吏員,再如今日說到郭家三兄妹同謝處耘的婚事。 廖容娘很想同前頭原配的娘家做親,一旦那梨娘嫁給了謝處耘,一來對方背景雄厚,能幫一把兒子,二來自己也同郭家更有牽扯,交交纏纏,成了親家,前頭那三個也不至于像現在這般將她當外人。 可郭保吉不管不顧就算了,好似連繼子繼女的親事都不想叫她插手,這做得實在也太難看了! 再怎么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進來的! 這是把她當做管事的使喚罷! *** 廖容娘在此處感慨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郭保吉卻沒功夫理會她,只著人把才回府的長子叫道了跟前,問起了清池縣中的事情。 郭安南到得縣衙做戶曹官已經兩個多月,眾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多多少少捧著供著,可他一心要從低處做起,并不以自己的出身為憑,事事親力親為,倒是有了不少想法。 眼下父親問話,他便把衙門上下情況說了一番。 郭保吉聽得兒子俱是說些皮毛之事,知道時間尚短,又是個新手,不能要求太高,也不打斷,更不拿話打擊,只微笑點頭,聽他一一說完了,贊許了一回,復才問道:“前一陣清池縣來得人,說年初那兩萬貫餉銀并無什么問題,今日卻又跑來訴苦,說湊不夠,卻是什么緣故?” 郭安南本來滔滔不絕,聽得父親夸贊,臉上已是止不住露出強忍的高興之色,此時被這般一問,卻是立刻變了顏色。 他猶豫了好一會,喃喃問道:“爹……兩萬貫,是不是有點多了?” 原本在父親身邊待著的時候,他半點不覺得,此時下到了衙門,見得縣里官吏的難處,又時不時聽得抱怨,難免會被影響。 “清池縣賬上本來只有九千貫上下,還要留出余錢明年用,又因今年已是發過了三回雜稅,如若再稅,下頭百姓難以為繼,劉知縣考慮到這一樁,便向縣中富戶、商家募捐,按著大、中、小商人分等次攤派募款,本是打算征得一萬四千貫,開頭收的那幾回也十分順利,可越到后頭,反對之聲越大,前次還有人上了萬言書,另有百人畫押說負擔太重,官府盤剝百姓——爹,一縣兩萬貫,著實太多,當真湊不齊!” 郭保吉同宣州地方官員是為兩派,雖不至于水火不容,卻也各有算計,送個兒子下去,本是想作為耳目,誰知眼下竟是被“策反”了一般。 不過他半點不生氣,反而甚是欣慰地點了點頭,道:“我兒越發長進了,再過得幾年,或許能為我臂膀!” 又細細同他解釋道:“你只看那清池知縣劉慎不愿向百姓征稅,可曾去查過那今年三次雜稅分別征的是什么,向誰征來,又征得了多少,另有那百人書,究竟是誰人起頭,都是什么人居多?” 前一個問題,郭安南并無了解,后一個問題,他卻是略有所知,連忙道:“乃是清池縣中米行行首起的頭,至于什么人俱多,待兒子回去問問?!?/br> 郭保吉便道:“我雖不曾得見,卻也知道其中必是中等商戶俱多,間夾一二十個大商戶,你回去看看,是也不是?!?/br> 又道:“我兒才入官場,容易為人表面蒙騙——劉慎在清池做知縣已經快三年,年年都另發雜稅,累計起來少說也有七八萬貫,想要湊齊我這兩萬,雖不容易,卻也不難,商賈都是靠‘天’吃飯,個個都曉得見風使舵,如無上頭發話,誰又敢上什么萬言書?” 第72章 爭宿 對著兒子,郭保吉毫不藏私,手把手地教,話都是撿最直白的說。 “這一份書乃是上給你看的,也是上給我看的,一旦我這一處顯出松動,其余縣鎮,個個地方都會跟上,屆時莫說兩萬貫,怕是一處兩千貫都收不上來!” “我來此處做監司官足有一載,籌個餉銀都籌不上來,天子會怎的看?下頭人又會怎的看?今后又待如何服眾?” 郭安南聽得冷汗涔涔。 郭保吉又道:“況且即便不加賦稅,不朝富戶要捐納,難道竟是沒有其余得錢之法?你且去看那宣縣,知縣彭莽是個有等于沒有的,卻也不妨礙籌措銀錢——裴繼安管著公使庫,短短兩個多月功夫,便印了近萬部書,早間有人來同我說,城中不少書鋪都在賣,另有那楊如筠,一把老骨頭了,大冷的天,還要辦什么‘賞梅宴’,在宴上推賣此處,活似得的錢能分給他似的?!?/br> “照著此時情況,等到年初,極有可能得個幾千貫,碰得運氣好,說不定一萬也有可能,屆時再從其余地方挪個一點半點,不就夠了?” “一個小小的吏員尚能如此,他才多少俸祿?其余人為何就不能?” 郭安南不由得道:“爹,那宣縣乃是個例,不能普遍而論——若非有沈家姑娘在,哪里能得如此難得的好書去印,又怎么可能有這般得利?那裴三也是白撿了天上掉下來的好處而已?!?/br> 郭保吉搖了搖頭,道:“我兒想得淺了,如若換做你在,短短一個月的功夫,從發請令、請人手抄、召齊工匠印制,日夜不休裁剪裝幀,得那數千部、上萬冊書,當真能做得到?況且這才幾日功夫,能與州城當中許多書鋪談妥發賣,又能得人幫著四處宣揚,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br> 郭安南心中不服,忍了忍,還是道:“爹把兒子看得小了?!?/br> 郭保吉哈哈一笑,道:“你有如此志氣,卻也不失為好事!” 又道:“況且為何是他得這樣一部書,不是旁人?凡舉事情,要看結果,至于其中原因,不許追究得那樣清楚?!?/br> 語畢,便把此事岔得開去。 一時說完事情,剩得郭保吉一人在書房的時候,他卻是忍不住暗嘆兒子還需再做錘煉。 有信心乃是好事,可不去了解,唯有經歷,就這般認定,實乃自大了,將來遲早要碰壁。 做父親的,雖是知道吹盡黃沙始到金,可誰又不希望兒女能順風順水呢? *** 遠在宣縣的沈念禾,卻是不知道有人把今次衙門得錢的功勞全數歸根于自己。 她正忙著同鄭氏一同收拾行李。 披風、斗笠、靴子、被褥,凡舉不能短少的,全數都要小心收攏好。 鄭氏收到一半,手中動作忽然停了下來,把沈念禾叫道身邊,小聲交代道:“等到得京城,若是旁人來打聽你三哥,問到你頭上,你只做不知,曉不曉得?” 沈念禾奇道:“為什么?三哥去京城乃是辦公差,并無什么不能見人的罷?” 鄭氏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旁人都不怕,只怕一樁——前兩月各路官員次第回京述職,另又有不少調任的,我上回見你三哥帶回來的邸報,秦州提刑副使將要轉官回京,不知會不會恰好撞上?!?/br> 這話沒頭沒腦的,沈念禾卻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小聲問道:“可是三哥他……” 鄭氏點了點頭,道:“多年未見了,今次應當要隨夫回京,她是個好人,只是到底別不過娘家,你三哥面上不說,心中想來難過得很,也記她的好,不過既然已經再嫁,還是不要往來了,否則給新夫家知道,兩廂都不好?!?/br> 沈念禾連忙應了,想了想,復又問道:“那一家姓什么?卻不曉得是個什么情況?如果遇上了,我也好知道躲開?!?/br> 鄭氏便道:“他娘姓謝,嫁的那一家姓傅,家中僅有一女,女兒喚作傅詠晴,正是說親的年紀,比你大兩歲,從前我聽過一耳朵,說是脾氣不太好,又愛鬧騰,她親娘還在時都管不住?!?/br> 沈念禾默默把那傅詠晴的名字在心中讀了兩遍,特意記勞了。 鄭氏脾氣甚好,又極少道人是非,既是她都說“愛鬧騰”,想來必定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 一時收拾完畢,等到晚間裴繼安回來,三人又對得一遍,確認并無什么遺漏之后,這才各自睡去。 次日天才蒙蒙亮,一行人便出發了。 這一回因要攜書上京,裴繼安準備了五輛馬車,又雇了鏢師八人,馬車夫六人,取了驛券、路引,衙門的文書等等,擇的全是官道,住的不是驛站,就是大客棧,是以一路俱是十分順利,雖是偶有小問題,卻都很快解決了。 只是畢竟出門在外,難免遇得突發之事,這一日正走在山道之上,忽然遇得狂風大作,并不給人半點反應,暴雨已經傾盆如注。 此時正當下坡,眾人不敢稍停,生怕一個不小心,那馬車后廂的東西便要翻滾出去,如此一來,不過片刻功夫,車夫也好、鏢師也罷,俱都被淋了個落湯雞。 冬日天寒,等到眾人快快換了干衣裳,已是有幾個體弱的打起噴嚏來,果然到得下一個落腳處,一覺睡醒,十四個人里病倒了六個,幾乎全是馬車夫。 沒了趕車的,自然不能再走,一行人只好在下一處地方停了下來,擬要暫歇一日再做出發。 此處乃是北上京城的必經之地,旅人甚多,驛站雖大,卻是不剩幾個房間,幸而裴繼安的驛券是特地找郭保吉開的,還算拿得出手,驛卒見了點頭哈腰的,見得此處人多,還特地幫忙騰了個小院子出來。 落腳之后,裴繼安忙著出去請大夫,鄭氏便要帶著沈念禾同那幾個鏢師一齊出去外頭吃飯,只是還沒來得及出門,便聽得院門外頭有人吵吵嚷嚷的。 不多時,驛卒苦著臉跑了進來,左右尋了一圈,不見裴繼安,只好隨意尋了個面善的鏢師道:“方才那官人哪里去了?還請尋他回來——這一處來了個客人,說是帶著許多從人行李,不好拆開在外頭,想借你們的院子住,不知大家伙方不方便騰一騰,將此處空得出來?” 第73章 偷運 裴繼安雖然拿著郭保吉給的驛券,可他不過是個小吏而已,驛站本是官營,自然要按品級來分派住宿。 這驛卒說話間小心翼翼,顯然新客人來頭不小,鏢師不過拿錢辦事,也不敢多做主張,轉頭去看鄭氏。 裴家一向家風嚴謹,遭難之后,更是以小心為上,鄭氏從來就不是個惹事的性子,見得驛卒反應,生怕鬧出什么沖突,也不啰嗦,立時就道:“不知還有沒有空的房舍?我們這就收拾東西挪過去?!?/br> 驛卒如釋重負,忙去安排房間。 鄭氏便同那些個鏢師道:“勞煩各位先把行李搬得過去,再將幫著將病人挪一挪?!?/br> 這一個小院在驛站后頭,另設有小門,能與后街相連。 此處眾人還在收拾,后頭小門已是有人用力拍門。 一旁有個驛站里頭的雜役連忙去應門,不多時,十來人就從外頭一涌而入。 方才出去安排房間的驛卒此時正好回來,見得這許多人不講規矩,面上也有些不好看,連忙去應付道:“諸位且稍待一會,里頭正在收拾?!?/br> 那些個搬東西的人登時不滿地吵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