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筆,背對著老嬤嬤,“嬤嬤去告訴母妃,朕知道了,讓李家舅母細心尋訪,不論是與不是,先把人看好。若是可以,問問母妃,可有什么信物?!?/br> 李太妃得到皇帝兒子的回話之后,又一個人在屋子里坐了好久,默默哭濕了兩張帕子。她的孩子,苦命的孩子,本該是天潢貴胄,卻自小挑著貨郎擔走街串巷。 行宮里的人聽說李太妃娘家人來了,又聽說她這幾日不思茶飯,有許多人來探望,那些以李太妃為尊的太妃們,趕緊過來端茶倒水盡孝。李太妃對外的說法是睹物思人,想念家人。 太上皇沒說話,讓人賜了一些藥物和補品過來。李太妃掙扎著起來去謝恩,回來后就把東西丟了。若不是這兩個賤人,她的孩子怎么會丟了。 杜太妃聽說李太妃病了,趕忙過來探望。 “李meimei,你哪里不舒服?我讓太醫來給你看看?!?/br> 旁邊的老嬤嬤心里直罵,還等你叫太醫,黃花菜都涼了。 李太妃微笑,“多謝杜jiejie關心,我就是忽然見到娘家人,心里思念父母,有些傷感罷了。這兩日太上皇賞賜了我許多東西,這會子好多了?!?/br> 杜太妃笑,“可不就是,咱們這樣的人,叢生到死都是皇家的人,如今meimei日子過的順遂,實不該傷心難過。要是meimei覺得這行宮無趣,不如再回宮里住一陣子?” 李太妃搖頭,“太上皇在哪里,我就該在哪里,豈能一個人獨居?!崩钐筒蛔?,她若走了,這女人又要利用太上皇撈錢了。外頭人送的禮,泰半都到了這女人手里,這行宮的姐妹們,吃喝都被她扣了不少。李太妃在這里看著,杜太妃不光得到的尊重少了一半,連撈錢都不方便了。 李太妃就是不走,杜太妃也沒辦法。 李太妃傷感了幾天,又掙扎著爬了起來,每天什么也不干,兩只眼睛就盯著杜太妃。 與此同時,李大奶奶得了一堆的賞賜,又悄悄地返回了河間省。 李老太太得了皇帝的話,立刻打發李大太太去張羅?;实鄣脑捤齻兌级?,太上皇還在世,她們不能大張旗鼓的找。也是不巧,劉家在青州,青州知府還是南安王的人。 李家在河間省家大業大,各處鋪面田莊多的很。李大太太讓人以進貨的名頭,先去旁邊的州府走了一趟,然后路過青州府,拐彎抹角找到了劉家。 劉文謙自從女兒去了省城后,就開始慢慢做準備。他以前只管做生意,眼界很少跳出青州府?,F在因為李家的原因,他開始了解朝廷的事情。他知道了皇帝和南安王之爭,也知道了青州許知府就是南安王的人,最倒霉的是,他有可能是皇帝的親戚。如果他真是皇帝的親戚,他可能就走不了了。 劉文謙百般思索,等李家人上門時,他也沒想出好法子。 李家來的大管事悄悄和劉文謙接上了,劉文謙本來不想認親,他過的好好的,干嘛要趟渾水。李大管事也不敢強來,軟硬皆施,好話說了一籮筐,要走了劉文謙的那塊玉佩。 李大管事以為自己做的機密,誰知還是被許知府知道了。當時賀內侍見到劉文謙時失態的樣子許知府已經知道了,自從柳巡撫訓斥他以后,他立刻加大了對整個青州的監控。凡是外來的官員和大商人,他都會讓人查。李家的管事來了,還去了劉家,立刻引起了許知府的警覺。 新政實施以來,兩派人馬的爭奪漸漸白熱化起來,許知府人在旋渦,不得不事事周全。他自己和劉文謙沒有交情,就讓趙掌柜去套話。 許知府以前從來不在意這個小商人,李家管事來過了之后,許知府在人前多次假裝不經意見到了劉文謙,總覺得他看起來有些眼熟。想了許久之后,許知府心里暗暗驚了起來。他這模樣,和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似乎有些相似。 許知府沒有貿然動手,他自己悄悄地開始打探。他也沒告訴南安王,南安王快要急眼了,若是他知道了,萬一一個沖動辦了什么事情,他自己是太上皇的兒子總能留條命,許家只是個側妃的娘家,可沒有人作保。 李大管事得到了玉佩,立刻動身返回了省城。李家已經派李大奶奶去京城送過年禮,這會子不好再找理由回京。李老太太只能“病了”,李家四處訪名醫,京城人才濟濟,肯定要去的。 劉文謙的玉佩被拿走了,劉悅薇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把前后的事情串起來一想,頓時有些激動了起來。難道說,上輩子有人不想讓她們姐妹幾個回京,還是說,不想讓鄭家認了皇親? 如果她們真的是天家骨血,當年青州兵禍之前的那把火,很可能就是沖著她來的。但就算自己真是什么貴人出身,一個七品官家的兒媳婦,能牽扯到什么事情呢? 劉悅薇百思不得其解,她現在只能肯定,當年鄭家那把火,肯定是有人故意為之,或者,這中間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劉悅薇把自己的猜想告訴鄭頌賢,“三哥,如果認親,會損害他人的利益嗎?” 鄭頌賢想了想,“按理來說,要是岳父真是李家什么人,李家是陛下生母娘家人,許知府看不慣岳父也是正常的?!?/br> 劉悅薇又試探性地問,“看不慣,會不會直接阻止認親呢?” 鄭頌賢沉吟片刻,小聲回道,“若不是牽扯到生死大事,怕不會故意阻止。許知府只是一個知府,娘子不知道,如今在河間省,李家就跟土皇帝沒兩樣了。要是李家想認親,許知府不敢攔著。估計坑定有別的大事,只能下殺手?!?/br> 劉悅薇又沉默了,然后嘆了口氣,“再看看吧,我爹的玉佩被李家要走了,想來,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了?!?/br> 鄭頌賢安慰她,“娘子不要擔心,娘子自有獨到之處,總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br> 劉悅薇抬眼看著他,忽然笑了,“三郎,有你在身邊,我什么都不怕?!?/br> 鄭頌賢把她攬進懷里,“如今咱們在省城,脫離了許知府的掌控。過幾天打發聿竹回去,再提醒爹,務必要看緊門戶?!?/br> 劉悅薇心里也想著這事兒呢,“告訴爹娘,要是有機會,把嫂嫂和孩子們往外送。我總感覺,有事情要發生?!?/br> 鄭頌賢忽然低頭看著她的眼,然后拿起她的手,寫了個火,又看著她。 劉悅薇搖頭,“時間不對,還差好幾年呢?!?/br> 鄭頌賢道,“娘子,虛虛實實,洞中三月,人間千年。想來,這世間滄海桑田,許多事情,未必都會始終不變。娘子,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好提前做準備?!?/br> 劉悅薇忽然就開始流淚,她不愿意回想前世的慘烈,父母公婆俱亡,丈夫去世,她獨自撫養幼子。 鄭頌賢又把她抱進懷里,“娘子別怕,我在呢?!?/br> 劉悅薇在他懷里默默哭了好久,擦干了眼淚,拉著他到了書桌前。鄭頌賢先去把門窗都關緊了,然后走到了書桌前面,用后背擋著窗戶的方向。 她坐了下來,提筆開始畫畫。劉悅薇平常畫花鳥比較多,這還是她上輩子守寡之時學的,打發孤寂的歲月。她不喜歡畫人,因為畫人時她總會想到父母和丈夫。故而,她畫的比較簡單。 劉悅薇先畫了第一幅畫,畫中正在出殯,有一口棺材,棺材旁邊站了一個憔悴的男人,棺材前面跪了大小不一三個女子,最大的那個,身邊還有個小童。 鄭頌賢仔細看了半天,忽然睜大眼睛,他指了指中間那個女子,又指了指劉悅薇。 劉悅薇點了點頭,然后把畫燒了。她坐在書桌前等了半天,外面沒有任何動靜。 她又畫了第二幅畫,仍舊是一口棺材,棺材前面的男子不見了,只剩下跪著的三個女子。 鄭頌賢的呼吸聲重了,他看懂了,沒有再問。 劉悅薇燒了畫,又開始畫第三幅,這回是辦喜事,十六歲的劉悅薇出嫁了,旁邊送嫁之人,是她jiejie。 這幅畫,讓鄭頌賢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劉悅薇又燒了,等他心情徹底平復了,她開始畫第四幅畫。畫中有年輕夫婦兩個,女子手里抱著個男童。鄭頌賢看懂了,這大概是他們一家三口? 他欣喜地看著她,劉悅薇笑著點點頭。然后,她拉著他的手,“三郎,你莫怕?!?/br> 鄭頌賢聽到這話,頓時心開始怦怦直跳。接下來又會發生什么事情? 劉悅薇開始畫第五幅畫,她的手有些顫抖,筆下有些凌亂。 她先畫了鄭家原來的那套三進宅院,然后就是漫天的大火。 鄭頌賢的手開始發抖。 等第五幅畫結束了,劉悅薇立刻燒了,繼續畫。 第六幅畫,鄭家的三進宅院變成殘垣斷壁。正房門口,地上擺了兩具尸體,蓋著白布。東廂房門口,一個斷腿的年輕人跪在那里,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鄭松仁。西廂房門口,并排躺著兩個大人,旁邊兩個孩子嗷嗷哭。再看后罩房那里,一位年輕女子抱著孩子跪在那里,地上躺著個人。 鄭頌賢的呼吸忽然變得很輕,劉悅薇已經淚流滿面,她繼續燒,繼續畫。 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年女子坐在窗前,她在撿佛豆。院子里走來一位青年男子,那青年男子和他似乎有些像。 最后一幅畫,是那天他游學回來時,在劉家垂花門附近,二人相遇的場景。 八幅畫畫完了,劉悅薇覺得自己仿佛再次經歷了前世今生,她的喜怒哀樂、她的生離死別,都融進了這八幅畫之中。她也不知道,到底這是夢,還是那是夢。她走完了大半生,總是在送走親人。如今重來一世,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 她抬頭看了一眼鄭頌賢,只見他有些呆愣。 劉悅薇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抱住了他,“三哥,你還好嗎?” 鄭頌賢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娘子,我還在,你別怕,我不會讓這些不好的事情發生的?!?/br> 劉悅薇嗯了一聲,“三哥別怕,三哥說的對,滄海桑田,或許,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br> 鄭頌賢把她抱的更緊了。 小夫妻兩個在書房里說了許多不能告人的秘密,事后,鄭頌賢十分擔心劉悅薇,不讓她出去,連房門都不想出,對外宣稱她病了。 誰知過了兩天,劉悅薇真病了,病情來勢洶洶。 第69章 藏金礦暗流涌動 劉悅薇先是精神不濟, 不思茶飯。 鐘mama先還以為小夫妻脫離長輩管束,成了事,說不定有喜了。請了大夫來看, 說是飲食不調,好生養一養,莫要cao心。二人臨行之前, 鄭太太給了兒子不少錢,鄭頌賢都交給劉悅薇管了。平日里他從來不問錢的事情,現在劉悅薇病了, 他立刻把家里的事情抓了起來, 打發鐘mama幾人每日輪換買補品回來做給劉悅薇吃。 過了幾天, 飲食未見好, 劉悅薇開始發燒,請了大夫來看, 說是變天了, 可能著涼了。鄭頌賢請假在家里陪著她, 沒想到她越燒越厲害。兩天的工夫,她就下不了床了,米水不進, 只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說胡話。 “三郎, 你別走?!?/br> “爹,娘, 我好想你們?!?/br> “大郎乖, 你爹去京城考試去了,過兩年就回來了?!?/br> …… 最后一句話, 聽得鄭頌賢心如刀絞。如果那些事情是真的, 娘子一個人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他守在床前, 不時往她嘴里灌一些藥汁和米湯,困了就趴在床前打盹,也顧不得洗漱了。 這樣過了幾天,劉悅薇連米水都灌不進去了。 鄭頌賢也跟著迅速瘦了下來,他抱著一遍遍的喊,她卻只剩下淺淺的呼吸。連大夫都說,預備后事吧。 云錦等人哭腫了眼睛,鄭頌賢不再說一句話,整天就守在床邊。他拉著她的手,心里默默地想,要是薇兒走了,他也跟著一起去吧。上輩子他拋下了她,這輩子,他不能讓她一個人走。 鐘mama等人讓鄭頌賢往青州報信,鄭頌賢不肯,就這樣堅持著。 又苦熬了幾天,劉悅薇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在某一天早上,她忽然醒了。 鄭頌賢大喜,拉著她的手叫,“娘子,娘子?!?/br> 劉悅薇雙眼空洞,她似乎想說話,嗓子里的沙啞讓她發不出聲音來。 鄭頌賢連忙起身,拿勺子給她喂了些溫水。 劉悅薇仔細看了看他,忽然道,“三郎,這是哪里?我又死了嗎?” 鄭頌賢伸手把她摟進懷里,“娘子,這是省城,你沒死,我也沒死,咱們都好好的呢。你就是生了場小病,都好了?!?/br> 劉悅薇腦袋迷迷糊糊的,軟軟地靠著他,“三郎,我肚子好餓,大郎去哪里玩了?” 鄭頌賢忽然明白了,她說的大郎,應該是上輩子的孩子,她這是把前世今生搞混了。 鄭頌賢知道她心里難過,也不提醒,只小聲安撫她,“娘子,咱們先吃飯吧,我也餓了,我讓云錦端飯來?!?/br> 劉悅薇嗯了一聲,外頭云錦聽見動靜立刻進來了,“三奶奶醒了,三奶奶終于醒了!” 鄭頌賢看了她一眼,“去給你們奶奶端些飯來?!?/br> 等飯來了,鄭頌賢一口一口喂給她吃,半碗清粥下肚子,劉悅薇的腦袋清醒了許多,她閉口不再提大郎。 鄭頌賢也不提,“娘子,你累了,再歇會吧?!?/br> 劉悅薇乖巧地閉上眼,“三郎,你也上來歇著,這幾日你受苦了?!?/br> 鄭頌賢脫了棉衣,鉆進了被窩,緊緊抱著她,“娘子別怕,我在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