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沈念禾想了想,卻是把那荷包推得回去,笑道:“若是郭jiejie想要,我卻不能收銀錢?!?/br> 又轉頭看了一眼郭安南,道:“上回我在此處遇得事情,多虧郭大哥幫忙解圍,否則不知是個什么結果,今日又遇得郭jiejie這樣敞亮的性子,我實在羨慕,旁的沒有,一二十部書還是給得起的……” 她笑盈盈的,口氣卻是豪爽得很。 郭東娘忍不住面露高興之色,只她旁邊的郭安南卻微微皺起了眉,道:“此事不妥,這印書乃是公使庫所為,東娘買書只是托你朝公使庫買,況且又不只是她一人要的,怎能叫你倒貼錢?!?/br> 他猶豫了一下,轉過頭看了看墻角。 那一處還擺了幾個方才仆從們拎進來的盒子。 郭東娘見得長兄動作,很快反應過來,立時站得起來將其中兩個盒子取來桌上放了,又道:“我聽得說你身體一向不太好,便帶了兩盒燕窩、黨參過來,那燕窩每天吃一碗,黨參拿來燉湯,十分滋補,養得一陣就好了?!?/br> 又指著墻角道:“另還有紅棗、當歸、百合,都是補氣補血的東西,也是我特地帶來給你的?!?/br> 沈念禾自然連忙推辭。 三人在此處說得幾句話,等到鄭氏出來,郭安南也不多留,當即帶著meimei告辭了。 這兩兄妹來得沒頭沒腦的,若說是為了給謝處耘送行,可知道人早走了之后,兩人好似又并不覺得失望,甚至同鄭氏也沒說幾句話,倒像是專程來給沈念禾送錢送東西似的,只是顯得有些刻意。 沈念禾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把那一堆盒子留在正堂。 晚間裴繼安回家的時候,一眼就掃到了桌上那一盒拆開的燕窩。 第69章 拐彎抹角 鄭氏見他一直盯著桌面,便解釋道:“郭家老大同他meimei帶了不少東西過來,除卻給處耘的,另有些說是給念禾補養身體?!?/br> 裴繼安聽著覺得不對,道:“他二人來此處做什么?” 鄭氏便把白日間的事情說了,沈念禾也就著將那郭東娘給的荷包打開,從里頭取出三四個銅錢大小的金珠來,又道:“郭家那一位jiejie說是極愛杜工部的文章,叫我等公使庫的書印好了,幫著留十部,要去送予友人?!?/br> 裴繼安聽得謝處耘說過,郭家那一位繼姐自小只愛舞刀弄槍,于讀書一事上從來只是敷衍,背個《聲律啟蒙》都拖到七八歲還磕磕巴巴的,同她那弟弟一個德行,甚時愛什么杜工部文章了。 再一說,自來只聽過愛杜工部詩,少見有愛其文的——流傳來下的統共都沒兩篇,愛個屁??!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裴繼安道:“畢竟是個外人,不好亂收他家東西——那郭安南不是還有恩于你?哪有得人施恩,還收人東西的道理?!?/br> 沈念禾應道:“當時就要還,只是那兩位都不肯收?!?/br> 送都送了,自然不可能收回去。 裴繼安想了想,道:“罷了,我準備些旁的東西做回禮罷?!币幻嬲f,一面上前去收桌子。 盒子里的燕窩品質其實不錯,只是顯然并沒有挑掉窩絲中亂岔的臟毛,那外頭包的也是寫著鋪子名字的紙,同從前郭家庫房里拿來的全不相同,一看就是在路邊鋪子里買的。 不從家里拿,想來是不愿意讓人知道。 郭保吉必定是收到了自己去信的,不然郭安南也不會帶著meimei過來,那這舉動是要瞞著誰,就昭然若揭了。 怨不得兒子已經出了門,廖容娘那一頭還沒有半點動靜。 裴繼安心中了然,不過畢竟是旁人的家務,他并不打算去管,便指了指自己放在桌邊的一個包袱,同鄭氏并沈念禾道:“冬日趕路不比尋常,我叫人幫忙做了羊皮靴,你二人且去試試?!?/br> 試鞋子并不費什么功夫。 靴子是小短靴,恰好到沈念禾的腳踝上頭一寸,鞋底很厚,卻又很軟,羊皮是硝過又反復鞣制的,密不透風,看著干凈得很,穿在腳上也非常舒服,重點是尺寸并無半點不合,仿佛是照著腳的大小做的一樣。 沈念禾從前錦衣玉食,光是冬日穿的皮靴都難以計數,其中除卻常見的羊皮、牛皮,還有不少稀罕皮制的靴子,俱是價值不菲,可她穿到腳上也不覺得有什么。 等到換到了此時此地,日子甚是簡樸,人的選擇也變得少了之后,不知是不是錯覺,不過一雙尋常的羊皮靴,她踩在地上走了幾圈,竟是覺得比以往穿過的都舒服,不由得生出幾分滿足感來,忙穿得出來外堂。 裴繼安就含笑看著她在面前走來走去,一雙腳小小的,踢踢跳跳,十分得趣,比起從前溫柔懂事的模樣,這才真正像個正當年華的頑皮少女。 他柔聲問道:“皮子夠不夠軟?” 沈念禾連忙點頭道:“很舒服!尺寸也合適!叫三哥破費了?!?/br> 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便是臉上也笑吟吟,顯然是真喜歡,而不是說的面子話。 送的東西被人喜歡,有時候送的人會比收的人更高興。 裴繼安微笑道:“一雙靴子能值多少錢?況且你這一雙也不費什么皮子——比嬸娘那邊用的皮子還少了小一半?!?/br> 一時鄭氏也出得來,邊踩邊走,笑道:“好合適,穿著也好看?!?/br> 又問裴繼安道:“是你自己鞣的皮子罷?” 裴繼安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 屋子里三人其樂融融,外頭的郭氏兄妹卻又是另一番場景。 郭東娘不愛坐馬車,大冷的天,卻是執意要與長兄并肩騎馬而行。 她一走出巷子,就再忍不住焦急,扯著韁繩往一旁拉,挨著郭安南道:“哥,好端端的,做什么弄得這樣麻煩,還特叫我說什么買書——你又不是不曉得,那十部書領得回家,擺在我房中也是生蟲長霉的下場!” 又道:“你哪里來的那許多金珠子?” 郭安南不愿多說,只道:“你平日里若有空,尋了機會,與方才那沈家姑娘多多來往,看著能不能幫著留心照顧一番?!?/br> 郭東娘聽得不對,心中唬了一跳,也不敢大聲嚷嚷,連忙壓低聲音道:“哥,你這是什么意思?那是良家女子,又是裴家遠親,年紀還小,你可不能亂來!” 在她眼中,郭安南已是過了十九,青春慕少艾,那名叫沈念禾的雖然看上去有些瘦弱,可舉止、談吐俱是討喜得很,況且五官雖然并未完全長開,仔細打量了,已是個美人胚子,被一向在粗莽男人堆里長大的長兄看上了,縱然意外,也不算出奇。 可郭安南身為郭府的嫡長子,負有眾人期許,是不可能娶這樣一個平民之女為妻的,更莫說對方還是父母雙亡,家無長物的景況。 兄妹十余年,郭東娘自然知道長兄為人穩重,又素來懂得權衡利弊,輕易不會沖動行事,更不會逆勢而為。 既如此,那姓沈的姑娘只能做個情人了。 她深覺不妥,立時就反對起來。 郭安南一愣,連忙四下環顧,見得無人跟在左近,復才松了口氣,繼而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在胡說些什么——我只是看她十分可憐,孤身流落異地,又無人來往,身上更無資財,叫你幫著照看一回罷了!” 這話實在沒有說服力。 郭東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城中的濟民院里頭自有許多婦孺,全是十分可憐的流民,也孤身流落異地,身上無錢無米——怎的不見你叫我去照看一回?” 郭安南無奈道:“流民自有濟民院打點?!?/br> 郭東娘哼道:“那沈念禾也有裴家三哥一門照料,吃飽穿暖的,我看她過得并無什么不好?!?/br> 郭安南只得道:“你還記不記得她姓什么?” 郭東娘皺眉道:“姓沈啊——我又不是傻子,哥,你什么話不能直說?拐彎抹角的,好沒意思!” 第70章 親事 郭安南只好道:“她喚作沈念禾,其父乃是平亂有功的狀元郎沈輕云,她娘是馮蕉馮老相爺的獨女,先前翔慶的事情,你應當也有聽說過罷……” 他話還沒說完,一旁的郭東娘已是連手中的韁繩都不會抓了,扯得身下那馬把頭亂撞。 郭安南連忙往旁邊躲。 郭東娘卻是沒有管這許多,忙又追問道:“哥,你從哪里聽來的?當真沒有騙我?沈官人同那馮夫人可是只有一個女兒,怎的最后跑到宣縣這個小地方?也太慘了罷?!” 郭安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若非如此,爹怎的會買她許多書?我聽得其人來歷,只覺得可憐——那沈官人為國為民,竟是遭得如此下場,咱們既有余力,幫著照看照看他那女兒,也算是無愧于心了?!?/br> 郭家幾輩將門,郭東娘也是個愛舞槍弄棒的,正氣甚重,此時聽得兄長這一番話,登時連連點頭的,道:“我曉得了!” 郭安南又把上回遇得河間府沈家人來強搶的事情說了,再道:“不要走漏了風聲,叫旁人曉得她那身份——便是向北也不要說?!?/br> 郭東娘自然知道小弟那嘴巴大得很,當真張開了,在里頭跑馬都行,凡舉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輕易同他說,連忙應道:“我知道了!”說到此處,不由得又有些發愁,“不曉得后院那一位知不知道?” 后院那一位指的是廖容娘。 郭安南搖頭道:“多半不知道——這樣的事情,爹不會同她說,那謝處耘就更不會說了,我怕給她知道,今次來的時候一應東西都是在外頭買的,將來你若是要同那沈姑娘往來,也不要給家里人曉得才好?!?/br> 兄妹二人就此商定下來。 郭東娘嘴上不說,心中其實還是有些打鼓,總覺得兄長的態度殷勤得有些過火,這才短短幾天功夫,就往此處跑了兩趟。嘴上說是可憐,且不看那話本、戲曲里多少談情說愛,都是從“可憐”二字開始的? 郭安南雖然相貌比不得謝處耘、裴繼安兩個,可他家世極好,前兩個同他半點不能比,況且又是個穩重和氣的性子,像今日這般溫柔體貼多來幾次,有幾個女子能擋得??? 便是他沒有看上那沈念禾,若是沈念禾看上他了怎么辦? 沈家早已不同往日,自己私下來照看照看是可以的,可若是同長兄扯上什么關系,卻是實在不好。 郭東娘心中如同貓抓一般,偏生又是沒有影子的事,便暗笑自己杞人憂天,暫把事情丟到一邊去。 *** 不只是做meimei的在此處擔心兄長的私事,郭府當中,當繼母的也在cao心繼子的婚事。 她趁著這日丈夫回來得早,特地去尋他道:“安南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前一向我便想問,只是才來此處,也無心他顧,此時已是安定下來,眼見也不能再拖——卻不曉得官人是個什么打算?” 長子的婚事,郭保吉一向掛在心上,此時聽得廖容娘來問,也不好駁了她的面子,便道:“老大為人持重,將來要支應門戶,必要尋個門當戶對,溫柔賢淑的?!?/br> 又道:“你這一處可有什么合適的人選?” 廖容娘既然來問,自然是有話說的,便道:“我娘家有個外甥女,今年恰好及笄,她二伯乃是翰林學士,叔父是戶部勾院,那小姑娘我也得見過,小時候相貌就生得極好,長大之后,更是出挑,性子也十分柔順……” 她滔滔不絕數著娘家外甥女的好。 郭保吉一直聽得她說完,復才問道:“她家是個什么來歷?” 廖容娘只好道:“有些可惜,她爹當年科舉不曾有個好名次,在陵縣做縣丞,名聲極好,她娘是鳳翔許家出身,也是書香門第……父母雖是不怎的,可她那一家關系親近,叔伯也十分得力,又有兩個兄弟在書院讀書,一向地先生贊譽,說是將來下場,進士不在話下?!?/br> 又道:“那小姑娘當真十分可人,若有機會給安南瞧一眼,他必定喜歡?!?/br> 父母俱是不行,兄弟又還沒下場得功名,至于叔、伯之類的,若有好事,誰不會先想到自己家。 這樣的門第,怎么可能同自己長子堪配! 郭保吉心中不滿,面上卻是不置可否,只道:“這一門親事太弱了,嫁得進來,怕是要鎮不住,還是要另找個娘家硬氣些的?!?/br> 雖是早有預料,廖容娘難免還是有些失望。 繼子繼女同自己都不親,嫁得進來許多年,也未能得個一男半女傍身,廖容娘自然是著急的。 眼下旁的辦法俱是無用,只能特地挑個娘家外甥女,若能嫁給郭安南,多少也算是在家里有了個左膀右臂的自己人,又因其娘家弱,少不得聽憑自己擺布。 若是照郭保吉說的,給郭安南尋個娘家得力的妻子,一旦新媳婦進得門來,又站穩了,將來自家日子想來不會太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