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謝二少爺相救?!闭f完,她便乖乖立在一邊,等候發落。 他沉默半晌,忽然來了一句:“你今晚睡我屋里?!?/br> 聞人椿倒沒往男女綺麗事情上想,只覺得奇怪。 從霍鐘總在大半夜出現開始,很多事情都顯得奇怪。 男子沐浴總是很快,聞人椿才撐著頭思索了一會兒,霍鈺便披著浴衣從內室走了出來。浴衣色澤寡淡,全靠淺金色暗線織出瑰麗花紋。那是一種聞人椿不太識得的花,但開在氤氳氣氛中很是妥帖美好。 聞人椿的腦海里忽然蹦出一個新學的詞,芝蘭玉樹。 “想什么呢!”霍鈺恢復成先前模樣,毫不留情地往她腦門上彈了一記。他骨節大,又敲得不留分寸,確實好疼呀。 聞人椿捧著腦袋趕緊說道:“少爺讓我想什么,我自然就在想什么?!?/br> “哼,你方才那眼神,我確實該疑你對我圖謀不軌了!” “怎么可能!” “少爺我難道還不足以讓你圖謀不軌?” 真是思路清奇,聞人椿只好耐心解釋道:“少爺確實有別于凡夫俗子,正是因此,小椿才不會僭越規矩、產生非分之想?!?/br> “那你對誰有非分之想?” 他問得順其自然,聞人椿卻答不上來。 其實她少女時的心思極為旖旎,看鄰家哥哥喜歡,看帶兵將領也喜歡,往往見一面、得一笑,便能憧憬自己嫁為人婦、相夫教子的場面。 這幾年不知怎么就淡了下來。 “莫非是文在津那個和尚?”霍鈺詢問道。 聞人椿連忙擺手:“小椿可不敢同菩薩相爭?!?/br> “若你有屬意之人,大可告訴我和還瓊。待她入府,自然會為你cao辦?!?/br> “我,我其實……”聞人椿說不好自己心中所想,但霍鈺既然要她婚配,她倒是能看出幾分他心中所想。 “是因為大少爺嗎?”她斗膽一問。 “總算沒讓我失望?!?/br> “嗯,小椿明白了?!?/br> 縱然聞人椿此刻的腦子里想不出任何一張具體的面孔,但她并不覺得此事有什么難的。 她不奢求戲本子里刻骨銘心的情啊愛的,那都是落魄文人為了糊口飯才編纂出來的玩意。也不奢求被達官貴人相中,居于高門大院,同幾房娘子勾心斗角,聞人椿自覺沒那個本事。 她只要一個安穩,要他樸實、上進,要他甘于平平無奇的一生。 “并非是我要逼你婚配。實在是大哥……呵,大哥總是要出其不意?!碧峒盎翮?,霍鈺沒了剛才的針鋒相對,只將怨氣和進茶水一飲而盡。 “若你有了婚配,他尚且能顧及律法、有所忌憚?!?/br> “嗯,有了夫家,興許我在少爺和還瓊姑娘身邊處事也會更老成些?!?/br> 興許是男女有別,霍鈺沒再就著婚配說下去,轉而問道:“你可還記得大哥方才穿的什么?” “藏藍袍子?又或是墨黑的?” “不是這個!”霍鈺又問,“是不是松松垮垮?” “是!就好像在臥房里,睡到一半,倉促起來,隨意披于身上?!?/br> “可那附近是四娘的屋子……” “說起來,他擒住我的時候,那味道里有一絲絲蘇合香?!闭麄€霍府誰人不知,蘇合香是四娘獨一份的待遇。 他們兩人霎時想到了一處,四目相對,竟是一模一樣地映著震驚離奇。 “不許去外頭亂說?!?/br> 聞人椿如小雞啄米,點頭不停。 尋了三日,小白狗依舊是蹤影全無。 許還瓊得知此事,自責不已,聞人椿只好時常寬慰,到了第四日,她還帶著霍鈺新買的小白狗去見了許還瓊。 “不過是個小畜生,世間隨處可見,還瓊姑娘莫要再為它傷心了?!彼龑⒒翕暯趟脑捳f給許還瓊聽。 也不知怎么的,真的從自己口中說出時,聞人椿竟覺得心上起了一陣疼痛。 從許府回來,聞人椿還沒來得及填口肚子,便被籮兒請去了沈蕉的院內。 她本是要拒絕的,可籮兒搬出了霍老爺的名頭?;翕曔@幾日去了臨安城拜訪高人、鉆營社論,她人微言輕,推辭不得。 原以為沈蕉的院子會是奢麗堂皇,一如從前她在戲班子的那間。然跨進門,素潔清雅的蘭花開在兩邊,不爭不搶的氣氛撲面而來。 沈蕉正在搖椅上休息,搖椅背后放了三四個冰籠子。見聞人椿來了,她指了指近處的凳子,示意她落座。 聞人椿道了聲謝,不卑不亢地打量著她。 孕氣使她的輪廓變得圓潤,少了尖酸,也少了苦楚。聞人椿隨即開口說了句討巧的話:“五娘真是好福氣?!?/br> 沈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擺手道:“論福氣,誰能好過你呢?!?/br> 聞人椿懂也不懂,懵著臉說不出話。 “不必藏著了。府內的下人們早已傳遍,我們霍府二少爺可是要你進屋伺候了好幾夜?!?/br> 此伺候非彼伺候啊。 然沈蕉非敵非友,聞人椿只能含糊其辭,腆著臉搪塞過去。 只是她沒料到,謠言竟傳得這樣真。什么床笫細節都是清清楚楚的,聽得她還算厚實的臉皮都撐不住了。 第15章 清白 皮毛東西聊得差不多了,沈蕉便讓籮兒將聞人椿領去了里屋。 今日召她來的原來另有其人。 “小椿啊,你說我怎么就低估了你呢?!彼哪锫唤浶?,捏著一直茶盞,晃晃悠悠多時,卻不急于飲下。 籮兒出了屋子便將房門掩上,屋內霎時暗下許多,只在竹簾中漏出幾縷亮光。那光恰好照著四娘半張臉,一張韶華正好、濃妝嬌媚的臉。 不,此刻是驕不是嬌。 聞人椿邁著小心翼翼的步子,喘著小心翼翼的氣。 她真是在霍鈺身邊待久了,以為從今往后伺候的都是許還瓊、文在津之流,早早將四娘、五娘摘出自個兒的日子。哪知她們依舊記著她,姊妹情深時還不忘將她一道拖上戲臺。 她老實站于四娘身旁,一開口就是討饒:“小椿愚鈍?!?/br> 四娘冷哼一聲,下一秒,手上茶盞直接飛到了墻腳。 “我看你是扮豬吃老虎!”她盛氣凌人,眉梢好似被吊了起來,整間屋子立馬有了逼供的氣氛,“我還道你是膽小怕事才不愿嫁禍二房,原來早就看上霍鈺。莫非你以為自己能同沈蕉那般,爬上床便可翻身做主子?” 聞人椿一曲一叩,跪得極為利索。她一邊想著以訛傳訛害死人,一邊連連說道:“小椿不敢妄想、不敢妄想?!?/br> “妄想???”四娘如聽笑話,又問,“下等人攀上等人是妄想,那糟油老頭子攀天真稚女是不是妄想?男人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卻要女子忠貞不二從一而終,又是不是妄想!” 聞人椿竟不知她會將話說得這樣明亮。 思緒飛織起來。 “好了,不必揣著糊涂裝明白。那日你們撞見了霍鐘不是嗎?” “……小的記不得了?!?/br> “你不記得。呵,你家二少爺也會不記得嗎?” “二少爺他專于科考?!?/br> “如今看來,你與霍鈺也相配,都懂得怎么活出別人想要的模樣?!彼哪锷斐隽耸?,涂著玫色蔻丹的指甲從聞人椿的眉頭滑下。 聞人椿只覺得眼前艷麗奪目讓人難受。 “這眉毛真是生得不錯。眉骨挺,眉峰高,若生于男兒身上,必定被贊有運籌帷幄之才。小椿,你可有憐惜過自己只是個女兒身?” “性別樣貌都是上天注定,小椿只想活好眼下?!?/br> “哦?得了霍鈺的恩寵便算是活得好?” 聞人椿當真想昭告天下,她與霍鈺是清清白白的! 四娘瞧她不語,變著法兒地又說:“他在床幃之中是如何誑你的?要疼你寵你一生一世,還是要賜你珠寶華服,令你一生無憂。莫非——他允諾你同許還瓊平起平坐?” “回四娘,并沒有?!?/br> “哦,那便是他工夫了得,將你訓住了。也對,霍鈺是大好年紀,精力燒得旺,自然同他爹不一樣。哪怕你們往后失了恩愛,你至少在床幃中得過抵死歡愉?!?/br> 聞人椿雖在戲班子里聽過不少葷話,也曉得街頭巷尾的各色緋聞,可到底未經人事。她聽著四娘的言辭,不由想起霍鈺那張臉,想得大半個身子都紅了,回過神后恨不得去文在津那頭拿串佛珠念三天三夜的“阿彌陀佛”。 四娘以為她是真的喝了霍鈺的迷魂湯,捧著她的下巴,眉目遺憾地說道:“小椿啊,你該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啊?!?/br> “你以為入了霍鈺的房,能過得比沈蕉好,過得比我好?” “男人都是一樣的。他們生來便是天,生來就是踩在女人身上的。他們永遠不可能將女人放在眼里。你看那二娘,精明穩重,好一派巾幗姿態,可若是背后沒了許大人,必然一夜間憔悴。而我們這位卑微螻蟻呢,無依無靠,只能日日裝出乖順溫柔、裝出纏綿歡喜,若有一日想活出自己,便是死路一條?!?/br> “小椿啊,在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想要救下自己,能靠的也只有女子?!?/br> 那一日午后,四娘斷斷續續同聞人椿講了許多。 聞人椿耐心好,便跪在那里,安安靜靜地聽進每一個字。興許是因為她面相虔誠,四娘并沒有真的做什么便將她放了。 過去她從霍鈺房里聽了些四娘的壞話,如今覺得四娘也是苦命。未及笄便被霍老爺看中,愛得情真意切的竹馬竟還與她父母為她的賣身錢爭得面紅耳赤。 綺麗的夢碎得未免太突然、太慘烈,她不甘心。 聞人椿想,四娘少女時的模樣應該與如今天差地別吧。 而若干年后,她自己又會變成什么樣? 當夜,霍鈺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聽小廝說,臨安□□師極看重他,要霍老爺與二娘提前為他打點來年殿試。 霍鈺嘴上不自夸,行走間卻是比往日更意氣風發。 聞人椿早早候在房門口,因夜深了,她沒有備大魚大rou,只煮了一碗觀音面。 霍鈺看了一眼便皺起眉頭:“你可是把我當作文在津了!”