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哥哥，文大夫是醉了?！?/br>
    伴著一陣碎草晃動聲，霍鈺與許還瓊的聲音傳了過來。聞人椿并不知道他們是何時折返的，幸而回想起來，自己沒說什么癡人的話。

    然霍鈺便是聽到了、便是有火，也發不出。

    始作俑者已然沉沉睡下，他以地為席、以月色為被，倒是瀟灑天然。

    霍鈺雖氣急，還是不忍將好友丟在規矩森嚴的許府，只得目送佳人遠去，然后將狼狽好友抗于身上。

    “早知如此，該養個八尺大漢在身邊才是?！?/br>
    “嗯！明日我便提點婆子，教她們速速招人?！?/br>
    “聞人椿你聽不出我的揶揄諷刺是嗎？”

    “聽是聽出了?！甭勅舜粐肃橹÷曊f道，“可我不會同二少爺較真的。我知道，二少爺只是將沖著文大夫的氣挪到了我的身上?！?/br>
    多深明大義啊，霍鈺快被壓得喘不過氣：“算了，我也不自作孽了，文在津這般看重你，你不如跟他走吧。一個做僧人，一個當尼姑，往后也不怕無人給我念經祈福了?！?/br>
    看來她與文在津的那番話都被他聽了去。

    那他怎么也不曉得夸夸她對他和還瓊姑娘的一片誠心呢？

    聞人椿的心上燒起一些些情緒，半癢著嗓子說道：“不要?！?/br>
    姑娘家家的聲音，像糯米碾成了糕，千絲萬縷纏上來。

    霍鈺當即沒好氣地甩甩頭，抱怨道：“愈發嬌氣了?！比缓髮⒈成系奈脑诮蛳蛏现刂靥Я艘挥?，加快了步伐。

    好不容易將人扔進馬車，霍鈺累得只想躺倒于床上，卻聽聞人椿咬著嘴唇忽喊道：“不好了！”

    他省了罵她的氣力，斜著甩去一個“有話快說”的眼神。

    “小白狗還在還瓊姑娘屋里?！?/br>
    還以為是什么關乎人命的事，霍鈺擺擺手，將她拉回馬車內：“一日兩日不打緊。難不成還瓊會惡待她嗎？”

    聞人椿將信將疑，盯著霍鈺不說話。

    霍鈺沒被她盯得發毛，反而覺得此刻格外好笑。

    “再下去怕是我要成你的小廝了！”說著，他照著她的腦門便是一記清脆的打，“記清楚了，往后我說什么便是什么?！?/br>
    “呼——呼——呼?！?/br>
    “我可沒用力，只是要你長個記性罷了。你若是要同還瓊告狀，我可就真的用力了?！?/br>
    “小椿不敢?！?/br>
    然今夜的霍鈺仍是不得休息。

    馬車沒能放開韁繩便被許還瓊的貼身女使攔了下來。

    “小椿姑娘，你可有抱走那只小白狗？”菊兒一開口便讓人心焦。

    聞人椿連忙問：“小白狗怎么了？我們不曾抱走它啊?！?/br>
    “方才顧不上，便教房內一小丫頭看顧它。誰知她傻愣愣的，將那牽狗繩系得松松垮垮，轉眼小白狗便鉆了出去。直到還瓊姑娘想起，才自覺鑄成大錯?！?/br>
    “菊兒jiejie，你是說小白狗不見了？”

    “應當是的?！?/br>
    怎么會呢？聞人椿一時間整顆心糾在一道，又問：“可否讓我進府找找它？”

    菊兒苦著臉搖頭：“還瓊姑娘喚人都找遍了?！?/br>
    “這……”

    “狗子天性認路顧家，會否自個兒先回霍府了？”

    不是不可能，可小白狗是受過訓導的，不該這樣肆意妄為啊。

    聞人椿茫然無措，四下環顧，最后還是看向了霍鈺。

    “先回府?！?/br>
    霍鈺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第14章 謠言

    途徑后門時，聞人椿扯開簾子，先行跳下了馬車。

    她等不及，失禮地將看顧文在津的責任統統丟給霍鈺。

    聞人椿拎著裙擺快步穿過碎葉林子，卻因為跑得太快太猛而被冒頭的枝芽擦紅了手臂肌膚。她來不及查看傷痕，一雙眼睛全用來找小白狗。

    東邊沒有，西邊也沒有。

    聞人椿愈發憂心忡忡。她不知該往哪里去，只好站在原地，隔著寂寥夜色，竟漸漸聽見胸口心跳，像一陣胡亂的鼓點振聾發聵。

    霍府這樣大，這才找了第一個地方而已，不要怕。

    聞人椿往胸口順了順，自我勸解道。

    “巴爺，巴爺?！彼竽懲菩芽词睾箝T的老伯。

    老伯以為她又是來送廚余剩菜的，沒睜眼，敲了敲一旁的桌子，“椿姑娘，你放那兒便好，我醒了再吃?！?/br>
    “巴爺，吃的我明早一定給您送來。眼下小白狗不知跑去哪兒了，你可有見過？”

    “太陽落下前，不是你抱走的嗎？”

    “是，可它后來……”

    “不過一只畜生罷了，誰會要啊。說不準明日自己跑回來了?！卑蜖敳灰詾槿?，兩三句過后便又昏睡了過去。

    聞人椿知曉小白狗的秉性，膽小、乖順，頂多只敢在窩里橫一橫。說它在院中撒歡還成，要它去廣闊天地自謀生路，它是決計不會主動邁出前腳的。

    今夜是怎么了？

    難道是又吃了什么不該吃的，發了魔障？

    她胡思亂想著，腳已經邁進同小白狗一同住過的那個院子。

    仍是沒有。

    “嘖，如此楚楚可憐，可是被霍鈺丟棄了？”

    無人小道上，霍鐘來得不聲不響，卻在出現那一刻迅速出手，牢牢擒住聞人椿。

    那夜瀕死的感覺再度浮現。

    聞人椿掐著掌心才讓自己回到眼下。

    “大少爺?！彼囍€住嗓音喚了一聲，但音質緊繃，一聽就是只瑟縮發抖的待宰羔羊。

    霍鐘沒說話，沒松手。

    他身上氣味雜陳，一點一滴繞滿聞人椿的四周。那氣味說不上是香還是臭，有點像長了霉的檀木，又像發了酸的楊梅，總之不好聞。

    偏偏霍鐘還在靠近。

    他愛死了這種自以為是的鎮定、逞強，若有朝一日能置于手中，他定要磨刀七日，再將其自尊一點點剝下。

    聞人椿不知霍鐘在想什么，只覺得這夜好冷。

    她克制不住地咬牙。

    “這么晚還在府上亂晃？是冷了？還是寂寞了？”霍鐘的話幾乎一出口就撞進了聞人椿的耳朵，原本掐在她腰間的手就像一條黑眼的蛇，黏膩地、緩慢地順著肋骨一路向上爬，爬過脖頸，定在臉上。

    聞人椿是當真將他的手看作了毒蛇，連眼珠都不敢亂飄。

    “平日霍鈺將你困在二房屋中，你我不得曖昧。然今日天賜良機，不如同我回房尋歡。明日醒來，我便給你一個侍妾的名頭如何?！彼贿呎f一邊摸，害聞人椿的顫抖從牙齒漫到了全身。

    她吸著氣答道：“我……我還有事在身，再不回去復命，二少爺會責怪的?！?/br>
    “呵，你以為我同你一樣畏懼他？”

    “自然不是的?！?/br>
    “你瞧著，便是我今夜要了你。他都不能待我如何！”

    “小椿不敢臟了大少爺?！?/br>
    霍鐘似是聽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竟一時松了手，捧腹大笑起來：“臟？人都是臟的！你一個粗鄙女使，難不成還想干干凈凈一輩子，就是許還瓊都別想！”

    聞人椿可顧不上同他辯駁，趁他放松拔腿就跑，想不到迎面就是霍鈺。

    他竟真的尋了過來？

    聞人椿來不及收腳，只好大呼“我錯了”，然后眼睜睜看著自己扎在霍鈺的懷里。

    她以為他又要打她了。

    無妨，比起霍鐘的陰毒詭譎，她寧愿被霍鈺光明正大地教訓。想到這兒，聞人椿索性不管不顧雙手環抱，將霍鈺圍了起來。

    “不是在尋狗嗎！竟在這兒叨擾大少爺，說出去是不是二房沒教養！”他果然訓斥起來。

    聞人椿卻因有了對比，此刻如沐春風，收緊了手，牢牢攀附于他。

    反正她看明白了，霍鈺頂多只是嘴上罵罵，不會害她性命的。

    身后的霍鐘已然緩了過來，他冷笑著看向霍鈺：“二弟如今也學會了父親憐花惜玉那套？”

    “小椿是我房里的人，體恤婢子小廝是我應盡責任?！?/br>
    “哦？”霍鐘搖了搖頭，不屑道，“你們二人此刻模樣，哪像什么主仆？便是許還瓊看了也要嘆一句鶼鰈情深吧?！?/br>
    聞人椿一聽，這才意識到自己為了保命似乎失了分寸，連忙松手，卻被霍鈺捉在原地動彈不得。

    “還瓊心思善良，只會覺得小椿可憐，三更時分還要受驚嚇?！?/br>
    “二弟真是不懂女人?！被翮娡白吡藥撞?，氣勢陰狠，幾乎是要從霍鈺的身上踏過去，可他是笑著的，笑聲凄涼，如山野孤風。

    聞人椿無比慶幸霍鈺肯護著自己。

    “再好的女人，也不會由著自己心愛的男人懷里抱著其他人。尤其——”說到這，霍鐘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他抬手，戳了戳聞人椿腦后的那只流蘇釵子，銀質葉片立馬打作一團，叮叮當當響起來，他被逗得很開心，背過雙手繼續說道：“尤其這人低賤如同畜生?！?/br>
    確定腳步聲遠了，聞人椿才從霍鈺的懷里鉆出來。

    他黑著臉，滿臉愁云，果然氣得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